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栈道前,隔着一条小河,轻声唤道:“小狐狸。”
    里面传出一声轻呜。
    因有小河流水声,声音听得不甚真切,然棠篱听到了狐狸的叫声,他心神一荡,几步跨过栈道,推开门,叫道:“小狐狸!”
    屋子里横躺着祖天的尸体,一只杂色狐狸被关在笼子里。
    就在棠篱打开木门的一瞬间,三个黑衣人直冲而来,手里刀光泠泠。
    幸好,棠篱身后高手俱在,闻此变故,舍身将其围住,利刃出鞘,纷纷挡了一刀。
    东山眼疾手快,一把提起棠篱,后退十丈,转身将其丢给乌锋,厉声喝道:“带先生走!”
    棠篱闭眼,做了一个陌生的运功手势,五指合拢,作掌凝气——
    乌锋马肚一夹,握住棠篱右手手腕,声音呆而冷:“不可,会死。”
    棠篱左手伸出,对着马脖处一指,马儿应令而扑,转瞬没了气息。二人足尖一点,落在竹子尖上,风吹竹叶动。
    “会死。”
    “死有何惧?”棠篱凝气于指,削下一片竹叶,隔空一弹,竹叶如刀,破空而去,快如箭矢,轻而利,准而狠,穿黑衣人头颅而过,黑衣人睁目而倒。
    这不是乌锋教他的内功,乌锋的内功虽然霸道,然也没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死无惧,只是可惜。他不过想找回他的小狐狸。
    棠篱面色沉静,目光深沉如海,身形未动,空中又多了几片竹叶,竹叶凝于空中,排做一排,他气沉丹田,运气至掌,沉沉一推,竹叶快如闪电,朝黑衣人而去。
    两个黑衣人提气闪过,目光一厉,看了这边一眼,随即杀招毕露,欲取东山性命。
    匕首见血封喉,逼至东山脖子一寸,一枚竹叶飞速刺来,从他耳边刺过,狠狠扎进黑衣人喉咙,鲜血喷溅,黑衣人握着匕首倒下。
    最后一个黑衣人身形如魅,不与东山纠缠,眨眼飞至棠篱面前,目光冰冷如刀,抬手便刺。
    棠篱身形一闪,瞬间立于黑衣人身后,右掌轻拍,只听无数细微咔嚓声,黑衣人闷哼几声,浑身犹如没有骨头,软软从空中坠落。
    他“啪”地一声落在地上,三息后,爆体而亡。
    鲜血溅在东山脸上,东山眼睛一抖,屏气凝神,躬身对着棠篱方向。
    魔……吗?
    棠篱闭上眼,内力运转,周天内视,一股诡异的凸起从他的胸口处显现,随即像被人推着,缓慢而妖冶地滑动,它经过胸腔,锁骨、肩膀、手臂,缓缓凝于指尖。
    山下寂静无声,竹叶沙沙作响,地上一片死尸,乌锋立在竹尖,东山站在竹林边,二人俱一动不动,连呼吸声也轻若无。
    棠篱额上冒出细汗,嘴唇苍白,眼皮一抖,指尖凸起破肤而出——黑色的血汩汩而流,犹如墨汁,黑得诡异。
    黑血溅到地上,土蚀草腐,触目惊心,令人胆寒。
    好烈的毒!
    棠篱额上的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指尖的黑血像流不尽似的,依旧汩汩而出。
    乌锋眉头一皱。
    棠篱睁眼,对东山道:“我若死,东山为悬月门门主,乌锋佐之。你二人齐力寻一蓝瞳白狐,以悬月门圣物待之,不必拘其自由,然必派高手暗护之。伤圣物者,全门追杀,不死不休!”
    “东山得令!”
    “得令。”
    棠篱眉头一皱,再次逼出一阵黑血——突然,他喉头一动,“哇”地呕出一口浓血,身形一软,从竹尖掉落。
    乌锋一动,旋至他身边,捞住人落地。乌锋扣住棠篱脉搏,呆声道:“毒素未清,剩余毒素已蔓延至五脏六腑,活不过一柱香。”
    话音刚落,一大一小不明飞行物掠过其面,空中传来女声:“小屁孩,守在外面,不要让人进来。”
    乌锋手中,棠篱已不见。
    二人瞳孔俱震,拔刀而出,朝木屋掠去。
    木屋外站着一小叫花子,又臭又脏,然眼睛清亮黑黝,像沾水的黑葡萄。
    他“嘿”一声,扎了一个马步,冲二人叫道:“别过来,姐姐在救人!”
    东山半惊半疑,狠狠盯着他。
    宝宝无所畏惧,也狠狠瞪着他:“你们若不听劝,打扰了救人,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棠篱毒入肺腑,已是将死之人,来人武功在二人之上,强抢也占不了上风。
    罢了,信他们一次。
    鄢月扣住棠篱手腕,眉头紧皱。几息后,她咬牙道:“梨胭托我救你,既已经找到你,断没有拖个死尸回去的道理。”
    她目光一狠,瞳孔圆睁,下一瞬,瞳孔色变,双耳立出。鄢月变手为爪,一指尖锋利如针,指勾长达三寸,她对准自己胸口,一指刺入——
    几息后,一颗闪光的血滴从胸口冒出,莹莹如红宝石,漂浮空中。
    鄢月面色一白,伸手捉住血滴,将其放入棠篱口中。她复又扣住棠篱手腕,默默等着。
    半刻后,棠篱心跳渐渐如常。
    鄢月心中吐出一口气。还行。下一瞬间,她变成一只白狐,浑身纯白,瞳孔银色。
    她虚弱地呜了一声。
    宝宝听见呜声,立马转身进屋。一人一狐对视一眼,宝宝用床单将狐狸包起来,拴在背上,然后坐到床边,听了听棠篱的心跳,开心对外面道:“他没事啦!”
    东山和乌锋闪身进屋。乌锋把了把脉,朝东山点头。
    东山狠狠舒出一口气,朝四周望了一圈,朗声道:“神医妙手,起死回生,女侠不如一现,受东山一拜!”
    屋子里没人回答。小乞丐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东山又等了几息,屋子里还是没有人回答,他看向黑团子,“你姐姐呢?”就这样把小孩丢下了?
    宝宝一笑:“她赶着去救另一个人,早走啦!”他拉拉东山衣袖,“我们也走吧。”
    “你去哪儿?”
    “弥城。”
    正好顺路。
    东山背上棠篱,给马车换了马,四人往弥城而去。
    小乞丐抱着包袱,温柔又笨重地摸啊摸,嘴里念念有词:“不痛,不痛,痛痛飞走。”
    鄢月在包袱里闭着眼,快要被宝宝身上的臭味熏晕过去。
    老娘不痛,麻烦你把我扔远点儿!
    东山见他举止怪异,和寻常小孩不同,心中不由猜想女神医不告而别或许不是故意。
    罢了,神医救棠篱一命,便是悬月门恩人,此人乃神医之弟,精神有疾,理应照顾。悬月门养他一个闲人,绰绰有余。
    赶路半日,原本精神气色渐渐如常的棠篱,面色又莫名其妙灰败下去,其心跳,也迅速衰弱,似有似无,令人心惊。
    众人都是一惊,不懂为什么突然这样。
    宝宝看着他,对着包袱急叫:“姐姐!姐姐!人又要死了!”
    鄢月躺在里面,身体虚弱,不打算回话。情兽之精血,可解天下万毒。所以情兽一族,没有中毒一说,什么毒药吃进去,就跟吃菜一样,不会有毒。
    唯一对他们身体有影响的药物,全部管控在暗部,那些药物,只能影响情兽一时,杀不死他们,所以是暗部追踪诛杀情兽一族的辅物。
    这人吃了她一粒精血,好了半日,随即复发,说明情兽的血解不了他的毒。
    连情兽的血都解不了的毒,这人只有死。
    唉,白白浪费她一滴精血。
    东山大骇,摸了摸棠篱的脉搏,似虚似实,沉沉浮浮,是将死之数。
    宝宝摇着包袱,手足无措:“姐姐怎么办呀姐姐,他要死了!”
    车子里没人回答,只有一个疯疯的小孩反复摇着包袱。
    终究,活不了吗?
    “谁死了?”一声惊怒交加的女声从车外响起。
    下一瞬间,一个蓬头污面的女人跳进车中,她气喘吁吁,浑身发臭,目光落在棠篱身上,眼眶一红,手脚微颤。
    “棠篱!”
    一直人事不省的人手指一动,抓住了梨胭衣服。他面色苍白如纸,眉头微蹙,他缓缓动了动嘴唇,正欲说话,嘴一张,却是一口鲜血喷出,落在梨胭衣服上。
    随即,他张开眼睛。
    二人四目相对。
    梨胭眼泪落下来,万箭穿心。怎么这样了?为什么突然这样了?她抖着手掏出回魂丹,捧成一捧,颤声道:“……吃。”天真可怜,茫然无措。
    棠篱目光温和,看着她道:“怎么弄成这样子?”他的小狐狸,在外吃了好多苦。
    梨胭说不出话,回魂丹抖在地上,她手握成拳头,放在他身边,回魂丹碎成粉末。
    他艰难抬起手,慢吞吞捡掉她头上的草,轻轻擦过她的脸,目光沉沉,温柔如水:“悬月门为我所创,现有高手三十人,总部在弥城,院内机关繁密,即便是暗部,也去一个死一个。逸王府菊叶轩的《春日花狐图》后有关于悬月门未来的策划,机关、运行、高手均可再优一层,你按着上面做,悬月可成护身符……”
    梨胭摇头,不想听这些。
    上一次,他在昌城毒发之时,也说了这么多话。
    人们管死前的嘱咐叫遗言。
    遗言说完,人就要死了。
    她不要他死。
    “去把脸洗干净,好好送我一程。”
    梨胭抓住他的手,惊恐叫道:“不要!”
    棠篱看着她。
    梨胭瞬间消失在车上。同时消失的,还有宝宝和他的包袱。
    梨胭奔至水边,狠狠搓了两下脸,冰冷的水扑在脸上,眼泪也是冷的。
    宝宝追到她身边,眼泪汪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白狐从包袱里出来,脚步虚浮,走到她身边,碰了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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