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隆基的眼中,肃立一旁的高仙芝犹如一根柱子,笔直而有型。
    凭心而论,对此人,他还是很欣赏的,否则不会在接掌河西不成之后,给予了右羽林大将军的实职。
    这可不是什么卫府大将军的虚衔,天子六军,左右羽林军是排在最头里的,南衙禁军中右羽林,直接负责宫墙防御,著名的玄武门,就是他的职责范围。
    可以说,这是一个皇帝能给予的极大信任。
    与安胖子一身肥肉不同,这位高丽将领,生得相貌堂堂,容颜俊美,虽然因此会让明皇产生几分忌妒之心,不过只要不去招惹他的禁娈,这同样是一项非常大的优势。
    高颜值,通杀时间和空间。
    “高卿,你以为呢?李相国的提议,可行否。”李隆基没有急于表态,只是给高力士使了个眼色,让他将李林甫扶起来。
    “事涉臣,本当回避,恩擢皆出自上,没有臣挑拣的余地,可陛下的话不能不答,臣斗胆。”高仙芝没有办法,这不是事先设计好的剧情,全得靠现场发挥,
    “直言无妨。”
    “现在接任河西节度使,臣去不合适。”
    正在高力士的帮助下,将梁冠重新戴好的李林甫一愣,动作慢了下来,李隆基更是看着他,露出一个玩味的表情。
    “卿舍不得京师的繁华么?”
    “臣舍不得陛下的信重。”高仙芝拱手曲身,语带诚挚地说道:“没有去年的事情,臣去了河西,可以慢慢施为,收拢诸将之心,为陛下驱驰,虽死不悔。”
    “如今,诸将剡面之心犹在,臣二度返来,即便示之坦荡,奈他人何?战事将起,臣没有时间一一收心,只能杀人立威,倘使众将面和而心远之,青海之侧,恐又是一大非川,到时,臣将百死莫恕。”
    这才是谋国之言啊,李隆基喟然长叹,李林甫虽然诸多私心,又容不得人,眼光还是不错的,高仙芝的话,全都说到了他的心里。
    “是臣妄言了,高仙芝确实不适合再返河西。”李林甫系好绑带,扶着高力士的手,吃力地站起身:“那便只有一个法子了。”
    李隆基知道他的心思,两人非常默契地想到了一块儿。
    “再拟一旨,着哥舒翰兼武威太守、河西节度使,持节诸郡兵马。”
    随着他的话语,本朝第四位身兼两镇节度使的边将,就此诞生。
    “如今各镇均有所属,大军云集调动,很难瞒过吐蕃人的探子,依臣所见,各路不妨次第进军,然兹事体大,为求破敌,主帅须得亲自督阵,临敌机变,以策万全。”
    “就依相国所言。”
    李隆基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在他看来这本就是应有之义,只有一旁的高力士,暗自皱了皱眉,可天子的话已经出了口,他只能打消提醒一声的念头。
    等到李林甫和高仙芝二人结束奏对退出去,李隆基慢慢地回过味来,李林甫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辅垫最后这一句。
    “砰!”得一声。
    一只越州贡瓷盅子,被他掷在地上,摔得粉碎。
    “圣人莫要气坏了身子。”高力士慌忙上前,一把扶住,拿手在背后轻轻摩梭。
    “朕是不是老了?”
    “圣人春秋正盛,怎会言老。”
    李隆基一把将他推开,将手中的玉笛拿到眼前:“那就是某人欺朕老了,哼,总有一天,朕会让他们知道,何谓欺天。”
    高力士不敢接话,等他稍稍平静了一些,轻言细语地说道:“晚膳了,仆去唤妃子前来,可好?”
    李隆基没有什么胃口,可还是点点头,哪怕自己不吃,看着也不错。
    对此茫然不知的高仙芝,随着李林甫退出了兴庆宫,后者没有上那座抬舆,开始还以为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可是直到宫门口了,他都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下官就此别过,相国先请。”
    李林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似乎毫无所觉,正诧异间,突然听到一声叹息。
    “唉,两败俱伤之局,不死不休之局,破了局,却输了圣心,终归还是一个输。”李林甫语气中充满了萧索:“今日,你做得很好,只是日后,不要再来找老夫了,同李府断得越干净越好。”
    说完,拍了拍他的胳膊,头也不回地上了抬舆。
    李林甫的仪仗闻名于京城,光是在前头开路的金吾卫士就有数百骑,浩浩荡荡地队伍,占满了整条大街,可在高仙芝看来,就像李林甫之前的那番话一样。
    直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可惜高潮过后,余韵不在。
    一次突如其来的陛见,耽误了他不少的时间,等到匆匆赶至平康坊,天色已经渐暗,而沿街各家铺子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宛如银河沙数般地点亮了长安城的夜空。
    这个时代最璀璨的文明,没有之一。
    走进坊中的一间酒楼,上层的隔间被几扇屏风隔开,猜枚划拳、斗花劝酒之声,不绝于耳,身穿窄袖紧衣的伙计脚步匆匆地穿行其间,不时会同某个熟面孔打声招呼。
    “二十七郎的席位,引某家去。”
    楼中接引的堂倌带他上了楼,推开一个隔间,只见他的客人已经酒酣耳热,被几个楼中的伎人簇拥着,举着一个酒盅子,正在摇头晃脑。
    “朱唇一点......桃花殷,呃,宿妆娇羞偏髻鬟。”
    高仙芝摇摇头,扭头吩咐道:“将这些都撤了,再去整一桌,烫两壶酒,留两个伎人在此侍候,旁的,叫了再上来。”
    瞥到客人的醉态,又补上了一句:“有醒酒的汤饮,打一角来。”
    他身上穿着武弁常服,一看就是有身份之人,堂倌极有眼色地一一记下,招呼几个伙计进来收拾,留下两个机灵的伎人,带着那些盘盏出门而去。
    “二十七郎,二十七郎,醒来。”
    他的客人此时已经醉眼惺松,被他推了几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张口满嘴酒气。
    “细看只似阳台女,醉著莫许归巫山。”
    高仙芝顿时感到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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