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宋棠问起,傅见明根本不会觉得案发五天前那位公公的到来会跟案子扯得上关系,但是现在他知道宋棠这个思路是对的,查案者不应该放过任何一点可疑的蛛丝马迹。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是司设监1的掌印太监2祝公公,他那天送来三把雨伞。”
    他接着解释道:“那几天连绵阴雨,青铜器馆里面那几把公用的伞已经很破旧了,所以需要几把新伞。”
    郁清也说:“嗯嗯,早些日子馆长也向司设监递了申请,说要领几把新伞的。”
    宋棠点头,又问:“祝公公送伞来时是独自一人来还是有伴一起来?”
    傅见明:“独自一人来。”
    宋棠:“他除了给您伞之外可有跟您说什么?”
    傅见明闭眼回想了一下,答道:“我记得他将伞给了我之后跟我闲聊了几句。”
    “聊了什么?”
    “问我们现在共分几个班,问我喜欢值哪个时段的班,哪个时段的班感觉最轻松等等。”
    宋棠眉头微皱,问:“你怎么答?”
    傅见明:“自然不会很详细地答,就简简单单回了几句。”
    宋棠:“你怎么回答‘喜欢值哪个时段的班’和‘哪个时段的班感觉最轻松’这两个问题?”
    傅见明:“我说我比较喜欢值早班,因为到下午便可以回家。至于哪个时段的班最轻松,我说是晚班,因为少人来找,而且夜深人静时想看看书便可以看上几页,只要保证把门看守好了就行。”
    宋棠:“他站在哪个位置跟您说话?”
    傅见明:“就是我们守馆员坐的那个位置。我们自然是不会准许他进入到藏品区去的。”
    “他跟您说这些话时表情如何?有没有朝藏品区内看?”
    “表情看起来跟平时一样,也没有东张西望,就看着我说话。”
    宋棠:“他一共逗留了多久?”
    傅见明:“不到一刻钟。”
    “他走的时候可有四处张望或者神色有疑?”
    “没有。”
    因宋棠这么一问,傅见明也隐约觉出了祝公公那番问话有些耐人寻味,脸色就凝重了几分。
    随后他又暗自庆幸自己当时没有透露任何关于藏品的事。
    但一想到自己当时对祝公公毫无防备的样子,还是心有余悸。
    因此他说:“我跟祝公公虽然不算很熟,但偶尔也能在宫里遇上,他这人的为人还是不错的,做事也认真负责,所以我当时也没多想。”
    宋棠点点头,“我明白。”
    斟酌了一小会后宋棠又问:“往年送伞类的活是由司设监的掌印太监送的吗?”
    傅见明摇头道:“不是,都是其他普通太监来送的。”
    宋棠:“这位祝公公年纪多大了?”
    “大约五十来岁的样子。”
    “这么说应该是在宫里干了很久的咯?”
    傅见明点点头,“据说先皇时期就在宫里了。”
    宋棠:“他有在先皇跟前服侍过吗?”
    傅见明摇摇头,“好像没有。”
    宋棠:“先皇时期他在哪个监做事?”
    傅见明摇头道:“先皇时期我尚未参加科考,不知道宫里的事。”
    郁清开口道:“我当时已任守馆员了,宫里比较厉害的或者地位比较高的公公我就算没见过也听说过名字,但是祝公公的名字我却没听说过,估计他那时候还是一名普通公公吧。”
    张文绶隐约听出了点什么,忙问:“宋姑娘,你觉得祝公公有疑?”
    宋棠:“不确定,但是总觉应该去了解一下。”
    于是宋棠起身告辞,在离开之前偷偷地将一封信交给郁清,让郁清帮她交给宋燕和。
    这是她昨晚便写好了的,信里大概地讲了自己参与查案的事,然后用了较长篇幅安慰和嘱咐他,让他别想太多,照顾好身体要紧。
    她将信藏在自己肚兜里面那个新缝上去的小口袋中,因此得以安全地躲过了管门人的搜查。
    她以前听父亲讲起过郁清,她从父亲的语气中听得出来父亲对郁清的器重,也听得出两人有一定的交情。
    将信交给他,她是放心的。
    郁清立即将信揣进里衣的口袋,说:“我一定会将它安全地交到你父亲手上的。”
    然后他又说:“宋姑娘,谢谢你为此案如此尽心尽力,我无以为报,就送你一句话吧。”
    宋棠看向他,恭敬道:“您请说。”
    郁清:“这世间除了生死其它都是小事,这是我经历过此事后最深的感悟,望你在查案过程中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千万要以性命为重。”
    傅见明也附和道:“命保住了,一切尚有重来的可能,命没了,一切也就烟消云散,无从说起了。”
    宋棠朝大家拱手,感激道:“我记住了。”
    同样是领她们前来的那位狱司领她们出去。
    在往大门走的路上,宋棠一直盯着前面的大门看。
    由于隔得远,大门看起来就像一个白色的小点。
    但是那里有光线。
    那是身处阴暗大牢里面的宋棠所能看到的唯一光源。
    于是她紧紧地盯着那里,只要看着那里,她就能暂时忘却自己身处的黑暗。
    那是光,是希望,可是在大牢里的人,也许很多今生都再也接触不到那光源了。
    她又想起临别时郁清和傅见明跟她说的话。
    他们说生死事大,他们让她一定要以性命为重。
    她闭了闭眼,心情有些复杂。
    到得门口,宋棠问狱司:“请问司设监该怎么走?”
    狱司表示那个地方距离这里很远,而且期间需要经过很多建筑物,用嘴说说不清,于是他又返回大牢里面画了张地图给她。
    她拿了地图,谢过了他,才由红莲扶着往司设监方向去。
    路途确实挺远,而且宋棠的病痛又开始发作,中途便只好找了张花园中的凳子坐下,等疼痛减轻些时再继续。
    红莲熟练地帮宋棠按摩脚,边说:“祝公公问傅大人的那些话听起来也不过是很寻常的话而已,小姐为何觉得可疑?”
    宋棠:“按理说,除了皇上、太后和级别较高的妃嫔之外,一位已经在宫中混到掌印太监职位的老公公不会亲自去送伞,就算当时真的没有人手必得他去送,送到时应该也是跟对方简单打声招呼放下雨伞便离开了,但是祝公公却逗留了一小会。
    假如祝公公和傅大人平日关系很好,他逗留在那里跟傅大人闲聊几句无可厚非,然而他们两个平日里鲜少打交道,这就显得有些不寻常了。另外,他问的是守馆员现在分几个班,哪个时段的班最轻松这样的问题,若是后来青铜器馆没有出事,这也可以当做是闲聊,但是五天后青铜器馆出了事,就不免让人怀疑他当时这么问是不是在打听青铜器馆的值班时间、值班人员等信息了。”
    红莲若有所悟,忙低声道:“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他与外边的人联手将九天灵珠鼎给偷走了?”
    宋棠:“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所以我要见见他,跟他聊聊此案,看他是什么反应。”
    红莲点头。
    因为想要尽快见到祝公公,宋棠没等痛感消退便继续启程了。
    两人走了约莫两刻钟,终于来到了司设监门口。
    出来迎接她们的是一位年轻的公公,他似乎对于她们的忽然来访颇是不悦,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表情也是紧绷着的。
    宋棠亮出了皇帝赐的令牌,道:“我有些要紧事想跟祝公公说,如果不方便我们进去的话,麻烦你请他出来一下吧。”
    那人的脸色顿时和缓了下来,正欲说话,忽然里面走出来一位三十来岁的公公,笑容满面地说:“祝公公请假回家乡去了,一时半会还回不来,我是司设监代理管事,姓赵,你有什么事跟我说也行。”
    宋棠:“不过那件事我只能问祝公公呢,敢问祝公公是什么时候请的假?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赵公公:“他因为要给老母亲办七十岁大寿,加上想重新装修一下家乡的宅子,所以请了两个月的假。”又道,“他是二月二十日下午走的。”
    也就是他给青铜器馆送雨伞那天。
    宋棠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如果说原先只是抱着来问问的态度,现在则是真正的起疑了。
    宋棠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问:“祝公公一般多久回老家一次?”
    赵公公想了想,答道:“以前的我不太清楚,总之我来司设监这五年里没见他回去过。”
    宋棠:“他平时常跟家里通信吗?”
    赵公公摇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宋棠:“有听他说过家里最近有人生病或者受伤之类的事吗?”
    赵公公:“没有。”
    宋棠:“他有跟你谈起过他的家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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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注1:司设监——明朝十二监之一,由宦官管理,专管卤簿、仪仗、雨具、大伞等,内设有掌印太监。
    (明朝十二监分别为:司礼监、内官监、御用监、司设监、御马监、神宫监、尚膳监、尚宝监、印绶监、直殿监、尚衣监、都知监。)
    2 掌印太监——明十二监中的每个监都设置有一名掌印太监,是太监中地位最高、最有权势的职位,代表着太监生涯的最辉煌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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