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客栈生意惨淡,打尖的人多,住店的人少,楼梯就一直没有修葺过,每踏一步都能听到木板吱呀的呻吟,就跟快要塌了似的,扶手上的朱漆也有了几块剥落的地方。小二怕这位几年也难得一遇的的款爷被这破楼梯吓跑,就想找点话说,转移对方注意力。
    “客官您是哪来的啊?来我们纪城做生意吗?”
    “你怎么知道我是做生意的?”闵然淡淡一笑,瞟了小二一眼。这一眼间却泄露出一缕惊人的魅色,如深海暗流一般,微弱却绵绵不断,仿佛能把人缠起来一样。
    小二只觉心脏抽了风一样跳起来,连他自个儿都被吓了一跳。他暗想自己怎么对着个长成这样的人也会发情,难道是因为最近一直没有找小倌导致欲求不满?
    “呃…我我我这不是见得人比较多嘛…”小二意识到自个儿话都有点儿说不利落了,连忙笑出一口白牙加以掩饰,“您看您一身财气,必定生意是红红火火啊~”
    “呵呵呵…”闵然低声笑着,笑声沙哑性感,还带着几分诡秘,“确实红火。”
    把人带到客房门前,小二打开门,“客官您请~~”
    这是悦来最豪华的一间屋子了,一个里间,一个外间,用半透明的碧纱隔开。桌椅都是花梨木的,雕刻着精致的栀子花,墙上挂了一副月下美人图,虽说是赝品,可也能充充门面。一扇绘着牡丹的屏风挡住房间南角沐浴的木桶。斜阳从雕花窗照射进来,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闵然走到屋子里,微微转动头颅向四周看了看,然后转过头来盯着小二,“不错。”
    “客官这是钥匙。”小二颠儿颠儿地双手把钥匙捧过来,“您休息吧,有事儿您就摇门旁边的铃。”
    闵然用两根手指捏住钥匙,然后往小二手里扔了个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块银锭子。
    沉甸甸的银锭子。
    小二腿一软,差点就跪到地上管人家叫爸爸了。
    “这几天就劳烦小哥了。”闵然笑得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客官您放心!小的一定为您肝脑涂地!”
    捧着那银锭子,小二风一样窜回自己的小屋。他的小木屋搭在客栈后院,挨在厨房旁边。狭小的屋子,里面的角落里堆满了破破烂烂的瓶罐瓦盆吃剩的东西以及穿破的衣服,挨着墙一张木板床,上面铺着藏青色的被子。小二把窗户门都栓得死死的,然后钻到床下,移开地上的木板,从里面抱出一个深褐色的陶罐来,打开上面的盖子,里面是满满一坛的铜钱。
    小二坐在地上,神色虔诚地把银锭子放进去,然后抱着坛子亲了两口才盖好盖子,重新把它放回去。
    放好坛子,他从暗格旁边掏出一条绿得能滴出水来的玉坠。那是一块十分简单的玉坠,水滴的形状,圆润而通透,没有分毫瑕疵,一面上刻了一个常字。
    这是他爹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按照丈夫国的习俗,每年一月,丈夫国想要孩子的男子便将自己的精华放入冰玉瓶中,并在瓶上系一块玉坠,玉上刻了为将来的儿子取好的姓名,由特使护送至女儿国。女儿国想要受孕的女子便领取一只冰玉瓶,置入体内。十月后,若所生孩子为女婴,便留在女儿国,若是男婴,便系上随瓶的玉坠,送回男儿国,由其父认养。(具体请参见楔子中内容)
    别的孩子的玉坠通常都复杂精美,唯独他的如此简单,就像他的人生一样。
    但他一直是很喜欢这个玉坠的。在他成为悦来客栈的小二之前,这玉坠一直挂在他脖子上。
    小二难得地多愁善感了那么一会儿,叹了口气,把玉坠塞回暗格里,盖上木板。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他已经有三年四个月零十二天没见过家里的人了。
    没有任何书信来往,就算是过年也没有消息。
    夜色渐渐从天边罩下来,玫瑰色的晚霞被一点点逼到地平线上,最后完全消散。街上行人少了,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升出袅袅腾腾的烟,到处飘着饭菜的香味。两个厨子早都回了自个儿家,掌柜也回了自己的房。小二蹲在客栈一楼的长凳子上,捧了碗面条呼噜呼噜吃着。桌上摆着壶偷偷从柜台后盛出来的酒,这要是让齐福康看见了,非扒了小二的皮不可。
    所以小二一直竖着耳朵听着,生怕齐福康突然跑出来上厕所。
    可就算他把耳朵安在头顶上,也仍然没察觉到闵然就站在二楼的阑干边,默默的注视了他很久。
    小二扒拉完了面条,打了个饱嗝,拿袖子蹭了蹭嘴,然后就欢天喜地地倒出一杯小酒,滋滋有声地喝了下去,末了还“啊——”地叹息一声,好像喝下的是什么琼浆玉液。
    看了半刻,闵然确定这只是个平常的小二,市侩,见风使舵,贪财,跟寻常小市民没有任何区别。他的眉目间现出几分困惑和怀疑,若有所思地用拇指划了划嘴唇。
    “这么晚了,小哥还没睡?”
    突然的人声吓得小二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待见到正在下楼的是闵然,才松了口气。然后他又飞快地挂上谄媚的笑容,嘿嘿说着,“客官晚上好。”
    闵然点点头,冲着小二走过去。小二一看被自个儿弄得狼藉一片的桌子,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客官您需要点儿什么?”
    “还有杯子么?”
    “有,有。”小二颠儿颠儿跑到柜台后,拿了只酒杯,又颠儿颠儿跑回来。
    闵然在小二蹲过的凳子旁边坐下,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下。
    小二不好意思再蹲着了,正儿八经坐下来,看着闵然又干下去一杯。
    “客官您是不是有烦心事儿啊?”
    “你又看出来了?”
    “您这不典型的借酒浇愁么…”
    “唉……”闵然轻叹一声。此时两抹浅浅的妃色晕上他的面颊,细长的双眼中水色胭然,颇有几分勾魂摄魄之感。小二一看头又开始发晕了,暗道现如今长相果然不重要了,还是气质眼神最要命…
    闵然微醺一般,涩声说着,“这事实在琐屑,不说也罢。”
    “别介呀~”小二好奇心完全被勾引上来了,“说出来,心里痛快啊~”
    闵然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您放心,我嘴严,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闵然用手指转动酒杯,貌似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或是思考着怎么诉说自己的烦恼。好一会儿的沉寂后,他才缓缓开口,“我自小家教很严,无朋无伴,长大后一直专心经营家里的生意,本以为就会这么孤独终老,谁想两年前忽然遇见一人,从此之后便心心念念不能忘怀…”
    小二一听,心道原来又是个为情所困的主。这帮有钱人一看就是吃饱喝足没事干,才有心思鼓捣这些没边没沿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两年来我一直想办法接近他。他身体不大好,我就四处寻找名医为他医治,他的所有请求我都努力做到。只是可惜,他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他的混账哥哥身上,不曾真正看过我一眼。”
    混账哥哥?
    难不成还另有隐情?
    “这事儿怎么还跟他哥哥有关系?”
    闵然眼中射出一簇森然的光,刺得小二不大舒坦,“他有个不成器的哥哥,此人心量狭小,不求上进,因为一点争执,就跟他断绝关系,从此销声匿迹。他一心寻找哥哥,废寝忘食,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
    小二听得脸上有点儿僵。虽然他没跟他弟弟断绝关系,但也已经好久没联系过了。这让他充满罪恶感,好像自己就是那个不要脸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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