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事就是江湖里的事情,生杀予夺,兵戈争伐,和普通老百姓本是毫无关系的。
    饶是幽灵渡口的血案被说得如何精彩,到底和他们不相干,听起来就像说书的讲了个还算好听的故事。
    金淮深知不能惊动到洛玉辰,只能先回驿站,派了人乔装后隐秘搜寻,手下的人一听说丹夫人不见了都吓了个半死,当天晚上就逃了两个。
    剩下的人提心吊胆心不在焉,都在盘算着跑路的事情,沿着江边打听了一段便回去告诉金淮没找到。
    他抱头欲泪,知道这样回风月阁根本就是个死。
    夫人带伤落江而去,八成还拉着一个顾清影,或许早就沉江喂鱼了。
    他本不是什么赤胆忠心的人,畏惧沈良轩的淫威,说明白了也就是怕死。
    又亲自带人找了整整一天依然无果,唯一的希望放在洛玉阳身上,然而直到夜幕降临,等来的信里只有两个字——
    无果。
    思来想去,金长老撂下十几号人,自己也跑路了。
    趁着风月阁那边还没收到信,赶紧逃,澹州在北,那就反之逃南域去。
    越快越好。
    洛玉阳倒是没想到这长老如此就吓得跑了,听了凌司玄回报后便乐得直笑,“沈良轩座下怎么会有这种废物。”
    他转身而问:“她醒了没?”
    凌司玄摇头,“还没有。”
    洛玉阳知道那日金淮即便是要找人,也得回了驿站召集人手,便先他一步派了暗卫一路向下寻。
    凌司玄带头,领着人一路飞奔,在下游捞起人时小夫人还清醒,左臂负重太久,上岸后一直不停发颤,然一刻未停地给顾清影封穴止血,抬手抵上她肩后,运功时脸色又灰败几分。
    凌司玄取了金疮药尽撒在顾清影胸口剑伤之上,苏棠颤颤地伸手去探她鼻息,冰冷的江水从头顶淌落,蜿蜒过额角刺青。
    方一感觉到顾清影的微弱呼吸,苏棠浑身一松,紧绷的弦骤然断掉,在她肩后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分楼里灯火通明,洛玉辰不比洛玉阳平易近人,本就生了副凶相,也没遗传到母亲的端庄,杀伐狠断十倍于胞弟,扬手打翻桌上已经冷掉的甜汤。
    “这什么鬼东西!”
    洛玉阳道:“我喜欢吃什么不用你管。”
    洛玉辰解下黑袍,随手一扔,“副楼主。”
    洛玉阳淡淡一应,“属下在。”
    洛玉辰瞪他一眼,“跪下。”
    洛玉阳道:“凭什么?”
    洛玉辰不怒反笑,“你丢尽罗刹楼的脸,还问为什么?”
    洛玉阳耸耸肩,“他师父杀的是你娘,又不是我娘,我做不到同仇敌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饶人处且饶人,退一步海阔天空,撤一步回头是岸,再说我又打不过他……”
    他碎碎地念叨个没完,把洛玉辰吵得闭眼扶额,“闭嘴。”
    洛玉阳偏不,“你何时跟雅君搭上了线,她竟叛了师门。”
    洛玉辰抚掌微笑,“你我是男人,怎么会理解女人的想法。白岚一出飞仙观她便传了信,也好在你拖延了一天,不然可能还赶不到。”
    “白岚最喜欢兰灵,其次是顾清影,即便她弃剑,白岚也器重她过于风怜雅,我猜,女人的嫉妒心是很重的。”
    洛玉阳念着丹夫人那边,不欲跟他多费唇舌,直接问道:“你何时走?”
    洛玉辰横他一眼,“马上,今夜。风怜雅会回去接手飞仙观,往后再无忧虑,我心情大好,想必归途风光无限,一日看尽岑江枫叶。”
    洛玉阳听罢便从架子上取了小碗尖刀和玉瓶,捞起袖子露出左腕,上面数条有些日子的刀痕交替,他苦笑着抽刀,“右手没地方下刀了。”
    洛玉辰含着满意的笑看他一刀破血,红艳艳的暖流滴进碗里,洛玉阳像是觉得太慢,刀锋重又贴在新伤里,狠力一磨,血肉模糊。
    积了小半碗的血,一滴不落地倒进几乎透明的玉瓶里,立刻给青白漫出绯红。
    兄弟俩四目相对,竟突生一缕温情,洛玉阳很快冷了脸色,将瓶子递给他,“喏,你可以走了。”
    洛玉辰轻笑几声,接过玉瓶放进怀里,拍拍他肩膀,“给你带了点补品来,多吃点。”
    目送着洛玉辰出门,他叫来暗卫——
    “去跟着,他真的出了迎枫关再回来告诉我。”
    他虽然手腕疼得很,却轻松自在,“顺便叫人,把我的甜汤端来。”
    暗卫领命后和一白袍老妇擦身而过,后者满身药气面带忧色,被洛玉阳一把拉进屋。
    “百里婆婆,怎么样?”
    罗刹三圣其一,医圣百里忧。老妇容貌不堪,五十岁的人苍老如八十,却是罗刹楼里医术最好的人,年轻时曾做过洛玉阳乳娘,是以他但凡接近这个老妇便有温柔浮面,更像个稚子。
    “副楼主猜得不错,那小夫人还是完璧。”
    洛玉阳一惊,“果然?那他们不是那种关系……真是奇妙有趣,我还一直以为他二人如此龌龊不伦……”
    百里忧不安道:“公子把丹夫人扣在这里,意欲何为,真要等沈良轩杀来么……”
    洛玉阳委屈道:“我是救了她!才没有什么诡计,要不是我,她早喂鱼了。婆婆,你说她是不是很漂亮,可爱得像个布娃娃,身上又软又香,好像是茶香,奇怪,茶那么苦,怎么到了她身上却那么香?”
    他一说起话来就没个完,却只有百里忧会宠溺得听他一直讲,抬手理一理他发梢,一低头,看见他手腕的血还不断地滴落,哑呼一声,抓着他去上药。
    洛玉阳边走边叨叨不休,“沈良轩又如何能知道她在这里呢,得了消息也得是一个月后了。”
    “对了,顾清影还好么?”
    百里忧道:“那个女道人?死倒是没死,不过眼伤颇重。”
    “还有啊……”她将洛玉阳手腕拉到眼前清理,“那小夫人的胳膊差点断了,不好好治恐怕会留病根。内力几乎空了,您要是真想救她,非得给她喂些纯良大补之药,但会催速蛊发。”
    伤口一凉,药水将血污细细洗尽,疼得他轻嘶一声,“那不喂药会怎么样?”
    百里忧道:“会短命。”
    布条环环绕在他手腕上,顿添一种战损后的沧桑厚重感,洛玉阳想象自己是个救人于水火的大侠,这伤就是块勋章。
    洛玉阳未加思索,“那就用药,都说红颜薄命,我才不干呢。”
    “还有还有,”他一脸期待,“那寒蛊当真没办法解吗?或者压制一下也好啊。”
    百里忧道:“无解,不过可以服用阴寒的东西压制,东西越阴寒效果越好,可也别指望发作起来无痛。”
    她也有些哀悯,“沈良轩真是畜生……”
    “再说女子服用那种阴寒的东西,会伤了根本,再不能生育了。”
    洛玉阳顿时哭丧了脸,“这么可怜……做母亲都不行了……”
    “她要是能有孩子,一定眼亮脸俏,可爱得不得了。”
    他像是听到自己绝了后一样失望,“可是还得准备起来,我那儿有一颗寒魄珠,是从雪山底下采来的,放进水里能让水凝冰,算不算至阴至寒?”
    百里忧听他要把这么宝贝的东西随手送人,抬手戳戳他额角,“你啊……”
    她无奈道:“算,当然算了,就数它最好。”
    洛玉阳又恢复一脸乐呵的模样,拉着婆婆出了楼要去看望病人,然见大门下一滩血污,再往上一瞧——
    白岚的人头正挂在那里。
    月光惨白,一望甚是可怖。
    他双手合十,嘴里喃喃道:“白观主,这事儿跟我可没关系,你去找洛玉辰索命,你要是能把他索了,我一定给你烧一马车的纸钱,让你在下面买宅子,娶娘子,五花马,千金裘,左拥右抱还有美酒,做个风流快活鬼。”
    “娶个像小夫人那么漂亮的娘子,生一个像我这么聪明的儿子。”
    他越说越离谱,最后终于回归正题,“对了,还有你那个徒弟,你也别放过,欺师灭祖之徒,还要霸占你的道观,可也不是我害的。”
    他眼睛里诚恳无比,“你杀了洛玉辰,帮我剜开他整条胳膊,让他一滴一滴把血流尽。”
    说完低头一拜,“拜托啦,白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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