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偷香,自然只能言归正传了。“太医院的脉案上写着皇后是思虑过重,失眠惊梦,神魂不属,导致晕厥。不过,官家去看她的时候,据说她大哭了一场,病情顿时好转。哎,和神医,这症状是真的还是假的。”
    瑶华抓起了宫扇轻摇,慢条斯理地轻摇着,可是眉眼里的戏谑和调侃却那么的明显,“太医院都记录在案了,便是假的也成真的了。”
    崔晋庭实在是太喜欢她这股子淘气劲儿。过去在她的脸颊上吧唧了一口,哈哈大笑了起来。
    瑶华瞪了他一眼,不禁也笑了,“怎么,官家耳根子又软了?”
    崔晋庭摇摇头,“官家虽然好言安慰了皇后,但是单独跟我说话的时候,却没有放过阮家一马的意思。”
    瑶华手中的宫扇一停,有些感慨,“他们也是夫妻……”
    崔晋庭轻轻搂住她的肩膀,“有些夫妻和顺是因为感情好,而有些夫妻能安稳到老是因为利益关联。官家虽然与她是夫妻,可是娶她,从根本上来说,是与阮家的利益交换。阮家辅佐官家坐稳江山,官家便与他们共享富贵荣华。可是阮家人贪心不足,为了一己私欲、祸国殃民,要毁了官家的根基,这个交易自然就做不长久了。官家算是仁义的了,这么多年,若是他有一丝针对阮家的心思,阮家也不可能安安稳稳这么多年。他们自寻死路,怨不得别人。”
    瑶华被他这么一说,有些好笑,“我不过感慨一句,你就辩解了这么多。你对官家感情还真是不错。”
    崔晋庭略略沉默了一下,“说句冒犯的话,我拿他当我爹看。我当年是个什么情景,你也该听说过,官家把我带进宫里,每旬必定亲自考问我的功课,便是黎王也没跟官家有这么亲厚。别人说我什么,官家甚至还替我辩驳几句。所以京中子弟才无人敢惹我。那些师傅才肯用心教我。”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微微低落了下来,“他或许不是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但是对我,他做的可比我爹强多了。”
    瑶华认真地看着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人无完人,这样的官家,也有他的好处,最起码百官不用怕伴君如伴虎。
    “大人,肖先生和薛公子来了。”海安在外面禀报。
    崔晋庭拉着瑶华的手,“走吧,去见见他们。”
    肖蘩易和薛居正已在花厅的竹床上坐下,正在吃闵婶奉上的瓜果。见他俩联袂而来,凉衣轻薄,飘飘欲仙,实在养眼。
    薛居正十分艳羡,心想,小爷长得也不差,改明日也娶上这么一个美娇娘,好好打扮一番,在京城四处走动,绝不让崔二专美于前。不过,如今京城正动荡着呢,那些个心疼女儿的人家,都不着急订婚事了。他娘忙着相看了许久,也没挑出个可心的来。唉,要他说,他娘又是何苦呢,老带着瑶华妹子去相看媳妇,有她站在一旁,他娘还能看得上谁家的小娘子。
    薛居正啃着湖水镇过的胡瓜,满脑子胡思乱想。
    肖蘩易见他俩过来,便净了手。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山阳郡主的那些证据已经面呈了官家。官家秘而不宣,却将我传进宫去,将这些罪证尽数交到了我的手中,命我彻查此事。这几日,我便忙着这件事情。不得不说,得不说,淮安王是早有准备了,那些个证据人证物证齐备,有些证据还能以昔年的卷宗为佐证,不能不说他思谋远虑。”
    崔晋庭不以为意,“这是好事。”
    肖蘩易淡淡地道,“前门拒狼,后门引虎,谈不上什么好事。”
    瑶华想笑。
    倒是薛居正嘴快,“先生,这朝廷的麻烦事儿多着呢,一件一件来,为了这些坏蛋焦心,您就是操碎了心都忙不过来。我们呀,就先撂倒了阮家再说。不然啊,阮老贼迟早得生吃了我们。”
    肖蘩易被他逗笑了,“说的极是。阮家那边已经察觉了此事。阮府和皇后不方便出面,便让黎王妃去了山阳郡主的府上问话。双方闹得不欢而散。”
    瑶华这下是真的没忍住,笑了出来。谁让山阳郡主想浑水摸鱼,装八面玲珑,还敢让人到她面前下套。
    该!
    崔晋庭根本不想搭理这茬事,“若是能让阮家和淮安王狗咬狗,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阮皇后突然低了头,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我现在倒是怕阮家突然放下了身段,诉苦讨饶,官家那性子,反而会不追究了。”
    肖蘩易对于阮家的罪证是最清楚不过的人,他很想说不可能吧,但是又想起了官家这些年的反应,也有些拿不准。唉,什么样的皇帝都愁人啊。
    薛居正也觉得官家这个姐夫很愁人,他一拍桌子,“不是我说他,他是官家,天下子民都是他的子民,可是好像只要他不知道疼,什么事儿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非得阮家捅他一刀子,他才肯下狠手?不然怎么办,我们逼阮家造反?”
    崔晋庭不是没有过这个想法,可是阮家要是不造反,他也不能拿刀子逼着他造反啊。“此事得非常小心,若是做得过了,只怕官家日后也会心中不悦。”
    肖蘩易见瑶华若有所得的表情,“华姐儿,你在想什么?”
    瑶华答道,“我是觉得,我们不方便出面,可是淮安王可以啊。这份铲除奸佞的功劳,他还不得抢着要啊!”
    “嘿~”薛居正这才回味过来,这两口子,一个想着让阮家和淮安王狗咬狗,一个想着让淮安王强领功劳。怎么都跟淮安王过不去了呢?他心直口快,“淮安王是怎么惹到你们夫妻了?”
    崔晋庭暗笑,总不能说瑶华打翻了醋瓶子而不自知。
    肖蘩易对于山阳郡主递交罪证的前后早已经一清二楚,自然能猜出来是为了什么,不由得笑了,“反正淮安王也不是个好东西,这锅,不,这功劳他来领,算白给他十万功德了。”
    四人又商量了些细节,这才散了。
    肖蘩易隔日便去了趟吏部,查询了好些官员的卷宗档案。还招了吏部侍郎钱致芳细谈了许久。当夜,钱致芳便找到了阮相爷。
    “相爷,今日肖蘩易找了我,查询了许多相爷和公子提拔上来的官员。我觉得极为蹊跷,便套了肖蘩易的话。肖蘩易不曾疑我,便漏了口风。据他说,淮安王悄悄递给官家许多证据,这买官卖官的价码和名单,也只是一部分证据,其他的还有不少。”
    “什么?”阮相脑袋瞬间一紧。山阳郡主给崔晋庭送他的把柄,这事他早就知道了。让黎王妃上门去问,那山阳郡主只说原本是给崔晋庭下套,谁知道被崔晋庭给坑了。她交了几份一查就知道有问题的“罪证”递到了官家面前,便算是将此事抹了。谁知道这对父女面上一套背后一套,居然将他给卖了!“会不会是肖蘩易那只老狐狸在骗你?”
    钱致芳摇头,“肖蘩易怎么会知道下官是相爷的人?而且,此事是真是假,相爷只需派人去查一查,若是您有些事,而淮安王是知晓的,只需问问是否有人在追查此事,便知真假。”
    阮相点头,这话不错。许多事情钱致芳并不知情,也无法作假。若肖蘩易真的派人在查,那便说明淮安王父女确实是将他给卖了。
    阮相冷笑,“他既然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钱致芳也并不追问他准备怎么做,“既然相爷心中有数,下官也就不多说了。这就告辞。”
    阮相递过来一个匣子,“难为这个时候,你还死心塌地为我做事。待过了这个难关,老夫必定不会忘记你的功劳。现下给你其他的东西,太过惹眼。这些银票,你且收下。听说你父亲的病情还未好转。”
    钱致芳也没有推辞,收下了匣子,答道,“家父病情反复,下官也为此忧心不已。要是阮相府中有名医,还请……”
    阮相摆摆手,“这个倒不是老夫不帮忙,若是我府中派医师为你父亲治病,肖蘩易必然立刻就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钱致芳有些黯然,“下官明白。”
    阮相这才去了疑心。钱致芳的夫人携子女归乡,至今不归,他也得防着钱致芳一手,但既然钱致芳敢请他府中的医师,那想必此事必然是真的。
    阮相又说了几句体己的话,这才离去。
    钱致芳回到了府中,将那匣子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十两面值的银票,算来只怕不少于五千两。他苦笑了一声,将那匣子锁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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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7章 升官
    阮相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府中。进了府门之时,他陡然发现,昔日夜间,府中明烛处处,歌舞不休,而如今,安之被关在天牢中已经成了一个废人;奉之死在了陈州,尸首至今还未归家;他的三个嫡子居然只剩下了一个。这偌大的府中,顿时空得让人心慌。
    “大郎呢?”他问随从。
    随从连忙去问,一会儿前来答道,“大爷不在府中。”
    阮相刚想问去哪儿了,突然想起来自己这个儿子好色的毛病,常年住在城南的庄子上厮混。以前还有奉之、安之,所以这个大儿便是没出息,也没觉得多紧要。可如今……“都什么时候了,还只知道厮混,将他叫回来。”
    随从连忙转身就走,可是还没走两步,又听得阮相喊住了他,“罢了,明日再去找他吧。”
    随从不敢说什么,只能躬身回转,跟在阮相的身后。
    明明有那么多的事情,阮相突然之间什么都不想去考虑了。他背着袖子,在偌大的府中沉默漫步。
    首先经过的是老大阮孝之的院子,里面安安静静,大郎媳妇和孩子早已经睡下了;
    再接下来是阮奉之的院子,阮奉之的尸身虽然还没有回来,但里面已经备下了许多的东西。隐隐有香烛的味道飘了出来,还有女子细微的哭声传来,只是不知道是奉之的哪个妻妾。
    阮相脚步没有停,继续向前。
    再到安之的院子外面,那院子里黑洞洞的,连一丝光亮都没有,就像一个死宅。
    阮相闭了闭眼睛,继续向前走去。
    穿过了花园,这里是最好的位置。
    阮元菡的闺楼倒是灯火通明,热闹的很,孩子的哭声里夹杂着阮元菡的尖声叫骂,“……那个老虔婆真是早死早好。居然还想用孩子来拿捏我。哭,你就知道哭,把你从那个破落窝里带回来,你还是哭!你个讨债的东西,跟你那爹一样的没良心……”
    阮相那些伤感和感慨,便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水滴,落在一片滚烫火热里,连个声响都没留下,便消散了。他忍不住翻了白眼,快步离开了。
    随从紧跟在他的身后,眼见阮相的去向,不由得开口问,“相爷,这么晚了,您还是歇息吧。”
    阮相淡淡地道,“不用了,我去书房。”
    “可需要小的去请哪位先生过来?”这么晚了去书房,必然是商量正事的。
    “不用,你去给我磨墨就好。”随从不再开口询问,紧跟着阮相进了书房。
    阮相在书案前坐定,沉思了一会儿,提笔就写,不一会儿,一份请罪的折子就写完了。他仔细地看了一遍,将那折子放到一边。然后又取了信纸,一连写了好几封密信。亲手封好之后,递给了随从,“你亲自送去,事关紧要,万万不能让落到其他人手中。”
    “小的明白。”随从将密信小心地收入怀里,立刻离开了书房。
    阮相静坐了一会,转头望着一旁已经墨干的请罪折子嘲讽地一笑。收好之后,直接便在书房隔间睡下了。
    次日早朝,阮相当庭将请罪的折子递了上去。然后自己脱冠下跪,痛哭请罪。
    他当然不会认阮奉之是为了陷害崔晋庭才落得了如此下场。
    阮相声泪俱下,只说此事彻查到今日,唯一能确认的事情,就是崔晋庭确实没有刻意陷害阮奉之。阮奉之之死,到底是意外还是咎由自取,迄今线索不明,尚未有定论。但是,到底是他教子无方,如今还得累得同僚为此事奔波劳累,耽误朝廷诸多事宜。
    不得不说,阮相的才情极好,那份请罪的折子写得声情并茂,将老来丧子的痛彻心扉,教子无方的悔不当初,唯恐辜负社稷的担忧恐惧,表达地淋漓尽致。
    而他又丢下了架子,哭得涕泗横流,捶心跺足,一点面子都不要。让端坐在上面的官家微微愕然。
    而一旁的薛国公,肖蘩易等人则默不出声,静静地看着阮相表演。
    随后,陈公公又悄声前来禀报,说皇后娘娘已经在慈元宫脱簪戴罪,而阮太师也跪在了宫门之外。
    官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一招,上次阮安之犯事的时候,阮太师已经表演过一回了。他们真以为哭上一哭就这么好使?
    官家按下了怒意,“何至于惊动太师。”他看向陈公公,“去将太师请入宫中,好好安抚,务必让太医们照料好他的身体。”官家说到这里,到底没忍住,补了一句,“他是一代名臣,若是被不孝儿孙气出个好歹来,岂不让人惋惜。”
    站在武官群里的崔晋庭使劲儿掐了自己一把,才没笑出声。
    薛国公这样的老狐狸一听此言,多少能领会些官家此时的精神和情绪。好笑之余,也在心中鄙弃,阮家这也太不要脸了,一家老小学着妇人形状,哭哭啼啼,还死不认账。
    也是,阮奉之已经身死,阮家也低头认错,官家要是再死抓着不放,只怕他也拉不下这个脸来。
    龙椅上的官家明白阮家想做什么,也明白百官是怎么看的。可正是这样,这种微妙的难堪和窘迫才更盛。
    “既然已经查明崔晋庭与此事无关,而且阮相已经认错,阮奉之也已身死,此事的其他细微末节也便不用再继续追查了。阮相教子无方,格去同平章事,回中书省任中书令一职。兵部王治,办事不力,着吏部酌情惩处。崔晋庭平乱有功,进枢密院任副都承旨一职。”
    这一次,官家可不是像以往的轻描淡写的处理了。
    抹掉了阮相的宰相一职,百官有些惊讶,却也在意料之中。而王治的下场,从他在出兵之前就开始上蹿下跳的表现,官家收拾他不过是迟早的事。
    但崔晋庭!
    百官纷纷偷偷望向崔晋庭。这个曾经闻名京都的浪荡子,何止是连跳三级?若说他以前在禁军任职,众人多少还是没当一回事。毕竟禁军直接听命于官家,可以看作官家虽然喜欢他,但还准备着随时替他擦屁股,收拾烂摊子。但是这场平乱之后,居然直接调他进枢密院任副都承旨。
    枢密院是干什么的?那是总理天下军务的最高朝廷机构,简称“枢府”。中书门与之共掌文、武大权,称为东、西“二府”。是官家的左右手,也是历来看对方互不顺眼,常年掐架的两大神仙衙门。
    官家如今一脚将阮相踢回了中书省,又将崔晋庭放进了枢密院,而且还是副都承旨。副都承旨是什么职位,枢密院议事,枢密使的座位往下数四五个,就到他了。崔晋庭这才二十出头,只要他不出错,不出十年,只怕枢密院就由他做主了。
    我滴个乖乖,这个崔晋庭,日后岂不是奉旨掐架!谁还敢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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