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刚刚才拒绝了的人转眼问道:“这花纹如何画?”
    “这颜色怎么调?”
    “这线怎么拉?”
    她若问,棠篱便答;她不问,棠篱就看着变成“梨胭风格”。
    最后成品出来,倒是有一种朴拙另类之美。
    梨胭空前满意,将画儿收起,满足叹了口气。
    然她袖口、胸前、裙边、面上、手上都沾上墨汁,深浅不一,浓淡不均,颇有些狼狈。
    棠篱给她擦了一小处手,搓出红印,顿了顿,放弃,“我叫人打水进来洗一洗。”
    “不用,我自己去洗。”
    “去哪儿洗?”
    “逸王府有一处温泉,平日无人进,我去那儿洗。”
    棠篱垂下眼。逸王府的温泉,是给逸王及其妃子用的。“温泉水脏,还是叫人打水罢。”
    “哦。”梨胭不做它想,化作狐狸,乖乖呆去棠篱怀里。
    棠篱叫人准备好沐浴用品,挥退所有下人,关上门。
    梨胭化回人形,正欲脱衣服,棠篱赶紧按住她的手,“去后面脱。”
    “你不帮我洗吗?”
    棠篱额上青筋跳了又跳,敲了她脑门一下,“男女大防,男女大防,今晚背三遍。”
    “之前不都是你洗的吗?”梨胭失落得很——啊,原来化作人形,连澡也不给洗。
    棠篱一句话不说,放下帘子,深吸一口气,“洗完穿好衣服出来。”顿了顿,“衣服在屏风边。”
    “知道啦。”
    梨胭褪掉衣物,对着镜子打量,实在不知道男女大防防的到底是什么。棠篱教的那些,都在保护她的这具身体,仿佛这皮肤被人摸了碰了就会留下可怕印记,她摸了摸自己的手,什么都不会留下呀——墨汁那么黑,沾上了依旧能洗掉,被摸了亲了又会怎样呢?
    “还不下水?”棠篱的声音在外响起。天气虽热,但此刻已是晚上,站久了依旧会着凉。
    里面传来人下水的声音,还有一声舒服的喟叹。
    棠篱垂眼,开始练字帖。
    梨胭坐在桶里,花香阵阵,水汽氤氲,隔着帘子,隐隐能看到棠篱坐在书案前。
    她趴在桶边,好奇道:“你在干什么?”
    “写字。”
    “写什么?”
    “无字碑帖。”
    梨胭笑,声音带着热气,软绵绵的,“既然是无字碑,哪里有字写?”
    “无字碑名无字碑,实际上有字。”
    “那为什么要叫无字碑?”
    棠篱笔画一滑,又写坏一个字,他声音平静,“手中有字,心中无字,万物归于虚无,一切无字,故曰‘无字碑’。”
    梨胭钻进水里,棠篱的声音变得叽叽咕咕奇奇怪怪,她一笑,蓦地从水里钻出,喘一口气,好玩儿。
    “为什么要做到‘手中有字,心中无字’,字有了便是有了,干嘛不要它?”一问完她就钻进水里。
    叽叽咕咕,咕噜咕噜……棠篱的声音又变异了。
    “哗啦!”她破水而出,笑容亮如星辰。
    “无聊的人类。创造了字,又不要它,要追求无字,无字真的存在吗?”
    叽叽咕咕,咕噜咕噜……
    棠篱听着里面哗啦、哗啦、哗啦的水声,心跟着一上一下,仿佛自己被人按着窒息一阵,呼吸一阵,手下的字,早已乱七八糟,惨不忍睹。
    他坐在案前,窗外月明星稀,有奇异的花香飘过来,勾人心弦。
    无字存在与否不重要,他承认字的存在,亦不追求无字,他手中心中都有字,他要她不仅懂字,还要懂爱。
    不,是要她先懂爱,再懂字。
    哗啦声没有传来,棠篱眉头一皱,叫道:“不能憋太久。”
    静。
    棠篱眉头皱紧。
    “哗啦——”梨胭再次破水而出,还伴随着咯咯笑声,像一个小孩找到一个新奇的玩具。
    棠篱心落了回去。
    里面声音传来,带着疑惑,“墨水还有。”
    “用香胰搓一搓。”
    一刻钟后,梨胭拉开帘子出来,长发如瀑,出水芙蓉,即便她穿得严严实实,眼角眉梢,俱是水做的风情。
    湿漉漉的头发滴在地上,随着她湿漉漉的脚印一路蜿蜒进棠篱心里,一地滚烫。
    她欢快地跑上床,倒进被窝,背对着他,“棠篱,擦毛毛!”像想到什么,半抻起身体看他,“不会连毛毛也不准擦吧?”
    毛毛。棠篱一笑,“这不叫毛毛,是头发。”他拿起帕子,走过去将她的头发包起来。
    梨胭原本打算他若连毛也不给擦,就化作狐狸咬他。好在棠篱没有拒绝,默默挤干水份,握住她的头发。
    梨胭舒服的闭眼。只要棠篱挨着她,她就舒服。
    雄厚的内力凝于掌心,以指为梳,他缓慢而轻柔地穿过她的发丝,温度宜人。一下,两下,三下……
    梳的人缠绵缱绻,满目温情,被梳的人一脸享受,乐在其中……
    片刻后,梨胭呼吸平稳,竟悄悄睡着了。
    棠篱看着她,轻轻摩挲过她脸颊……胭胭……
    作者有话要说:  棠篱:知不知道庄周梦蝶?
    晏蔺:知道。什么意思?
    棠篱:你做梦。
    第二三章 情窦初开
    梨胭已经睡着, 棠篱不欲叫醒她,被子盖上, 他在桌子上趴了一晚。
    第二日梨胭醒来, 蹲在桌前瞧他。
    她已经好久没见过他没带面具的样子了。从在昌城故意抓伤他以后,棠篱便一直带着面具, 独处时也不摘下。
    梨胭伸出手去,轻轻摘了下来。
    温眉润眼,皎朗清举, 真是翩翩美男子。她托腮,目光痴迷,越看越好看。
    棠篱是最好看的人。
    棠篱一睁眼,就看到梨胭托腮瞧他。恍惚以为入了梦境,周遭的环境又让他瞬间清醒。
    她目光里满满的爱慕, 令人心跳失常, 棠篱一大早醒来就觉得嗓子发干, 轻声道:“怎么了?”
    梨胭摇摇头,依旧瞧着他,“你好看。”
    棠篱瞥见她手上的面具, 无奈摇摇头,拿过来戴上。
    早饭后, 东山、乌锋二人前来送消息, 乌锋瞧了棠篱一眼,冷声道:“内力霸道,三月之内勿用。”
    他中的毒, 神医说毒性狠辣,说不定世上本没有解药。此次阴差阳错,让棠篱捡回一条命。
    毒已解,棠篱现在表面上看确实与常人无异,但实际上外强内虚,必须好好调理休息一年整才能恢复如初。
    棠篱自身的内力强劲霸道,他身体虚弱,经不住那么霸道的内力运行,用一次,身体便再虚弱一分,用得多了,经脉受损,内力外爆,只有自废武功才能保住一命。
    棠篱颔首:“好。”他自己也感受到了。
    棠篱把悬月门近日消息看完,暂时没有鄢茂的消息。
    梨胭呆在逸王府,暂时可躲情兽一族的追杀。
    至于暗部那边,因梨胭最后一次被暗部发现在桂城,暗部派出更多人在桂城搜寻。弥城虽有暗部的人,但应该不多。
    且梨胭每次被暗部追杀,都是人形,想来她的人形是暴露的主要原因,现在她都以狐形示人,暗部那边,暂时不用担心。
    只是前路被阻,去楚都秘林的事,暂且得搁一搁。
    棠篱和东山商量悬月要务,梨胭不爱听,跑出和白狐玩儿。
    白狐一副可怜巴巴样儿,又让她觉得没意思。她飞身一跃,决定去其他院子玩儿。
    棠篱嘱咐过她人前速度切莫过快,所以梨胭是“慢吞吞”跑出去的。
    王府侍卫瞧见她,知道是棠篱的狐狸,没有管。
    棠篱在逸王府被奉为上宾,王爷三天两头往菊叶轩跑,众侍卫自然知道棠篱地位特殊,不敢得罪。且逸王嗜好奇禽异兽,畜生的地位通常比人高,府中常常有不伤人的珍稀动物跑上跑下,他们也见怪不怪了。
    梨胭穿过逸王寝殿,往后跑了一阵,去到颇为雅致的一处。宽阔的荷塘荷香阵阵,莲蓬与荷花挨挨挤挤,水池中央,一精致小亭里娇笑声阵阵,粉衣白裙,青衫黄影,一眼看去似有五六个女子。
    这五六个女子俱生得婀娜多姿,千娇百媚,比醉生楼的姑娘们还好看。她们手中,有的拿着盛放的白莲,有的拿着含苞的红莲,有的拿着青翠的莲蓬,人比花娇,花似人艳,相得益彰,煞是好看。
    梨胭好奇,便跃上长廊,慢吞吞朝亭子走去。
    她还没走到,拿莲蓬的青衣女子便瞧见了它,对周围的女子们道:“你们瞧,那有只白色的狐狸。”
    众人看过来,有胆小的往后躲了躲,胆大的直直盯着她,奇道:“竟是蓝瞳。”
    梨胭怕吓着她们,距离她们一丈左右便停下来,蹲在地上也好奇地瞧她们。
    青衣女子最是大胆,见她停下,竟朝她走来,又见她不躲,蹲下将其抱起,梨胭嗅了嗅她身上好闻的味道,没有反抗。
    青衣女子笑道:“真是一只温顺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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