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又颓然地倒坐回了椅子上,刘叔和明庭都不在身边,年轻的元太子感到一阵力竭。他揉了揉刺痛的头,又勉力拿起那张卷在一起的纸。
    这是一张缉捕令。
    上面的一字一句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可他又不得不自虐般的逐字逐句地看下去。只因那被通缉的人是他以及他的同伙——狗屁同伙!卫从徵攥着纸的手指大力握紧,那通缉令上不只写了他的特征体貌、画了他的样子,甚至还画着李清夷等一行人的模样。最令人愤恨的便是罪名,竟然是谋大逆。卫从徵扭曲着表情,最后定格成狰狞的笑容,卫从容自己万人嫌被刺杀后就将罪名全部赖在了他身上。
    既然你不仁,那么也别怪我不义。
    此时一个身着玄色衣裳的小厮走了进来,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事宜已筹备完毕了。”
    “好。” 卫从徵本来习惯性的想封赏,结果摸遍了全身也只找到个银角子,他便顺手递给了小厮:“本宫随后便到。”
    他回到一直居住的小屋,虔诚沐浴之后换上了从都城带来的最好的一件衣裳,矜傲地向门外走去。
    在这片不算太大的空地上,摆着一张香案,上面摆满了瓜果祭品,此时已是点燃了三道高香。
    卫从徵对那张香案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之后,他身后的唱礼官——镇上的秀才担任的,高声念起了请封状。
    “今有卫氏子孙,自请为王。天有感念,请赐于众。” 唱礼官叫了三声之后,便打算将放在香案上的玉冠取下,为男人加冕。
    却没想到还没等他手碰到玉冠,刚才还万里无云的晴天突降惊雷,直直劈下!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唱礼官连同玉冠便一同变得焦黑如炭了。
    卫从徵的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他强忍着怒火豁然起身,对天发问:“为何如此作为?莫非是我卫从徵行不端坐不直?若是今日四哥在此,你还会降下罚雷?!”
    回答他的只有更加晴朗的天色。
    “哈哈哈哈!” 卫从徵怒极反而大笑起来,他一脚踹翻了香案,几个侍从都不敢拦他。只见他将香案上供奉的瓜果全部扔到了沙土之中,然后将香熄灭了倒插1进香炉之中。
    “天不认我,没关系。” 男人一指向天,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我是卫氏一脉的正道,是老天爷眼瞎。”
    “从今日起,朕便自立为帝,封号永元。” 他从怀中拿出个明黄色绢帕,啪的扔到地上:“传朕旨意,即日起收召边关军残兵。三日内到,不到者即为逃兵,一律按当朝律法处置。”
    后世史学家对于庆殇帝的看法并不十分统一,有人认为他在决意出征时便已经疯了,有人则强调他在之后的战争中表现十分不凡,显然是神智清楚的。
    无论任何一种评论,现在的永元帝是绝不会知道的,他只知道,自己马上便要成就霸业了。
    第91章 草长莺飞
    “听说又要打仗了。” 红脸膛的男人小声说了一句,茶馆里就稀稀拉拉地坐了两三桌人,围聚在一起闲谈。一个下人打扮的高个儿少年闻言,有些忧愁地问道:“怎么又要打仗了,现在是谁和谁打啊?”
    “听说啊,全都是听说。”红脸膛的汉子四处看了看,又压低了声音:“都城那位和元太子要打起来了!”
    “听你胡扯,” 掌柜的端了盘毛豆走了出来,恰巧听见这么一句,他嘲道:“都城那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谁想和窝在这里的人打仗?再说都是卫氏后人,哪有什么血海深仇。黄三,你喝醉了做梦的吧?”
    他这么一句夹枪带棒的话一出口,那红脸膛汉子的脸顿时涨的更红了,他一拍桌子站起来叫道:“你才喝醉了做梦呢!我妗子是县令的门房夫人,她可是亲耳听到的。”
    “哟,一个门房还配得上称夫人,” 听他说完,不光是掌柜的笑了,在座的所有人都大笑起来,“黄三儿,你可再别丢人了,那听来的消息哪有什么作数的?”
    “你们爱信不信,老子反正先跑了,你们要乐意被征兵役就去罢!”红脸膛汉子气急败坏,撂下一句话就匆匆跑出了门。
    剩下的人就着那‘门房夫人’接着笑了起来,并没有人注意到拐角里还坐着两人,将他们刚才的话分毫不落地都听了去。
    “哎呀,想不到我现在也是个皇子妃了。” 皮肤略黑的男人摸了摸下巴,笑的十分得意:“我们老晏家十代单传,终于出了个有功名在身的。要是我爹娘还在,肯定得烧高香。”
    “混说,” 他身边还坐着个白皙的年轻男人,笑吟吟地反驳道:“京中的姑娘小姐都是白皮肤的,谁见过像你这么黑的皇子妃?”
    “你怎么现在越来越坏了。” 男人无奈,还想伸手去闹一闹青年,就听他开口道:“无意,你觉得有可能吗?”
    “打仗啊,” 晏无意闻言也严肃下了脸色,挠了挠鼻尖说道:“我觉得很有可能是真的。我与卫从徵接触不过短短数天,便知他是个极为小肚鸡肠且目下无尘的人,要他承认往常一切都不如自己的人当上了皇帝,还不如杀了他来的痛快些。”
    “是吗.....” 温述秋端过桌上的茶碗,仔细嗅了嗅里面的味道才微微呷了一小口进去,“我倒觉得,不太可能真的打起来。元太子若要兵马,定是从周围失去将领的残兵之中整合,撑破天再加上些征的兵役。”
    “说不太可能是因为,” 他伸手,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凭感觉写了几个字:“元太子的队伍,只能说的上是勉强集结而成,根本谈不上什么默契与配合。平民百姓在此之前也定是从未拿过干戈武器,如此便让他们上战场,实在是天方夜谭。”
    “你说的有理。” 晏无意凑过去看着桌上半干的水迹,乌黑的木桌衬得青年的手指白皙如雪,他被那雪色闪花了一瞬眼,待反应过来就听青年说道:“这些其实都大体无碍,但我们千万不能忘了他手里的最后一张牌。”
    “天道石。” 晏无意摇了摇头,“不知他那里还有多少。”
    “天道石开采极为不易,挖空一座山才能得一两块人头大小的原石,更不要说提炼之类的损耗了。而且它只要稍不小心便会引发爆炸,所以这些年来皇帝虽看上去底气颇足,实际上可能也只有不到一仓库的量。”温述秋轻声道:“但这只是我估算出来的结果,具体如何我们也不得而知。”
    “可是一仓库的量也足够可怕的了,不如我们混入元太子私军之中,你挤一点血让天道石失去作用。只要没了这个东西,元太子和皇帝的争斗结果如何也就没那么悬殊了。”晏无意凝视着桌子上已干涸的水渍,说道:“随着上次遇见的三个人去,现下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只要不撞上元太子,一切就都好说。”
    “也好。”温述秋仔细想了一下,便同意了。之前试过了,他的血液掺上水也是有用的。而他们两个人潜进去也并非什么难事。
    “只要解决了这个事,卫氏的王朝便彻彻底底与我们无关了。” 晏无意握住青年的手,似是起誓一般慎重说道:“从此恩怨皆消,各走大路两头。”
    他实在是倦了,这种倦意从遇见青年之后便每日剧增。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会一次又一次地跳出来质问自己,这样子的奔波生活真的是他想要的吗。晏母叫他忘记仇恨,别被恨意驱使。原先晏无意一直想不通,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忘掉弑父、弑母、弑亲的大仇,现如今他明白了,只要心里有了新的支撑,过去的一切都会渐渐被时间的风沙所掩埋。
    掩埋并不代表忘却,只是不再时不时跳出来提醒自己了。换句话说,他心中的伤终于结痂了,过后只有疤痕,再不会鲜血淋漓了。
    “嗯,” 青年笑眯眯地说道:“从此恩怨皆消,各走大路两头。”
    二人虽是计划的极好,却没料到世事不由人。
    元太子与皇帝的对峙就在一个平和的阴天里无端开始了。两军隔着关内外的门静静观望,战鼓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却始终无人应战。谁也不愿意先出战,谁都在等待自己的主心骨到来。
    说是无端对峙实际上也不甚妥当,因为就在前一天,元太子的护卫捉住了一个特殊的刺客。在场的人都识得他,因为他便是近来江湖上有名的恶人——魏三绝。
    当天还飘着点小雨,这样朦胧的天气使得一众人都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卫从徵体恤部下疲累,便特许他们休息。没想到只是半天的功夫,主屋便出了事。一个蒙面刺客从窗内翻进,他似是专门冲着卫从徵而来,一踏入院内便直奔主屋而去。抬手一刀便解决了屋外的例行守卫,那两人功夫也不差,此时却连叫一声的余地都没有。
    元太子正闭目养神,忽感面前一阵邪风刮过,他睁开眼睛一瞧,好悬没被吓死。
    面前不知何时竟站了个男人,背手拿刀正冷冷地瞧着他。卫从徵呼吸一窒,正要开口叫人,那男人不知怎的摸出三个石子激1射出去,将他的哑穴封的死死的。卫从徵被石子的力道冲的倒退了数步,最后跌坐在地。
    他强撑着惊恐抬起头看向那黑衣男人,嘴里只能发出些无意义的哑声叫嚷,再加上衣摆上、脸上的灰尘,端的是狼狈至极。
    “殿下,” 那男人抽出手中样式怪异的刀,敲了敲卫从徵的肩,似是在衡量从哪里下手比较快似的比划了一下,“与您的黄粱大梦告别吧。”
    那把刀就那样直直地挥了下来,在卫从徵因恐惧而放大的眼中一点点变慢,最后成为了无数串联而成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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