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述秋笑了起来,轻声道:“水墨画的,终究会淡去,而我的画却永远不会变淡。”
    临近地面,晏无意踏了几下岩壁做缓冲,就在温述秋说话的同时,两人落了地。
    “怎样,我说的没错吧?” 脚尖一挨地,晏无意便得意兮兮地向温述秋说道,“是不是很快!”
    温述秋看着他邀功一样模样,顿觉好笑,认同道:“你比马强。”
    说罢也不等晏无意耷拉下嘴角,就开始在四处探看起来。
    刚开始并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温述秋只觉得此处怪怪的。
    第15章 何苦来哉
    清晨,天边的枢星还未落下。
    “今天感觉怎样?” 少年端着破了一个角的碟子推门入屋,声音嘶哑道:“能坐起来吗?”
    他打开了木窗,冰冷的风席卷进来,带着屋中腐败的气息又逃之夭夭。那个男人日复一日地望着窗外,动也不动,像一樽精致的玉雕。少年坐在床边,随手给床上的人裹了裹毛毯,又端起碟子说道:“吃药了。”
    床上原本躺着的男人单手扶着床沿缓缓坐起,原本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痛苦的满头大汗,少年沉默着看向他,原本伸出打算帮扶一把的手也垂了下来。
    “按照他们所说,吃了这药应该能好。” 少年看着碟中深褐色的药液,自言自语道:“你也该好了。”
    男人闻言,原本还在调整姿势的手臂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少年,问道:“顾平,你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顾平咧开一个微笑的表情,将碟子端到他手上,“快喝吧。”
    男人接过,一饮而尽。酸苦的药汁余味还残留在唇齿之间,他盯着那还不及他手掌大的小碟子出了神。只听顾平犹豫了一下又问道:“陆沉,你当年......究竟为什么会伤成那样?”
    男人锐利的目光直直盯向他,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之下,任何人都会觉得无处遁形。顾平死死咬着牙瞪向他。
    “这个问题在三年之前你就该问了。” 陆沉摇了摇头,疲惫地闭上眼睛,仰靠在斑驳的墙壁上。
    过了良久,男人撑着床边的柜子,手臂颤抖,额上青筋鼓起,他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脸颊,低声道:“我时日无多,只能劝你一句。”
    “莫要执着了。”
    顾平倏然攥紧了拳头,看着陆沉瘦削又疲怠至极的面容,只感到一股气被困在胸膛之中。他被堵得难受,既想不顾一切的大喊大叫发泄出来,又想找个地方狠狠大哭一场。他抬起头,狠狠抹了一把泛红的眼眶,哽咽着冷声质问道:“你喝了那么些天的药,怎么能不好.......怎么会.......”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陆沉看着顾平竭力想要克制的眼泪,看着他颤抖着的指尖,看着他破旧的衣衫和肮脏成结的长发突然笑了出来。他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放肆,笑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直笑的顾平愣愣地看向他,印象里,这个人永远不会这样笑。
    “顾平。” 他郑重其事的叫了一声少年,沉声道:“家师曾命,我观之人,上不可负天地,下不可负苍生。除此之外,自是要将己身安危置之度外的。”
    “所以有些事,无论我在或者不在,都不会有什么差别。能蒙受你的恩情,是陆沉之幸。但我等修道之人,生死早已有定数。”
    顾平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失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以后别再买药了,不如给自己好好补一补。” 陆沉闭上眼睛,又恢复了平时的淡漠样子。
    顾平气急,抬手就将手中的陶碟砸到床沿上了,当啷一声闷响,碟子瞬间四分五裂开来。
    他草草拾了几片碎片,跑到门口,却又突然停下转过身,一字一句说:“我告诉你,你欠我一条命,我不会让你这么快就去死的,每天的药你必须喝,这是你欠我的!”
    陆沉一阵怔忪,垂下眼帘,轻轻捏起床沿上那碟子的碎渣。看了许久,笑了一声。
    阿极耶炎热依旧,晏无意二人早已抵达断崖下的峡谷,此时正在四周探看。
    “我觉得这四周有些......奇怪。” 温述秋四处看了看,入目只有白顶房子和不远处的一条溪水,他紧皱着眉头还在思考。晏无意也看见了溪水了,他几步走过去,蹲在溪水旁边,似乎是想要掬起一捧。
    “别碰那水!”温述秋突然出声阻止,他看着那稍显浑浊的溪水,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晏无意听见他的话,也不再去碰,只是闻了闻水面,然后回过头说道:“是腥的,酸水。”
    温述秋觉得疑惑,酸水可是喝不成的水,但是看这溪边的摆设,竟像是附近人家唯一依靠的水源。
    晏无意不知想到了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轻声说:“你不觉得这周围太安静了吗?”
    温述秋一惊,这才想起来,这四周不要说没有人声了,连鸟兽的声音也没有一丝一毫,安静的让人心悸。他原以为是天气太炎热才使得住的人不愿意出来活动,现在想来,可能不止如此。但是他又能感受到有人窥探他们的视线,带着揣测从四面八方递过来,让他浑身不舒服。
    “若不然,找一户人家问问情况吧?” 温述秋想了一下,问道。
    “不用,这里好像有人盯着。”晏无意摇了摇头,对前方抬了下下巴:“有人来了,人数不少。”
    前面来了一群人,为首的骑在马上,高高在上向下睨着二人。后面跟了不少扛着农具、衣衫褴褛的人。为首的人长相平凡,就是高颧骨和细眼让他看上去十分的不好相与。目光绕过领头的,温述秋定睛一看后面的人,不禁倒抽一口气。那些人长得都非常可怖,有的人没有鼻子,脸上只是一个黑黢黢的洞;有的人□□出来的皮肤全都是黑紫色的斑点,就连脸上也是;还有些人甚至是满身长满了粗硬的黑毛,温述秋定了定神,才稳定下心绪。
    那个领头的男人眯缝着眼睛打量着两个人,那目光更是肆无忌惮地停留在温述秋的脸上,晏无意见状不禁皱紧了眉头,上前一步挡住着放肆的目光。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后面的那十来个人,乍看之下也是十分心惊,但他总归比温述秋多经历过不少事,所以将自己的情绪掩盖得很好。
    “你们是什么人?”骑在马上的人始终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对着二人一扬马鞭,高声质问道。
    “这位大哥见谅,我和我的兄长是来阿极耶游玩的,不曾想丢了马又迷路了,才误打误撞到了您这里的。”温述秋作了揖,温声道。
    “这里是石镇的矿区,哪里是玩乐的地方?” 哪成想那男人只是冷笑一声:“好一个误打误撞,抓起来,让大人收拾他们。”
    温述秋一惊,脑子里正想着脱身的说法之时,就见晏无意按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道:“被抓也好。”
    他皱了下眉,只好也轻声说:“但愿那牢里不要太脏。”两个人不加抵抗,轻而易举的被那帮怪人绑了个严严实实,一路牵着绳子向峡谷深处走去。越往深处走,白色的房子便越少,到了一处崖壁阴影处的山洞,两人被推搡了进去,门口有几个怪人把守着。山洞倒是挺大,但是是个直通通的形状,里面的情形站在洞口便可一览无余,地面上散乱着草垛和石头,墙上还有不少血迹和胡乱的刻画,趁着阴暗的烛火,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
    温述秋整理了一块空地出来,坐了下来,看着前面手撑着头似乎有些睡意的男人,无奈道:“我是不是应该庆幸一下把包袱留在了客栈?”
    晏无意摆了摆手,笑道:“别在意,这只是突发状况。”温述秋摇了摇头,又从自己身上摸出来一小帖金疮药,贴在手腕上,刚才被绳子磨破了。
    晏无意一看他手腕,白皙的皮肤上红痕格外的显眼,顿时不说话也不笑了,摸了下鼻子:“很疼吗?”
    温述秋闻言,惊诧地抬头看向他:“你没事吧?这么点小伤怎么可能疼。我哪里有那么娇气。”接着他又解释道:“我是害怕这里不干净,在发溃了就不好治了。”
    “不疼就行,接下来还有的等呢。”晏无意又躺回去,过了一会,他突然出声道:“既然你觉得无聊,咱们就来说说话吧,反正时间也得耗着。”
    温述秋迷惑地心想,我什么时候觉得无聊了,但是他还是顺着话接道:“好啊,晏大哥想聊什么?”
    “不如我们来聊聊史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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