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看,靳木桐才发觉面前的是个双面绣屏风,两面的图案完全一致,屏风上戏猫图,这屏风巧夺天工,让人忍不住惊叹。
    等等,这难道是苏云芝第一次带着苏记完成订单时所绣的那个戏猫图屏风么?
    这个屏风怎么会在贺子哲手上呢?
    靳木桐正在疑惑。
    老头说道:“贺子哲当时被提拔为工部尚书,立下功劳,乾隆皇帝问他要什么奖赏,没想到他竟然想要这块双面绣屏风。不过也难怪,当初苏绣便是被他带进宫才风靡京城的。”
    “什么……你说苏绣被贺子哲带进京城?”靳木桐讶异道。
    “可不,听说那时候他随身带的一张苏绣的《柳燕图》被皇帝看见了,便要了去,孝敬给了太后,太后很喜欢。乾隆皇帝是出了名的孝顺,便命江宁织造收集更多的优秀苏绣,苏记这才有机会将生意做到京城去的。”
    这话让靳木桐十分感慨,原来是这样,原来在苏云芝最困难的时候,那个让她人生发生转折点的人,竟然还是贺子哲。
    可这样一说,贺子哲对苏云芝明明放不下,却又为什么不回乡娶她,偏偏捡了高枝娶了什么二品大员的女儿。
    她一边想,一边掏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
    老头看她的神情,笑着问道:“你是不是想问贺子哲和苏云芝的事情?”
    靳木桐点点头。
    老头说道:“其实我知道的一点,也是从传下来的那本书上看到的,只是我那时候小,认字不全,如今也老了记不清了,不如你自己去苏州博物馆看看吧。那本书最后一页上,有贺子哲写的东西。”
    “那书叫什么?”
    “书扉页有四个字:《雪宦绣谱》。”
    “好,老先生,谢谢你,我会去博物馆看看的。”
    靳木桐跟老头告别,便离开了小镇。
    坐在车上,她心头思绪万千,原来这故事的背后还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原来贺子哲真的极有可能有隐情。
    一想起书在博物馆里,肯定属于重要文物,她便给师父打了个电话。
    “师父,我偶然得知在江南一代流传下来一本关于苏绣的估计,上面极有可能对双面绣的技法有所记载,我找到了保存这本书的人,可是对方说这书已经捐给了苏州博物馆,你看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将这古籍借我看看?”
    纪松柏有些意外:“你之前说到苏州有事情就是为了这个事吗?”
    “是的。”
    “好的,这事不难,我这就打个电话。”纪松柏爽快答应。
    没过多久,纪教授便回了电话。
    “苏州博物馆说,这本古籍因为是手抄本,又经过了两百多年的历史,有所损毁,虽然经过了修复,可是里面的内容不齐全。你去了以后,可以直接去古文献展厅拿身份证便可以调阅这本古籍。”
    “好的,谢谢师父。”
    “跟我还说什么谢啊,你如果真的能找到双面绣的绣法,也算是帮了我们修复组大忙了。”纪松柏对自己徒弟的热心非常欣慰。
    靳木桐来到苏州博物馆,按照指引进入古文献展厅,调阅了这本泛黄的《雪宦绣谱》。
    由于故宫博物院的纪教授亲自打来电话,接待的工作人员也非常热心,为靳木桐介绍道:“据考察,这本《雪宦绣谱》是我国最早的一部刺绣理论专著,是由清乾隆年间的苏绣名匠苏云芝口述,由贺子哲整理而成的。这本手抄本应该是原始版本,不排除有别的手抄本流传,不过目前我们还没有看到。”
    靳木桐小心翼翼的翻开这本书,书里的字迹非常工整,看得出来是相当用心的,里面的内容详尽,只是的确有残缺的地方,她想起老头的话,翻到了最后一页。
    “……六月初五,云芝,你越来越瘦,咳嗽也越来越多,我遍寻名医,得到的答复都是无能为力。当初你救了我,我却救不了你,我真没用。
    七月初七,今天你第一次陷入昏迷,情急之下,我进入帘内,你说着胡话,一直在问你当初为什么不回?这句话,我听了心如刀绞,我知道你在问我,在昏迷中,你还想要问我这个问题,可是为什么清醒的时候问不出口呢?我负了你一生,你却连一句质问都没有……当初,我不该抛下你先去京城赶考,也不该一举拔得头筹中了状元,被那回京述职的封疆大吏看上当女婿。我想过抗争,跟皇帝争取,只可惜,换来的却是你父亲惨死,家产旁落的消息。我不敢再争,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虽说后来尽了绵薄之力助苏记重新振作,却让你受尽苦楚。如今,我总算归来,而你却命不久矣……”
    靳木桐看到这里,字迹有些模糊,似乎并不是年代久远的缘故,而是这字在刚写上去的时候便被泪水泡过。
    她接着往下看。
    “八月初一,你说想要喝粥,这些天来,这是你第一次有食欲,我便为你熬了青菜粥,那是当初我们初识之时,你为我熬的,我手艺不精,你见谅,如果能有机会,我愿一生为你熬粥。
    八月十五,月圆人难圆,我终究还是失去你了……你最欣赏的那个孩子,我将收为义女,我会完成你的心愿,将这本《雪宦绣谱》传承下去。云芝,但愿有来生……”
    靳木桐看完,心情非常复杂,她看向工作人员:“这最后一页的内容,似乎纸质跟正文有些不同?”
    工作人员点点头:“靳小姐,你不愧是从事书籍修复工作的,你看这装订痕迹,我们专家组鉴定过,最后一页的日记字迹的确是属于贺子哲的没错,只是他在初次装订的时候并没有将这页装订进去,这应该是他的后人在整理的时候,重新将这页附上的。”
    靳木桐仔细查看以后,点点头:“那就没错了。”
    工作人员也感慨:“这书内容详尽,只可惜有缺憾,否则早就出版了。”
    从博物馆出来,靳木桐再度跟纪教授打了个电话。
    “师父,书我已经看到了,我能不能请你再帮我个忙,能不能以你的名义将这本《雪宦绣谱》调到故宫?”
    纪松柏有些疑惑:“我也问过了,这书的内容有缺失,而且就算上面有双面绣绣法的记载,让苏州博物馆将这古籍扫描之后发过来就行了,何必将实物调过来?”
    靳木桐赶紧说道:“我知道有些强人所难了,可是,还是想争取一下,这件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纪松柏想了想,靳木桐一向是个稳妥的孩子,她这么说应该有她的理由,之所以没告诉他,应该也是有苦衷。
    “故宫调取地方文物也是有章程的,也不能胡来……”
    靳木桐一听这话,心底一凉,难道真的不能实现了么?
    其实她也只是想要让云芝亲眼看看《雪宦绣谱》的最后一页,这书装订成册以后,她应该连一眼都没有见过。
    纪松柏又接着说道:“不过想要实现这件事没有多难,最近一期的主题展览本来跟木器组联合展览的,我可以提议织制品组来一个宫中苏绣的联合展览,这样就有理由跟苏州合作,让他们将一些珍品,连同《雪宦绣谱》一起运过来。到时候《雪宦绣谱》前期修复保养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靳木桐听了简直喜出望外,师父对她可真是太宠了,这也行?
    “谢谢师父!”
    “下不为例啊。”
    “好的师父!”
    第96章
    事情都办妥了以后, 靳木桐便来到了杨老的颜料工作室。
    刚走进门,便听到了熟悉的研磨声, 杨书辛日复一日的坐在窗前研磨颜料,似乎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速,也感觉不到辛苦。
    每次靳木桐看到这样的场景都觉得对老一辈的匠人的匠心精神肃然起敬。
    “杨老师。”靳木桐站在门口看了一会,才走进去叫道。
    “哎呀,是木桐来了啊!你也真是,来了苏州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我还是听你师父说的!”杨书辛笑着抱怨道。
    “我这不是来了么, 你还在研磨颜料么?”
    “嗯, 你瞧,这些是你刚寄来的绿松石, 品质很好, 我已经将它们研磨成粉,不过还要继续研磨几天才能出油,到时候还要用水过滤。”
    “能用就好, 我跟朋友说了, 她下次去秋阳县看到合适的颜料原石会再给你寄过来的。”
    杨书辛简直乐得合不拢嘴。
    他如今的年纪已经可以退休了,只是因为没有传人,自己干这个也干了一辈子了, 也是真心喜欢的, 所以还想继续做下去。
    只是他如今年纪大了, 再去翻山越岭的找原石实在是危险, 再去全国各地的搜罗原料也着实有些不现实, 眼看着原石就要断粮了,没想到最难找的蓝铜矿,却被靳木桐给找了来,还说以后还会给他寄。
    杨书辛自然乐得跟个孩子似的。
    “嗨,你说老纪怎么就能那么会选徒弟呢,真是好气哦。如果你不是跟着老纪学古籍修复,我真想收你为徒。”杨书辛感慨道。
    不过说完他马上又意识到不对,赶紧说道:“哎,我又忘了,女孩子还是别学这个苦差事了,这个活需要体力,修复古籍古书画什么的也挺好,陶冶性子。”
    靳木桐笑道:“杨老师,你不是也要去故宫么?我如今也在故宫,到时候你有空的时候我愿意跟着你学习制颜料,虽然我以后不能干这个,不过毕竟我在学古画修复,有了这个基础,将来修复古画也会得心应手一些。”
    杨书辛哈哈一笑:“好,这有什么问题,你想学我随时教你都行。”
    由于故宫人手不够,纪松柏也无法亲自来苏州,他便让靳木桐在苏州等着,等苏州博物馆整理好了运送到北京的文物以后,她作为故宫外派人员亲自随车押运。
    靳木桐便在苏州又停留了一段时间。
    等再回到北京的时候,她已经出来十多天了,准备展览苏绣的展厅已经准备好了。
    故宫内有几个宫殿都被改造成了展厅。
    比如展览青铜器的承乾宫,展览玉器的钟粹宫,展览钟表的奉先殿,改成珍宝馆的宁寿宫,以及清代妃嫔生活展的永寿宫。
    这次的联合展览便定在了永寿宫内。
    原先的展品是后妃们的服饰展览,该展览有不少游客驻足观看,如今康雍乾三朝的电视剧小说众多,还有不少穿越剧,引得大家对清宫后妃们的生活都相当感兴趣。
    而接下来的宫廷刺绣展览宣传也贴出去了,也有不少游客表示相当感兴趣。
    《雪宧绣谱》经过一番波折以后,终于来到了故宫,安安静静的躺在了靳木桐面前的办公桌上,她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工作,便是对它进行小规模的清理保养,让它能够符合展览标准。
    离展览的时间比较近,跟《雪宧绣谱》一同运来的还有大量的苏绣,丝织品修复组的工作人员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文物请点、清理,准备好了的文物便运往永寿宫进行摆放和布置。
    书画修复组将《雪宧绣谱》交给了新来的靳木桐负责,她之前已经有成功修复古籍和书画的经验,这本书上一次修复已经是二十年前,不过这二十年保管的都比较好,所以只需要日常维护便行。
    很快《雪宧绣谱》清理完毕,虽然残缺的部分无法补缺,不过外观是完整的,是符合展览需求的。
    永寿宫的工作人员跟靳木桐要了这本书的介绍,靳木桐亲手写,将苏云芝和贺子哲的名字都写入简介当中。
    一切布置妥当,靳木桐便回到了倦勤斋。
    小天见到靳木桐相当惊喜:“哇,小姐姐,你终于回来啦!小天好想你呀!”
    他说完,扑上去抱住了靳木桐的腿。
    靳木桐笑着低头看着她,又看向冲天辫小姑娘。
    “回来还适应吗?”
    冲天辫小姑娘撇撇嘴:“还行,这里还在修,还没修好呢,否则我才不想住这!本大小姐怎么能住在灰尘这么重的地方呢!不过,这里再差也比那小黑屋强百倍!”
    靳木桐安慰道:“如今古建筑和木器修复团队已经进场了,相信不久以后这里的环境就会大为改善的。”
    冲天辫小姑娘问道:“对了你不是去苏州了吗?你找到那状元郎的后人了吗?”
    靳木桐点点头:“我找到了。”
    她看了一眼二楼,云芝没有出来。
    小天也好奇的问道:“姐姐,你找到云芝姐姐到的那本书了吗?”
    靳木桐也点点头:“是的,我找到了。”
    “哇,那真的太棒了!”小天大声叫道,一边叫还一边拍手。
    云芝终于忍不住,从二楼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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