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听说还有不太会的,所以就……不出来了。干嘛这样啊?认就认了呗。那个,以后再学就行了。”
    姞肥做贼一般瞄了一眼正在上演久别重逢闹别扭戏码的师生二人,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当年老师才开始收学生的时候,还很年轻,教导大师兄也颇为尽力。大师兄的父亲十分高兴,酒醉吹嘘……”
    哦……卫希夷明白了。伯任是为了维护父亲的名声,不能让父亲背上一个吹牛之类的不好的名声。大概也有为风昊的原因,不能让人说风昊教出来的学生,并没有那么好。
    风巽慢慢地踱了过来,鼻子里发出一个轻蔑的音来:“不要教坏希夷。”
    “咦?阿巽你说什么呀?”
    风巽见那边二人还没说完,也弯下腰来,低声道:“伯任,前妻所出……”
    卫希夷眨眨眼,没有听得太懂。风巽又补上了一句:“他的父亲又有了新的妻子、新的儿子……”
    哦……这下卫希夷全明白过来了。与庚处得久了,听庚说了许多这这那那的,卫希夷也是南君宫里长大的,想到后来听过的阿朵夫人与许后的恩恩怨怨,也是反应了过来。
    有点同情又有点不解地看向伯任,卫希夷问风巽:“他为什么这样做?打不过吗?老师的眼光一向很好的,既然看好他,他就不差,为什么相让?如果他的家族有比他还贤良的人,我就应该听过,可是没有。他不喜欢自己的国家吗?要将它让给不能治理好国家的人,百姓要受苦的。”
    现在回头看看南君家的一地鸡毛,太子庆固然不足以继承南君的事业,阿朵夫人等人的儿子也是能力不足,倒是自己姐夫喜是个能干的人。统治国家,还是要看能力的。既然伯任有能力,为什么不可以?同门做了国君封君的,谁不扬名天下?身为大师兄,伯任这是为什么呢?
    姞肥道:“也是为了维护他父亲的面子嘛。”
    卫希夷道:“不是吧?要给父亲营造一个虚假的荣誉干嘛?”
    三人叽咕了一小阵儿,那边见面终于结束了。风昊道:“那边的几个!好了没有?!滚过来见你们大师兄!”
    三人给面子地滚了过来。
    伯任和熙而优雅,姞肥与风巽学习的时候,伯任而未曾出师,二人也蒙这位大师兄的照顾,姞肥那照顾人的习惯,倒有一半是跟他学的,另一半是因为老师太……
    轮到卫希夷,伯任似乎十分喜欢这个漂亮的小妹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冷不防,风巽咳嗽了一声:“大师兄,师父不让摸她的头,怕将她摸成个矮子。”
    “噗——”伯任笑了出来。一见他笑,身后的骑士们也都大声笑了起来。
    风昊愤怒了:“你混蛋!”
    眼看又要打起来,伯任忙将二人分开:“还是先安顿下来,这里的演武场虽比不得天邑,倒也还算宽敞,地方是尽够的。”
    卫希夷也不在乎被风昊与风巽夹中间儿怄气,不拿自己当外人地与伯任交涉起来:“大师兄好,大师兄,我母亲和弟弟也一同前来,不知可否安置?”
    伯任痛快地道:“是么?哎呀,在哪辆车中?我当先拜见长辈的。”及见女杼温婉有理,而卫应也乖巧可爱,伯任的笑容愈发真诚了些。只是看到庚的时候,两个人对了一眼,似乎有些怪异的火花擦了出来。
    不等卫希夷出言询问,伯任便收回了目光,请他们一同入城。
    城在山前不远,是很标准的建城风格——背山面水,林木平原皆全。卫希夷心道:这可比路上见过的很多城池都像样子啦。这里离龙首城也不算很远了,居然能做出这样一番事业来,还不与申王起冲突。这个,非但与传说中的隐居情况不符,与风巽、姞肥的说法,好像也有那么一点隐情夹在了中间呀。
    卫希夷惊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誓,会让熊娃快点长大的!不长大怎么日天日地?!
    ☆、第70章 流星雨
    隐士是什么样的呢?
    卫希夷开始认真思考这样一个问题。
    在她人生的前面八年里,对于隐士的了解十分有限,伯任是她第一个接触到的“隐士”。隐士这种生物,在南君的地盘上,是被“爱干干,不干滚,咱们不兴矫情”对待的。到了申王那里,他似乎已经收集完了“隐士”。所以,在听到隐居的故事之后,她以为,她师兄就是找了个荒山圈了一下。
    ——必须是荒山,特产丰富的,都有主儿了。
    然后,也是带上几个或者多一点,几十上百个弟子,盖一处不算很小的住所。圈点地,开个荒,种点粮食种点菜。如果有富余,再养点鸡鸭鹅猪牛羊什么的。如果旁边有河,还能有鱼鸭蟹捉来吃。对了,一定要有树,不然没柴烧,也没得房子盖。
    对了,大师兄如果什么都会,又能招到人的话,纺织编织烧陶什么的手艺人也能各有一个地方。
    大师兄就过着这样自给自足,顺便带学习并且自学的……隐居生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去之前,卫希夷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不可能再像在龙首城太叔府里那样,什么都有太叔玉给照顾得好好的,衣食住行全不用自己操心,还有侍女做家务什么的。这个她倒不怕,在老家的时候,她也不是什么娇气的小姑娘,自己穿衣叠被,自己跑腿淘气。别说太叔玉还给准备了侍女和家当,就算没准备,她觉得自己在学习之余也是能够帮女杼做许多家务兼照顾弟弟的。
    直到看到一座城。
    卫希夷的内心是懵逼的。
    高大的城垣,依山而筑,比起龙首城,这里的占地面积略小一些,看起来比龙首城显得粗犷一些,该有的却一点也没少。城门往外延伸出来的道路宽阔而平坦,车马走不多远,便能看到整齐的农田,划作方块样,灌溉的水渠也开挖得很规整。这里的雪下得却不大,薄薄的一层快要化完了。
    风昊一面看,一面点头,心中也有些疑问。伯任侍奉在他身侧,恭谨而自然。风昊一抬手,伯任便凑了上来。风昊手中的马鞭指指点点,问道:“只有这些田地吗?”伯任满心欢喜,笑容由内而外地生发出来:“不愧是老师,一眼便看出来了。”
    风昊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那意思,少拍马屁,讲重点。
    种田这个行当,国君公子们不会亲自去做,却很重视它,食物是战略储备。储备好的城池,粮草可支三到五年,再极端一点,可达十年。差一点的地方,也要能凑够一年的粮,否则这个城池就是不安全的。
    风昊不曾自己种过什么地,却知道粮食的产量,也知道凡种植,南方湿热的地方总比北方寒冷的地方收获要多。南方春天可以开始种植的时间也早,一年可以播种两次,北方就只有一次了。
    他留心估算了一下伯任这座城外的田亩,觉得数量太少。这座城,以风昊的估计,人数在万户以上。每家六人计(可能还有更多),再算上奴隶等等,人数约摸在十万开外了。这些田亩是不够的。
    伯任比较得意的就是这个了,他采用了新的耕种技术,进行了精细的田间管理,并且选取了良种,水利灌溉也跟上了节奏,提高了产量,便不需要开垦太多的土地了。毕竟过于分散,不利于管理。
    风昊对这此十分感兴趣,细问了伯任具体的做法,伯任趁机邀请风昊在此长住。
    风昊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斜他:“那你看我是来做什么的呢?”
    伯任笑道:“恭喜老师又收了一个合意的弟子。”
    风昊道:“看你这个样子,我就担心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伯任道:“不会让老师失望的。”
    风昊不置可否。他对自己的弟子还是了解的,也觉得伯任憋着一口气,过得不会差。却没想到伯任已经隐隐有了国君的架势。比起征服四邻,最难的反而是白手起家,拥有最初的那一座城。伯任最困难的时期,已经熬过来了。在他的事业蓬勃发展的时候,还适合风昊在这里养娃种田吗?
    看看吧,都跑过来了。风昊对自己小声咕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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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大的城门上面黑色的涂料勾勒出城市的名,这座城叫做阳城。山之南、水之北,太阳照耀到的地方。
    进入到城市里面,便能明显感觉到没有外面那么寒冷了。卫希夷抱着胳膊搓了搓,好奇地张望着这座城市。不同于它的外观,城内部分建筑的风格隐隐有那么一些熟悉,另一部分则充满了“北方气”,不同于蛮地、不同于天邑的别样气质。
    他们走的是大道,凡是面向大道的建筑,通常都是这个城市里最体面的。城内兼植松柏与乔木,才过正旦不久,乔木还不曾抽出新芽,松柏倒是常青不败。卫希夷不自觉地将此处与天邑相较,只觉得互有特色,而这里的人们,其气色与天邑却又有很大的不同。
    天邑是骄傲自矜的,阳城带着一股天邑所不屑的野蛮。
    大师兄是个有趣的人。卫希夷想了想,打马到了车边,悄悄对车里人说。女杼赞同这样的想法,她与女儿的心路历程极为相似,也是做好了吃苦耐劳的准备了。冷不丁遇到一座雄城,也是也是吃惊,心中更是想:此处离王畿可称不上远,天邑居然还认为他在隐居,可真不简单呀。
    微皱着眉,女杼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双暖暖的小手伸到她的面前,轻轻抚平了她的川字纹。卫应默默地收回手,小声说:“别愁。”女杼笑笑,将他抱过来:“你知道什么呀?”卫应道:“愁也没用。”
    “噗——”女杼笑不可遏,“对对对,愁也没用。”
    卫希夷问道:“有什么好愁的?”
    女杼瞅瞅这个,再瞅瞅那个:“说不过你们。哎,阿应,你怎么话也多了起来?”
    卫应想了想:“那以后还说少点。”说完,又把嘴巴给闭上了。
    女杼:……手有点痒了。
    是城主国君亲自迎回来的人,道路两旁充满了围观的人群。笑着,咬着手指,伸头探脑,品头论足,又有说马好不好,装饰美不美的,城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姞肥一勒缰绳,等卫希夷赶了上来,很好心地问:“被这么多人看着,怕不怕?”问完就想抽自己一嘴巴,卫希夷何止是不怕?还与围观的人对着围观,看人家造型新颖的皮毛帽子,看混杂在人群里的异族人的服饰。她眼神儿还好,从倾斜的角度上还看到大道两旁房舍后面,有好些看起来很矮的房子。
    “师兄,他们那个房子,和咱们宿营的时候搭帐篷的法子是不是一样的?”瞧,这就问上了。
    姞肥自己也没有来过这里,知道此处的,是他的一个弟子,这回领路的也是此人。说是弟子,看起来比他还年长些,然而学无先后,达者为先。弟子看到他招手,便恭恭敬敬过来,听姞肥相询,肯定地说:“正是。”
    宿营地是临时搭建,没有常居之处用心,坑挖得也不深。惯常的居所,乃是要挖下去将近一人深,在外面只需要糊很矮的一点墙,再搭个房顶即可。然而据这个弟子讲:“外面野人逐水草居,冬日天寒,方作此种居法。聚城而居,多半不会这样。城内造成这样的,是给奴隶住的。内里毕竟阴暗。”
    卫希夷留心数了一下,奴隶的数量并不多,想来也是与蛮地一样的情形。
    虽然风昊自己奇奇怪怪的,教出来的学生也是奇奇怪怪,却是各有各的奇怪之处。姞肥的弟子却十分像老师,极其耐心,见卫希夷对城池好奇,不厌其烦地将所知道的全对卫希夷讲了,也不管卫希夷有没有问到。
    原来,他的家乡离此地并不算远,成年后方才外出求学。彼时风昊正与风巽杠上了,姞肥便捡到了他。期间,他回过一次家乡,路过此处,见到了伯任,也看到了他居住之处。当时还不是阳城,没有这么宏大的规模,也是草创。不想数年不见,伯任这里俨然雄城,将他也吓了一跳。
    姞肥叹道:“不愧是大师兄呀。”
    卫希夷道:“是啊,有这么多人,可真难。”
    自打立下了志向,卫希夷便开始想——我当如何做?发现比起征伐开拓,开荒才是最难的。她得到哪儿找到许多人,再让这些人听自己的呢?伯任却做到了。
    从听到的消息来看,伯任几乎是白手起家的。
    要向大师兄好好请教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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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伯任也很有风昊的老母鸡风范,早早将风昊等人安排在了自己的宫殿里。虽无国君的称号,卫希夷还是称他的居所为宫殿,无论从规模还是布局还是功用来看,这里就是国君的宫殿。
    卫希夷随母亲和弟弟居住,十分神奇地发现,从南到北一大圈,自己的待遇反而节节攀升,居然正经八百儿住宫里来了。伯任一如太叔玉,给配了许多侍女,母子三人几乎什么事儿都不用做。庚一直紧跟着卫希夷,也被认做是她的女伴,也临时给她加了好些个行头。
    女杼给分派好了各人的宿处,与在天邑不同,卫应这回有了自己的房间。一行人重新梳洗,换上了整齐的衣裳,精神为之一振,即受邀参加了伯任为他们举行的欢迎酒宴。
    天色渐黯,火把渐次点燃,大殿内的油灯也点了起来。卫希夷摸摸灯台,同样是七枝灯,铸造的纹饰与蛮地、天邑也有了不同,灯油燃烧的气味也不一样。
    同门来了,伯任显然相当高兴,除了他自己,还宣召了自己的肱股们一同前来。也是要部下认一认人,以后要尊重他的师父和同门。风昊的大名在阳城是十分响亮的,当他不翻白脸不讥讽人的时候,一派天人风范。他的弟子们没有一个生得不好看的,徒孙们也是端端正正的才俊模样。女杼是随女儿来的,亦是个端庄妇人。
    人都是看脸的,一见这些人的相貌,哪怕是衣衫褴褛,也要另眼相看,何况这些人还衣着华美,组团而来。
    伯任的部下们也都开心,阳城自建城至今,还未有过这么多美人一同到来。他们更有一样开心的事情——众人一直想劝伯任正式立下个名号,伯任却总说时机未到。有什么时机未到的?先定下了,才好打出旗号来开疆拓土、征伐他国。没个共同的名称,人心容易散呀。现在好了,城主的老师来了,同门也来了,与他们接触接触,让他们劝一劝,成功的可能性就大多啦。
    这般想着,伯任的太史令起而举觞,先敬伯任,继而与风昊套近乎。风昊似乎颇觉有趣,也装出和蔼可亲的样子来,与他套话。太史令也想向风昊诉说现状,没两三下,便被风昊套了个底朝天。
    风昊仿佛想嘲笑,又忍住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内心已经在咆哮了。事实上也是这样:【你傻吗?伯任个傻子是怎么选中你这个蠢人做了太史令了?都让你做太史令了,你说他有没有打算?你说!你说!你说!】
    伯任还带一点古意,他的太史令的权限比申王的太史令还大那么一点点,管着占卜祭祀与记录诸般事宜。“太史令”三个字,也不是轻易能够许人的,国君才会给自己设个太史之类的辅佐。搞出这么一个人来,伯任意欲何为,岂不是很清楚了?再看看伯任设置的这些官僚,无论哪一样,都是换个名目,或者不需要换名字(比如太史令),就可以直接上任的国君的属臣。
    【你也讲名义要紧!怎么不回头看看你们自己的“名”?】风昊被气乐了。
    太史令也是关心则乱,在他们看来,伯任无疑是个有能力、有道德、有担当、有前途的主君,推动主君更进一步,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太史令继续给风昊灌米汤,如果有风昊这样的老师出现主持伯任登基祭天的仪式,无疑会令仪式更加辉煌。
    太史令借着酒意,故意用醉汉式的大声说:“臣占卜过了,大吉!大吉呀!正在今岁!”
    风昊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脸,心道,我tm比你占卜强多了!我随便一个学生,不务正业都是申王的卜官!你给我这儿拿占卜说什么事儿?
    伯任摆摆手,示意阉奴将太史令扶出,下令奏乐演上歌舞。卫希夷抽抽小肩膀,身子后斜,对庚道:“这个太史令太笨,用膳时奏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呢。”这是排场,就像南君称王一样,不到那个身份,用了被称为僭越。当然,像南君是倒霉,王城宫变,才被天邑称之为僭越。像戎王,申王也不想他称王,只因没有被申王打趴下,便被申王承认了。
    庚在她身后小声嘀咕:“焉知太史令不明白呢?就是明白,才会催促吧?否则城主觉得时机到了,大家都不应声,岂不尴尬了?”
    卫希夷想了一下那样的场景,也觉得可乐,举袖掩面,笑个不停。
    两人又低声交换了一些意见,阳城的歌舞也与别人不一样,舞女们比蛮地、天邑显得丰满而矫健,身材不似蛮地的灵活,也不像天邑的柔韧,配上舞步,却别有一种风味。看了一会儿,卫希夷与庚的兴趣就不在这上面了,直到歌舞演罢,两个彩衣侏儒迈着侏儒特有的像玩偶一样的步伐走了进来,两人的重又提起兴趣,看他们讲滑稽笑话。
    左面的侏儒彩衣以绿色为底:“老伙计,你知道阳城最近有一件喜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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