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也没多说什么,回到店里,把瓷瓶拿出来小心翼翼的放好,翟薇看着这个瓶子,还依旧在暗暗咋舌:“这么个东西,怎么就那么贵呢?木桐,你也是开古董店的,你说说,这东西真的是他说的郎窑红,值一百多万?”
    靳木桐点了点头,迟疑道:“如果真的是郎窑红,那的确值一百多万。”
    只是,她的话音刚落,一个柔柔的女声就从瓶子那里传来,带着啜泣:“我不是郎窑红,我是祭红。”
    第24章
    微弱的声音传来,引得靳木桐忍不住看了过去。
    在瓷瓶旁, 坐着一个女孩。
    女孩身着一身大红色烟纱长裙, 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简单的盘在脑后, 却有几缕碎发垂了下来, 一张小脸肤如白玉, 光润细腻,只可惜,脸颊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血沿着下颌往下流,让人看着觉得触目惊心。
    她充满哀伤的双眸对上靳木桐的眼睛,微微一怔,旋即垂下头,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脸。
    她很安静, 全身上下都充斥着哀伤的气息。
    在她发现靳木桐可以听到她的声音之后,也并未对靳木桐产生过多兴趣,只是微微转过身,隐去她狼狈的一面。
    不知为何, 靳木桐看到这一幕, 心中猛的一揪, 有些生疼。
    “木桐, 你这店之前不是说要卖了吗?怎么看起来这么干净?”翟薇的声音突然传来, 引起了靳木桐的注意。
    她又注视了女孩一眼, 发现她并没有和她交流的意思, 心中一声轻叹, 先来到了翟薇的身边。
    “之前忘记告诉你了,这家店我不打算卖了,好歹是祖上传下来的,我还是尝试经营一下。”靳木桐解释道。
    翟薇挑了挑眉,用手撩了一下落在额前的长发,“嘶,你早告诉我你没卖啊,那我也不至于去那边为老爷子挑礼物。”
    “最近忙,也没来得及告诉你。”
    “行吧,最近也是倒霉,不过还好你来了,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翟薇搂着靳木桐的肩膀说道。
    “你说,这古董真的那么贵啊?”翟薇问道。
    靳木桐点了点头。
    翟薇顿时拍了拍额头:“完了完了,那你觉得修好这个大概需要多少钱?”
    她压低了声音问道:“之前我也偷偷上网查了,网上都说,想要找个合格的修复师完全修复好,少说也得十来万,真的得那么多呀?”
    “正常来讲,的确是这个价钱没错。”靳木桐点头。
    “我的天,我的小金库看起来是真的不保了!”翟薇顿时哀嚎:“老娘后悔了,我刚刚就不该抱着瓶子出来,我就应该拉着那个死老头,跟他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对,还有这个破瓶子,竟然讹老娘,老娘一定连着瓶子和他一起弄个粉碎!”
    靳木桐听着翟薇这杀气腾腾的声音,顿时一个激灵,忍不住看向一旁依旧沉浸在自己悲伤世界里的祭红。
    然后瞥了翟薇一眼:“幸好,你没冲动。”
    “唉,人倒霉的时候,什么事都能轮到自己头上,我的手怎么就这么贱呢。”翟薇看着自己的手,痛心道。
    靳木桐看翟薇这个样子,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好了,想开点,这一次也许花不了什么钱。”
    “嗯?”翟薇疑惑。
    靳木桐笑而不语,只是从一旁的货架上拿下了一套茶具。
    “我听你说是要给老爷子祝寿吧?看你也没心情再去什么地方了,这个送你,虽然不是古董,也算的上档次了。”
    翟薇看了看靳木桐拿下来的茶具,很是满意。
    “也行,这套茶具多少钱?”她说着已经在包里准备拿银行卡了。
    “不用,这个就当也是我的一份心意。”靳木桐回绝。
    “那不行,你是你,我是我,亲兄弟还明算账呢。”翟薇坚持。
    靳木桐无奈,只能报出了一个价钱,是账本上记录的这套茶具的进价。
    翟薇爽快的付了钱,看着手上的这套茶具,很是满意。
    “行了,我今天也不能多留,得赶紧回家。这个瓷瓶的事情,就只能拜托你了。”翟薇笑道。
    “嗯,放心就好。”靳木桐点了点头。
    翟薇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了什么,又交代道:“不过你也别太勉强,万一真修不了……大不了我就求求我们家那位老顽固,买下来就是了。或者他们硬着一口气就是不管我,那我也无所谓,反正上面签的我的名字,打官司输了也最多坐个牢,给我一个包吃包住的地方,老娘求之不得。”
    “噗,你还真敢说。”靳木桐摇头笑道。
    “行了,走了,需要多少钱你到时候告诉我,哦对了,还有你既然接手这个店了,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找我。走了,拜~”翟薇挥了挥手,离开的很是潇洒。
    翟薇离开之后,靳木桐一个人坐在店里,目光落在祭红的身上,渐渐地也柔和了下来。
    她看祭红没有说话的意思,只能里的近一点,看着这个瓶身。
    瓶身通体鲜红,当真是那种让人一眼就挪不开眼睛的颜色,但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靳木桐只觉得,随着女孩的啜泣,瓶身的颜色都显得暗淡几分。
    “你……还好吧?”靳木桐试图和女孩交流。
    女孩听到她的声音,微微抬头,又飞快的转过身去,不愿暴露自己脸上的伤痕。
    她没有回答靳木桐,只是伸手,试图捡起碎片。
    只是,她只是一个虚影,又如何能捡起实物,尝试无果之后,她的神色更加哀伤了几分,柳眉之下,那清澈的双眸也浮现了几分水雾。
    女孩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捡起随便,只能把自己的身体靠了过去,将瓷瓶拥入怀中。
    她就这么安静的抱着破碎的瓷瓶,身上的红色烟纱长裙随着空气流动微微上下浮动着,整个融为一体,组成一幅安静的画面。
    女孩缓缓的闭上眼睛,眼角,滚落一滴泪水。
    不知为何,看到这滴泪水,靳木桐只觉得心口一阵钝痛,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是为瓶身破碎难过吗?你放心,我会尽全力想办法修复你。”
    女孩这才抬起头,看向了靳木桐,半晌,嘴角柔柔的弯了弯,只是眼中的哀伤不减半分:“谢谢你,只是,没有必要了。”
    “为什么?”
    “我并非第一次破碎。”女孩轻声说道。
    “我知道,但依旧可以修复,可以让你的容貌恢复原状,不会有任何疤痕。”靳木桐也低声承诺道。
    女孩轻轻地摇了摇头:“我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之前那人便修复过,也曾亲口说,想要做出接缝部分的开片效果,还有接缝处的气泡感,只是天方夜谭。更何况,容貌对我,也并非那么重要。”
    靳木桐看着女孩的样子,觉得心脏的位置酸酸的,“你从哪里听说,是那个店里吗?那个人只是自以为是,他做不到,不代表所有人做不到。”
    女孩依旧摇头。
    靳木桐沉默了一下,又道:“那你有什么愿望吗?无论什么,我都会尽力帮你。”
    “愿望……”女孩听到这个词,眼中方才带上了几分神采,她看向靳木桐,祈求道:“那你可以将我带去个干净之处,找个树根底下彻底埋葬吗?”
    靳木桐:“……”
    不,她不想。
    女孩也是接触到了靳木桐拒绝的消息,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垂了下来。
    靳木桐也有些不知所措了,说真的,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只是也就在这一瞬间,一个想法突然涌入了靳木桐的脑海。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靳木桐试探性的问道。
    也许,她需要慢慢接触她,从她的故事里,才能找到答案。
    “我的名字?”女孩柳眉微蹙,随即轻轻摇头:“我不记得,我已经全部都不记得了。”
    靳木桐:“……”
    “她叫翠兰,也是这个瓷瓶的制作者。”古画祁修的声音突然传来,引起了靳木桐的注意。
    “翠兰?”靳木桐疑惑。
    古画轻轻地“嗯”了一声,“我没想到,你竟然遇到了祭红。”
    “有什么问题吗?”靳木桐直觉觉得在她身上,有一个很沉重的故事。
    “祭红的故事,在景德镇一带流传很广,很多陶瓷人都知道……”画轻轻开口,声音里,也逐渐带上了几分沉痛。
    明朝,宣德年间,景德镇。
    “阿爹,你看我画的这青花缠枝大盘如何?”
    十六岁的少女身穿土花布做的袄子,抬头问她父亲,少女明眸皓齿,波光流动,眼神里一派天真烂漫,又有些雀跃。
    似乎在等着父亲的赞许。
    这是她最近忙活了好几天拉坯、修坯,塑形,做了一只她很喜欢的大盘的瓷坯,又照着父亲平日里教的方法给大盘画了缠枝纹,笔法虽然也还有些稚嫩,可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卓良刚下工回家,平时无论多累,见着自己的宝贝女儿,都是满脸笑容的,今天却无论如何都挤不出一丝笑容,眉头紧锁,额间的皱纹都深了不少。
    “阿爹,你怎么了?”翠兰见父亲心情不好,放下瓷盘,乖巧坐在父亲身边问道。
    卓老爹看着女儿,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半晌,只重重的叹了口气:“唉。”
    翠兰想起之前在村里听到的传言,小声问道:“阿爹,是厂里让你们烧的红瓷还是烧不出来吗?”
    卓良吓了一跳,赶紧起身把房门关上,关上之前还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才放心。
    “小兰,在外面你不能妄议御窑厂的事情,会闯下祸事的你知道不!”卓良严肃的说道。
    “阿爹,这里只有我们父女俩,又没有外人,你就告诉我吧,到底发生了什么。”翠兰摇晃着卓良的手臂,问道。
    卓良想了想,这事情反正也瞒不了小兰多久了,便点了只卷烟,猛吸了一口。
    “小兰,最近几年连年灾祸,圣上下了旨意,让景德镇集全镇之力,烧出正红釉色的瓷器,用来祭神。”
    “正红色……可是景德镇从来都没有烧造过正红色的瓷器呀!”
    第25章
    母亲去世以后,翠兰跟着父亲长大, 耳濡目染的也知道了不少瓷器的知识, 最近几年跟着村里的爷爷学习拉胚, 长辈们都说她有天分, 她自然知道, 烧制从来没出现过的颜色是何等的困难。
    卓良又叹了口气:“是啊,很难,可是必须做到不可。我这次被召去御窑厂, 就是因为之前那一批窑工都被……投入大牢了。”
    “什么!阿爹!哪有这样的事,烧不出来就要被关进大牢!那咱们要怎么办呀!”翠兰最初的震惊过后,立刻便开始害怕了:“阿爹,我不要你坐牢!你不要去了,我们逃, 我们逃得远远的好不好!”
    卓良摇摇头,苦笑道:“傻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能逃到哪去呀。再说了, 如果我能烧制出正红釉, 之前的窑工不都也能将功补过被放出来了么。”
    翠兰跌坐在地上, 眼泪扑扑往下掉, 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在悄悄接近, 却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 可她也无力阻止, 只能擦干眼泪, 为父亲热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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