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枝捞起她长发,道:“你的鄢字——”话语戛然而止。
    鄢妩微微侧头,露出耳朵,耳后原本刻有鄢字的地方被一片闪光的银鳞代替。
    “事情就有这么巧,鲛人女的一个标志便是耳后有鳞,他们应是检查了我的身体,发现了这个标记,在进楚都前,给我贴了两片银鳞。”
    她伸手摸了摸纹路分明的鳞,看着鄢枝道:“这个弄不掉,仿佛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鄢枝皱眉,“可有什么异常?”
    鄢妩摇头,“什么异常都没有。”
    “琉尾洲控制你,送你进皇宫,一定有目的。”
    “是的,那个大使臣叫我找一个标志。”
    “什么标志?”
    “一个十字模样,每端一头饕餮,诡异骇人。”
    鄢枝瞳孔一震。
    鄢妩一下发现她神情有异,“怎么了,你见过吗?”
    鄢枝摇头,“没有。”她顿了一下,“饕餮是人类神话中的恶兽,我在人间话本上见过,凶恶贪食,因其可怕,常单只登场。你说那标志有四饕餮,委实骇人了些。”
    “是这样。”鄢妩微微皱眉,“但我近几日已检查完东宫,没有丝毫线索。”
    鄢枝有些心不在焉。
    鄢妩把自身情况说完,问她道:“你怎么还在楚都?”
    鄢枝一顿。
    “是不是有事脱不开身?”
    鄢枝垂下眼睑,“已经结束了。”
    “那就好,族长很想你。”鄢妩道,“楚都暂时没有事发生,我和鄢莺都在找钥匙,你在外大半年,一定过得不容易,先回去歇一歇,这边有消息我们会传回去的。”
    “你想好了吗?”鄢枝看着她。
    鄢妩一笑,百媚丛生,她柔柔看着鄢枝,“得知你死后,我常常在想,若我情兽一族每人都多负担一些,你会不会就不会死,甚至情兽一族,也不必活成这东躲西藏的样子。”
    “我想得很清楚。我希望有一天情兽能长命百岁,能挣脱人的桎梏,能光明正大活着,不会是哪个种族的附庸,更不是哪个种族的奴隶。”
    “好。”鄢枝心里的浓雾散开一些,她心里酸酸胀胀,轻声道,“一起努力。”
    “并肩战斗。”
    鄢枝离开相国寺,知道此刻她非回去不可。琉尾洲竟然也在找四身饕餮。此事事关重大,一定要和鄢勿商量。
    四身饕餮,就是情兽一族最高的秘密。
    不,是这个大陆最高的秘密。
    情兽一族被皇家百年追杀,除去那场令皇帝震怒的乱·伦,最核心的原因,是鄢勿知道了红渊死地的入口。
    当初创制情丹的鄢道长,在红渊里。
    传说,红渊一开,人类主导世界的局面将会彻底改变,万物各归其位,人将变为末等。
    一百年前,人人都知道红渊突现,血雾朦朦,犹如一个巨大的无形怪物蓦地占据大陆中心。
    此红渊神秘诡异,红雾弥漫,人只要一靠近,就会瞬间变成血雾,尸骨无存。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红渊被封印,只留下一个入口。
    那入口处有一四身饕餮的标记,身有九孔,需集齐九钥方能打开。
    此大陆四国,围红渊四分,各称霸一方,对红渊入口守口如瓶。
    后为掩盖红渊之秘,四国同时焚书、禁言、暗杀,百年之后,世人再无知者。
    即便有极少数人仍记得此秘,告知旁人,亦被当作天方夜谭。
    红渊死地彻底变成一个敏感的神话传说。
    鄢勿是一百年前的人。他发现了红渊入口。
    红渊入口就在沇国皇宫背后的山上。
    晏姓百年镇守入口,掌管开启入口的九把钥匙。
    他偷第一把钥匙的时候被晏煜发现,情兽因此招致灭族追杀。
    鄢勿不想打开红渊死地,但他想找到鄢道长,解除情兽一族与人的绑定,让情兽成为独立的种族。
    红渊死地的神秘诱惑考验人性,鄢勿未对除鄢枝外的任何人说过此秘。他将背景掩去,只道皇家有秘宝可解除情兽身上的限制,需找九把钥匙。
    鄢瑶、鄢莺、鄢妩虽都进皇宫,目标一致,然三者各有计划,不相关联,以此分散皇帝疑心。
    红渊之事,已销声匿迹多年,各国对此讳莫如深,稍有半点沾之,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她原本以为世上只有鄢勿知道此秘,然现在,琉尾洲突然出现,令人震惊。
    她飞回七仙院驿站,宝宝困于谢府,暂难脱身;鄢黎与鄢月神秘失踪,七仙院全力寻之。
    她躺上床,睁眼发呆,脑子里明明想的是情兽一族严肃之事,心口处却空荡荡一片,眼角湿润。
    她甚至不知她何时落的泪。
    等她反应过来,玉枕已一片湿意。
    会好的。她对自己说道。
    这边。
    秘主回归暗部,众人大殿相拜,一列一列黑衣人笔直如松,朝屏风以跪——
    “拜见秘主!”
    宗恣,谢瞳,殷三苍,较众人高半丈阶梯,亦跪之齐声道:“恭喜秘主归部!”
    屏风后悄无声息。
    肃穆冷峻的大殿,气氛因之僵滞。
    半晌,一股熟悉又强大的内力蓦地震出,气浪拂面而过,谢瞳和殷三苍岿然不动,看样子是即便被莫名打死也毫无怨言。
    噗地一声,宗恣喷出一口血,踉跄两下,跪住。
    “三府独立,各司其事。我才走多久,所有都忘了?”他声音冷淡,慢悠悠的,“我便是教一条狗,也比你们听话。”
    谢瞳和殷三苍垂眼。
    宗恣道:“秘主早回,为何不现身?”
    “你在询问我行踪?”
    “属下不敢。”
    “你敢得很。”屏风后的人似拿起某一东西,“你既嫌我做事拖沓,这个秘主不如你来当?”
    “属下不敢!”
    一股气流瞬间击出,将宗恣蓦地击上铜墙,周遭铁鸣声阵阵。
    “你若再次越俎代庖,休怪我手下无情!”
    宗恣双脚离地,被无形的手掐得面色红胀,他抠了抠,气流缠得更紧。
    半晌。
    在宗恣断气前,气流一瞬消失,宗恣掉到地上。
    他捂颈大咳,伏身大跪:“是!”
    “滚出去。”
    三息后,大殿众人,无影无踪。
    三首领跪在殿前,屏息。
    “你们也滚。”
    谢瞳最先起身,拱手拜别,走得极快。殷三苍紧随其后。
    宗恣喉咙剧痛,吞咽艰难,他涩声道:“近日红渊入口血雾增多,后山侍卫,多有毙命。属下唯此消耗法。”
    血雾增多,无处可耗,只能将其制成情毒。情毒制成,七日之内必用之,否则血雾重凝,死伤将多。
    他唯一不该做的,是窃取了贰府情报,替其杀之。
    他解释,但毫无认错之意。
    晏沉面色晦暗不明,“出去。”
    待宗恣退下,殿外的谢瞳重新进来,站到屏风边,“有一人多活了十天。”
    晏沉伸出手,两指间一信笺,腕上果真有一红镯。
    “重新试。”
    “是。”
    屏风后,人已消失。
    皇宫后山。
    晏沉走近血雾,伸手触之,淡红色雾气绕指,随即浸入其肌,消失不见。
    他身前,是一面高耸入云的石壁,巨大石壁上,一红色四身饕餮浮现中央,四饕餮灵动若活,见之即令人胆寒。
    巨大十字上,每头两个人心一般大窟窿,十字中央,则是一个深红漩涡,深不见底。
    此面石壁,寸草不生,周围十丈,亦半点生气也无。
    他是唯一一个能靠近的人。
    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吸收血雾的人。
    先被视为怪物,后被推为救世者,前后云泥,令人发笑。
    他静静站了一晚上,石壁上血雾,悉数收入其掌心。
    他离开后山,穿洞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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