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脸,鲜血自脸颊上滴落到唇上,衬着惨白的唇色,像是一只妖冶魅惑的吸血鬼。在看到徐泗眼中深深的戒备时,祁宗鹤伸到一半的手微微一顿,本来往伤口而去的手在空中转变了角度。
    略显粗粝的指腹重重地按上自己的嘴唇并来回摩擦时,徐泗从失神状态冷不丁回笼。祁宗鹤的动作并不温柔,下了些力道,直把徐泗的嘴唇擦得通红。
    轻微的痛感袭来,徐泗眉峰隆起,不满地看向神情专注的祁大佬。尽管疼,但他并不敢说一个不字,因为看得出来,祁大佬此刻的心情简直差到爆表。
    像是偏执狂附体,祁宗鹤非要把徐泗唇上的血迹擦干净,可刚刚抹去,上面伤口流出的血又滴落下来。脑子转不过弯来的某鸟仿佛突然智商掉线,完全没想着要去止住伤口的血,只是一遍又一遍擦拭着徐泗的唇,强迫症晚期。
    徐泗一动不动地在心里直翻白眼,再这么下去,皮都快被蹭破了……嘴都快成腊肠了……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徐泗伸手推拒祁宗鹤,没想到祁大佬下盘如此不稳,徐泗轻轻一推就把他推了个屁股蹲儿。
    徐泗心里咯噔一下,刚想笑话一下掩饰尴尬,下一秒,唇上就被恶狠狠地覆盖。
    这次不是温热的手指,而是带着丝寒意的唇。徐泗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祁宗鹤,比正常黄种人都挺直的鼻根贴着徐泗的鼻翼,交换着彼此的呼吸。
    祁宗鹤半眯的浅色眸子里有点点细碎的光,徐泗心口一窒,唇上传来被吮吸的触感。祁宗鹤的吻,只是在唇上流连,没有深入的想法,没有情色的意味。
    好像这只是另一种变相地替他擦拭血迹的方法。
    他在吸他的血。像个真正的吸血鬼。
    徐泗晕晕乎乎地经历了一把有点血腥味的浅吻,可能是脑子里的齿轮还处于罢工的状态,他并没有推开祁宗鹤。
    等祁宗鹤退开,【叮咚】一声,脑海里响起系统上线的声音。
    “系统自动提示,目标人物心理阴影面积降至50%。”
    徐泗表面风平浪静,心里则暗自爽了一把。
    早知道亲亲一下就能减少一点,要不以后多亲点?他不声不响地盘算着亲亲跟减少阴影面积之间的负相关联系。
    在范明辉的努力配合下,徐泗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被彭良绑架的颜瑜跟周聪。
    据范明辉声泪俱下的控诉,徐泗大概弄懂了始末。
    先是范明辉晨起尿尿,被彭良挟持,本来彭良以为范明辉跟祁宗鹤是一伙的,打算杀一个是一个,到时候袭击祁宗鹤时遇到的阻碍会少一些。而机智的范总一听是祁宗鹤的仇家,立马临阵倒戈,为了保命,严肃声明自己对祁宗鹤那伙人同样怀抱强烈的不满。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两人一拍即合,先是合伙绑了颜瑜周聪,由于范明辉没找到优盘所在,所以他劝彭良暂时先留两人一条命,打算日后再让他们自己招出来。
    再后来,就是范明辉诱敌深入,彭良偷袭的桥段。
    这本来是一场完美的策划,唯一出的纰漏就是徐泗,徐泗因为被颜瑜托付了优盘,对范明辉起了很强的戒心,并且警告了祁宗鹤。
    还有一点就是,范明辉是个大大的路痴,兜了两圈也没兜到事先跟彭良约好的地点。据说那里隐藏着一早做好的陷阱,一逮一个准。
    一个猪队友,一个沉不住气,输得华丽丽。
    颜瑜被这么一吓,智商又退回到了小学生水平。除了天天守着活死人一样的周聪,其余时间都婶婶长婶婶短地围着徐泗转悠,那股亲热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徐泗是她娘。
    范明辉再也不敢有什么小动作,开始每天任劳任怨地捕鱼捡柴火,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在这座荒岛上呆一辈子,因为一出去,等着他的就是身败名裂;彭良双目失明,成了瞎子,每天窝在一处凸出的石壁下等死,可是怎么都不能如愿,因为祁宗鹤天天一顿不落地给他送东西吃。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夜晚沙滩上的海风退了燥热,带来些清凉,徐泗盘腿坐着,撑着下巴问旁边好像已经睡着了的男人。
    星光微弱,祁宗鹤又拿手臂遮着眼睛,徐泗根本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祁宗鹤曲起一条腿,放下手臂,“你说阿良?”
    “嗯。”徐泗点点头,伸出两根手指头,“他背叛了你。想杀了你。两次。”
    祁宗鹤笑了两声,在清爽的海风下,就连他的笑声也变得清爽起来,“其实就算他想杀我一万次,我也会留他一条命。”
    “啊?”徐泗上扬的尾音充满着不敢置信,别说是个混黑帮的了,就是个普通人,也做不到这么以德报怨的吧?
    “他该不会是你初恋吧?”徐泗开始放飞脑洞,“老大,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嘿,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人家拿你当兄弟,你居然想睡……”
    徐泗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脑门上一记爆栗震了回去,“我擦,能不能别总敲一个地方,敲傻了都!”
    他这一声吼,换来的是另一记更加响亮的栗子。
    徐泗:“……”你是大佬你牛批。
    气氛陷入沉默,海洋的味道充斥了五感,夜晚的海与白日里大相径庭,潮汐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古老又神秘的钟声,一声重而磅礴,一声轻而悠扬,很容易让人生出天地之大,人如草芥的空旷与渺小感。
    就在一声声浪花拍打沙滩的律动声中,祁宗鹤低低的声音传来,在这样的意境中蒙上一层沧桑的感觉。
    “阿良脸上的那条刀疤……”他支起上半身,仰头望着星空,“当年是替我挨的。”
    徐泗聚精会神地听着大佬还是小混混的时候,犯下的那些“丰功伟绩”,这大概是一对共得了苦却同不了甘的兄弟反目成仇的故事,带着点传奇色彩,带着点荡气回肠,带着点悲伤怀念。
    祁宗鹤提到了他的义父,一个真正心狠手辣的黑帮大佬,教了祁宗鹤很多东西,也灌输了很多奇怪的三观。在很长一部分时间里,祁宗鹤都在想方设法地摆脱他义父给他带来的影响,他曾经想活得像他义父那样,狠得下心下得去手,保得住地位。
    直到他义父死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独活一世孤家寡人,唯一的义子是最后要了他命的人,这样的一生,有什么意思呢?
    老人家死之前,盯着他义子的那一双浅棕色的眼睛,说了这么一句话,“你的心还是不够硬,迟早误事。”
    第39章 我拒绝当鲁滨逊17
    徐泗右脸上被彭良划出的那道伤口, 自鼻翼拉到颧骨, 停在眼窝下, 大概有大拇指那么长。小水果刀平行着划开皮肉,血糊了一脸看着挺吓人, 在深度上却略逊一筹, 止了血之后养上一个礼拜,就能自行愈合。
    问题是,这以后铁定得留下疤啊!这疤又不是在什么屁股蛋子脚底板上, 而是明晃晃地挂在门面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跟刀疤脸彭良有异曲同工之妙……
    向来骚包臭美觉得自己帅裂苍穹的徐泗不干了, 干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天天净揽着颜瑜的小镜子顾影自怜,左瞅瞅右摸摸, 唉声叹气。
    冯玦啊冯玦,兄弟我对不起你, 这张脸刚刚被我接手不到一个月就破了相, 我的锅,你地下有灵千万别埋怨我……
    “别看了, 镜子都快被你的怨念盯裂了。”祁宗鹤一把抢过那只巴掌大的化妆镜扔给颜瑜,在他身边坐下。
    “知道哈维·邓特吗?”徐泗低着头突然问。
    “嗯?那个双面人?”祁宗鹤挑眉。
    徐泗抬脸,一只手遮住右脸朝他笑了笑, “看,左脸是小天使,还有个可爱的酒窝。”接着换只手遮住左脸, 撇撇嘴,“看,右脸是丑八怪,还有条恶心吧唧的疤。”
    祁宗鹤:“……”
    “你要真这么介意,出去后我帮你找个最好的整形美容医生,让这条疤彻底消失。”他笑着承诺。
    “骗鬼呢?”徐泗赤裸肩膀,“要是能弄掉,怎么彭良到现在还留着?”
    “阿良是觉得那条疤很有威慑力,很符合他的黑帮形象,所以就留着了。原理跟道上的人喜欢纹身一样。”祁宗鹤拿着彭良那把小刀,专心地在木头上刻着什么,“而且,他没你这么注重外貌,糙老爷儿们一个,又不靠脸吃饭。”
    一句话把徐泗接下来的抱怨全数堵在喉咙里,这话怎么听着像反讽?瞧瞧人家大佬这说话的艺术,能让人瞬间哑火。
    “我是空少,靠脸吃饭没毛病。”徐泗皱了皱脸,牵动了伤疤,嘶了一声。
    祁宗鹤手下的动作一顿,忽然扭头问,“你这个疤痕……回去后会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看恢复情况。”徐泗随口敷衍道,能不能出去还不一定,就提前考虑以后饭碗保不保的事,这种未雨绸缪的调性一向不是徐泗的风格,他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典型。不过既然祁宗鹤这么问了,自己也就勉为其难地调戏一下,“怎么,要是真的有影响,你要养我吗?”
    祁宗鹤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养吃白饭的人。”
    “嘁。”徐泗轻嗤一声,劳资自力更生。
    “所以你晚上该干活的时候要卖力些,不要让我觉得你很没用。”
    徐泗:“……”
    他发现了,祁宗鹤的一项显著特长就是,永远能一本正经地说些涵义丰富、让人脸红心跳的小段子。有时候虽然让人无语,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又特别富有……生活情趣……
    下午的时候,徐泗瞒着祁宗鹤,偷偷摸摸地去拜访彭良。
    刀疤脸见刀疤脸,徐泗莫名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切感。彭良的眼睛被人精心包扎过,徐泗认出来那块透着点血渍的白色布料是祁宗鹤的衬衫。
    “谁!”徐泗还在五米开外的时候,彭良就侧过脸警惕地喝了一声,一只手则不慌不忙地去够身边放着的拐杖样的粗树枝。
    一项感官的缺失会让其他感官更清晰敏感,彭良此刻的听力水准估计能去复述徐泗全程懵逼脸的大学英语六级。
    徐泗故意加重步伐,以表明自己一身坦荡荡,没有一丝不轨之心,“是我,冯玦。”他报完名字,顿了顿,又补充一句,“那天被你拿小刀架着脖子的人。”
    报了家门,彭良非但没有因此解除防备,反而将树枝横在身前,冷哼一声,“你是来报仇的吗?”
    徐泗连忙摆着手澄清,“别激动,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伤了我的脸,我瞎了你一只眼。亏得是你。”
    提到眼睛,彭良脸上现出一抹痛色,“不亏。要不是你手快,你早就去见阎王了。”
    什么叫话不投机半句多,徐泗此刻表示深深的理解。虽然很想拍拍屁股直接走人,但是为了任务,还是得咬牙忍忍。
    “你是宗鹤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虽然之前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但既然宗鹤说扯平了,你也就别再钻牛角尖了。”徐泗十分不要脸地把自己放在祁宗鹤恋人的位置上,语重心长地道。
    要不是彭良的眼睛被布蒙着,徐泗几乎能想象出他那双眼睛里反射出的是怎样讽刺的光芒,“要我告诉你祁宗鹤的流动床伴有多少个吗?”
    “谢谢,我不太想知道。”徐泗硬是一步步挨到了彭良身边,隔着一米远的距离坐下。
    两个刀疤脸默默坐了一会儿,沉不住气的还是彭良,他拿树枝左右敲敲,碰到了徐泗的腿,“你挪开点,碍着我晒太阳。”
    徐泗默默挪了挪屁股。
    阳光再一次洒在彭良脸上的时候,他一扫阴郁,叹了口气,“不过我能看出来,他对你倒是挺上心的。”
    徐泗挑挑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啧啧,浪了这么多年,他总算舍得用点真心了。”彭良倚靠在石壁上,双腿交叠,“我以为自从他杀了祁老爷子,心就再也捂不热了。小子,你本事挺大啊!”
    嘿!等的就是这个!徐泗适时表示疑惑,“祁老爷子?唔……宗鹤的义父?好像听他提起过。”
    “他居然连这个也跟你说?”彭良直起腰放下腿,充分地用肢体动作表达了他的惊讶。
    “唉,都是孽缘。”徐泗尝试着引诱彭良继续往下说。
    其实祁宗鹤提起他义父,只是匆匆一句话掠过,等徐泗打算打破砂锅继续问的时候,他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得,笑而不语。
    “谁说不是呢?”彭良冷冷地啐了一口,“要不是祁老爷子,祁宗鹤的性格也不会像今天这么变态。”
    祁宗鹤要是正常点,他姐也不会就那么死了。
    “一个人的家庭环境对这个人最终的性格养成,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徐泗当初在某本心理书籍上看到这句话时,深以为然,他一直觉得自己身上那几个为数不多的优点,都是继承自打不死的小强——徐女士。
    “家庭环境?”彭良一副像吃了死苍蝇的表情,突然狂躁起来,“哪儿来的家庭?祁天风只是把祁宗鹤当一只狗在养而已。不对,祁天风的狗过的日子也比祁宗鹤逍遥。普通孩子还在上初中的时候,他就被逼着退学,成天在市井上混。别人明面上叫他祁少,谁在心里真正看得起过他?祁天风也从来没明着承认过他有个义子,什么别人不愿意干的走私,危险的倒卖,都让祁宗鹤去。他那时候才多大,毛儿都没长齐。”
    徐泗悄无声息地听着彭良的义愤填膺。
    “我第一次见他那会儿,”彭良回忆起那个场景,不自在地扭扭脖子,“刚好他一批货被条子截了,当着一众小弟的面儿,祁天风亲自拳打脚踢,把人揍得找不着北,过程中还不肯人哼一声,哼一声赏一个枪子儿。闭着眼睛射,枪子儿打在哪里就是哪里,运气好,射在手脚上,捡回一条命;运气不好,射在心脏上,也只能怪你运气不好。”
    徐泗抖了抖身子,被彭良敏锐地察觉,“怎么,这就怕了?”他扯了扯嘴角,“也是,这种糗事祁宗鹤打死也不会告诉你的,他这么爱面子。”
    “还有更狠的,后来听说,祁宗鹤当年那个抛弃他的妈,最后不是死在祁宅大门口吗?据说也是祁天风断了他妈的毒品来源,让她想要的话就到祁宅来,然后一下子给了她多出几倍的量。毒瘾发作的人哪里还清醒?直接就把自己搞过量了。
    ”
    徐泗觉得牙齿根很冷,胸口仿佛堵着一块巨石,堵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觉得自己应该适时表达一下愤怒,比如,把那个义父骂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可是此时此刻他什么也不想说,心底里涌出的只有酸楚和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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