朱少为在朝中资历很老,郑王一直想要拉拢他,可是他正直清高,又一向看不起郑家在外的所作所为,所以连带着,对郑王也有些不喜。
    郑王本想让皇上对林婉城厌恶,不曾想却在朱少为面前吃瘪。他心中把朱少为恨得要死,可是这老头子掌管翰林院,又一直得到皇帝的青眼,他一时半会也不能拿人家怎样。
    郑王咬牙咽下心中的怒气,勉强笑道:“哦,我是听王伦大人提起过。他在给我们讲《论语》时说,君子正该谦逊,还说林辉被父皇赞过谦逊恭谨,还要我多向他学习!”王伦是郑王的授业老师,平日负责教授皇子们四书五经。
    只是郑王话音未落,坐在殿下的蒋太师蒋树就变了脸色。他心中暗骂自己这个外孙愚蠢,刚刚还讽刺林辉的家传,一转眼又要向他学习?
    郑王的眼神在殿中一扫,看到蒋树皱着眉头,心里顿时一跳,也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刚想补救,却听崔叔明接着道:“殿下说的有理。说起来,微臣自大婚以后,还未能产下一子半女,实在遗憾。今日听到郑王殿下说起家传,不由让微臣有些向往。不知以后微臣的子嗣,还能不能让陛下赞一句谦逊恭谨啊!”
    郑王明明是暗讽,崔叔明却明目张胆地曲解其中之意,连林婉城听了都不由有些感叹。
    却见隆乾帝终于“哈哈”笑起来,他道:“朕看着是难。你这皮猴从小在宫里长大,有几根肚肠难道朕不知道?你哪里知道谦逊两个字怎么写?还想指望你的孩子像你夫人这般么?”
    大殿上的人知道圣上是在开崔叔明的玩笑,不由就哈哈大笑起来。
    林婉城看着原本严肃的隆乾帝瞬间就开心地笑起来,心里知道他虽然不待见自己,但是对崔叔明却实在没的说。隆乾帝给林婉城的评语明明是“谦逊恭谨”,可是他在笑骂崔叔明时,只说他不谦逊,恭谨两个字却提也不提。这就说明,在他心中,崔叔明是恭谨的。
    却听主座的隆乾帝又道:“听说前些日子叔明只顾忙于公务,很是冷落了你,你因此跟他闹了别扭,还搬去了你师兄的保安堂?”
    林婉城有些为难了。她搬离侯府明明是被崔佟氏休弃,这件事虽然不至于人尽皆知,但是皇上他耳聪目明,不至于连这样的消息都打听错。
    林婉城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偷偷去看崔叔明。只见崔叔明一脸温婉笑容地看着她,似乎是成竹在胸。
    隆乾帝见林婉城迟疑不答,也没有生气,只是接着道:“叔明他是咱们大周朝的将军。保家卫国自是繁忙了一些。更甚至,当日他连洞房都没有进,就被朕调往边疆。这些都怨不得他。”
    林婉城不知皇帝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点头应“是”。
    文武百官中有不少知道内情的,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也不敢出这个风头。
    齐王、平王虽然捉摸不透他们这位父皇打的什么算盘,但是他们都知道,不开口总是没错。
    至于郑王,他倒是想开口将林婉城揭穿,好让她在御前大大地丢一个颜面,可是他眼光一扫,就看到蒋太师冲着他默默摇头。
    郑王心里清楚,自己刚刚已经在御前失言,如果在说出什么皇帝不喜欢听的话,处境恐怕会更加危险,所以,他话到嘴边,又咬牙咽了回去。
    隆乾帝就接着慢慢道:“朕也知道,自你嫁入定远侯府,叔明很是冷落了你,但是你要听朕一句劝,叔明是咱们大周朝一等一的有出息人。古人还说忠孝不能两全,这人又怎么可能事业、家庭两头兼顾呢?”
    林婉城只好又乖巧地称“是”。
    隆乾帝就扭头看着崔叔明,徉怒道:“你小子也不好!朕是让你保家卫国,可没说让你惹你媳妇生气。要是你们两口子因为这件事散了伙,朕岂不是大罪过?”
    崔叔明连忙叩头请罪,连说“不敢”。
    隆乾帝满意点点头,开口道:“定远候崔叔明听旨:宴席散了之后,你赶快抽个时间去把你媳妇接回家去,不得有误!”
    崔叔明赶忙叩谢天恩:“为臣领旨!”
    隆乾帝就对林婉城道:“朕已经给他下了圣旨,他不敢不照办。也算给了你一个台阶下,你就不要再生他的气,随他回府好生过日子去吧!”
    林婉城听到现在已经蒙了:本来是被休出府,现在怎么弄得好像是自己负气回娘家一样?林婉城原本已经做好了灰溜溜回定远侯府的准备,不曾想,隆乾帝一道圣旨却让自己可以正大光明地回去。
    林婉城忽然想起崔叔明在沈听南坟前说过的话,她立时有些狐疑:不会是这家伙又做了什么事吧?只是现在不是刨根究底的时候,能有这个结果,确实是意料之外,也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林婉城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却丝毫不显,不卑不亢地叩头谢恩,就退回座位里去了。
    宴席继续进行,坐在前座上的郑王却连喝酒的心思都没有了:这崔叔明一向与自己作对,林婉城也屡次三番地暗害自己的表妹,他们俩劳燕分飞本来是一件喜闻乐见之事,现在皇上横插一杠,竟然让他们就这么破镜重圆了?
    平王内心也有一些小小的涟漪。他一向与崔叔明交好,看到自己朋友与心爱之人重修旧好本应该高兴才对,怎么自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呢?
    大臣和受赏的大夫们觥筹交错,相谈甚欢,唯独林婉城被刚刚发生的事震惊到,她盯着席面上摆着的一盘水晶虾饺若有所思。
    白华见她出神,不由拿手肘轻轻一撞,低头轻声道:“怎么,要回家与叔明团聚,高兴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林婉城无奈道:“我是发愁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白华就“呵呵”轻笑两声。
    太和殿这里正在饮宴,一个小太监忽然快步走进殿里来。躬身行礼,口称:“万岁,太后娘娘听说定远侯侯爷夫人进了宫,特命奴才来请她去寿康宫一见。”
    林婉城心里一惊:太后怎么会想见我?莫非是采薇?
    却见隆乾帝点头道:“太和殿宴请群臣,崔夫人怕是也有些不自在。既然如此,你就去寿康宫去陪陪太后吧。”
    林婉城赶忙离开座位谢恩,她看一眼崔叔明,冲他略略点一点头,就随着前来传话的小太监躬身退了出去。
    小太监引着林婉城一路穿宫绕院朝寿康宫而去。
    二人走到一所宫室前,忽见不远处拐过来一个十五六岁的漂亮姑娘。她一身紫色宫裙,头上珠环翠绕,十分华贵。但是,这金玉的光辉似乎有些喧宾夺主,将她本人的光彩都给遮盖了,林婉城不由在心里暗暗摇头。
    那姑娘身后跟着一大群丫鬟仆妇,身侧还有一个绿色湘裙的女子,那女子正抬手指着林婉城与她低声说笑。林婉城抬眼将那女子一看,心里不由冷笑起来:这不是久不见面的蒋杰蒋大小姐?
    林婉城一见到蒋杰,就对这个紫色宫裙的姑娘的身份有所猜测。
    蒋杰指着林婉城低声说了几句,紫色宫裙的姑娘就在路旁停下脚步,瞪眼看着林婉城慢慢向她们走进。
    小太监领着林婉城走过去,当先躬身给那姑娘行礼:“奴才参见平阳公主,蒋大小姐。”
    林婉城嘴唇勾起浅浅冷笑:这果然就是齐王一母同胞的妹妹,蒋淑妃所出的平阳公主。林婉城低着头,随着小太监上前见礼:“臣妇参见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尚未说话,蒋杰就忽然冷笑道:“臣妇?林婉城,你大梦未醒吗?你早就被崔将军休弃了,还敢妄称臣妇?”
    其实,自始自终崔叔明都没有休弃过林婉城,写下休叔的只是侯府的崔佟氏。但是,蒋杰一心爱慕崔叔明,她最见不得崔叔明对别的女人一往情深,所以她甘愿这样自欺。
    平阳公主也不急着让林婉城起身,闻言就笑起来:“早就听人说林小姐你是个狂妄自大的人,以前本宫不愿相信,到底是定远候爷曾经的结发妻子,不至于太差劲才是。今日一见么……”她故意将嗓音拖长,围着林婉城转了一圈才慢慢道:“姿色倒也是有几分,品格就有些差强人意!”
    听人说?听谁说的?蒋杰吗?你们真不愧是表姐妹,看人用的都是一副眼睛!林婉城暗自腹诽,却也不敢宣之于口。她保持这半跪的姿势,勉强笑道:“多谢公主夸赞!”
    蒋杰不由喝道:“公主几时夸你了?你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
    林婉城不卑不亢道:“陛下是天子,公主又是陛下的孩子,可以说是是天子之子,看人的眼光自是要比我等凡人高许多,臣妇无才无德,却能让公主赞一句‘勉强使人满意’,敢问蒋小姐,这不是夸奖是什么?”差强人意,差强人意,说白了不就是勉强使人满意?
    蒋杰气的火冒三丈,平阳公主却哈哈笑起来:“真是好一副利嘴钢牙!”她略略一顿,神色陡然变冷:“就凭你一个贱民也敢跟本宫玩文字游戏?”
    林婉城忙道不敢。蒋杰就在一旁给平阳公主吹风:“公主,可千万不要让这贱人含糊过去。在您面前,她竟敢自称臣妇,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平阳公主闻言,立时就上前一步,可是她刚一闻到林婉城身上隐隐传来的一种香味,又赶忙捂着鼻子退回去。
    平阳公主看着林婉城好奇地目光,赶忙又将帕子放下来。她指着林婉城怒道:“表姐说得对!林婉城,你不是能说会道吗?你就告诉本宫你凭什么敢自称‘臣妇’,解释得让本宫满意倒还罢了,你胆敢有半个字的欺瞒,本宫立时让你身首异处!”
    一旁的小太监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其实,从两厢照面,蒋杰一开口,他心里就已经明镜似的:这林婉城怕是得罪过这位蒋家大小姐。只是蒋家势大,又有平阳公主在场,他一个小小太监怎敢置喙?所以他干脆闭着眼睛站在一旁看白戏。直到这位平阳公主竟然要让林婉城身首异处,小太监才开始慌了神。
    林婉城是太后亲口传召,如果还没有走到寿康宫就被公主杀了,那他如何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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