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百官顿时就懵了。御史台本来就是个四处打人小报告的讨厌鬼,可这讨厌鬼居然自己告自己一状,这是怎么了,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吗?
    侍御史知杂事姓善,名言嘉。此人人如其名,一张利口,好生厉害,给自己部门挑错也毫不留情。
    先从东市有人恸哭时弊,御史知情不报开始,将整个御史台骂了个狗血喷头。
    众人还没从他这种疯狂的自杀式行为回过神来。善言嘉就犀利地支出御史台问题的根本出在哪里,问题就出在御史中丞的任命不是由官家决定的,而是有丞相决定的。朝廷之口舌不是把持在天子手里,而是把持在官员手里。胳膊拗不过大腿,嘴巴再犀利,也得脖子决定它朝哪儿喷啊。
    所以,御史台的一把手指任“当出圣意”。不应该有阮丞相决定人选,应当有官家您说了算才是。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纷纷想挑着大拇指道一声,“小子好胆!”
    但现任的御史中丞脸色可就没这么好看了!他可是阮太师挑出来的,要不是他在御史台压着,阮家怎么可能这么消停。
    他自然要出来申辩一番的。
    善言嘉冷哼一声,就说了两件事。
    第一,为保证御史有效地监察百官及防范朋党弊端,首先就得避嫌,请问,您家大姑爷好像就姓阮吧!
    第二,您说身正不怕影子斜。那好,请问,数日之前有人在东市痛苦阮党误国,请问御史台为何隐匿不报?别说您不知道啊,围观者数以千计,这些日子街头巷尾,百姓议论纷纷说的都是这件事。您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您老也好意思说这个御史中丞您能胜任?
    御史中丞被他问得面无人色,冷汗直流。
    官家冷冷地看着他,“爱卿还有何申辩?”
    御史中丞勉强辩解,“那些道听途说,岂能贻误圣听!”
    善言嘉都不用皇帝开口,直接怼了过去,“中丞大人难道不知道御史可以风闻奏事?”
    谏官可以根据道听途说来参奏大臣,就算错了,也无罪。
    御史中丞伏地无言。
    官家叹了一声,“天下之兴,始于台谏,御史中丞,关乎紧要,选拔任命,必由中旨,此事当立为定制。”
    他这一句话,便把阮太师经营了几十年的半壁江山划拉挖出了一大块。盾被砍破了,矛也没有了。
    阮党顿时都傻眼了。要是阮太师和阮相在此,还好争辩一二,可是他们其他人出来跟官家说,官家啊,不行啊,你这样做侵犯了阮太师的利益啊。他们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官家轻描淡写地嘱咐,各方可推荐合适人选。说完便退了朝。
    一石掀起千重浪,各方挖空了心思挑选己方人马举荐。可是半个月后,圣旨下来了,御史中丞落到了一个陌生又有点熟悉的人的身上,肖蘩易。
    而原来的那位御史中丞,便贬去西南种荔枝了。
    第72章 只要你家看得上
    肖蘩易的归位一时引得各方瞩目。
    阮相爷也顾不上“服侍”阮太师了。父子二人立刻从城南的庄园赶回了府,召集党羽商议对策。
    但肖蘩易的手段和速度比他们预计得更迅速,更锋利,宛如雷霆霹雳,迅不及防。
    他与其他调任的官员不同,御史台本来就是他经营过的地盘。即便昔年那些手下,被调任被贬官,整个御史台被鸠占鹊巢。他仍然比任何人都熟悉御史台的种种细节。尤其是在各方还在为新的御史中丞的人选争论不休的时候,他就已经暗中通知、召回旧部,重新组成了御史台的新构架。
    肖蘩易领着圣旨走进御史台的第一日,他可不是孤身一人来的,他是带着全新的一套御史台的人马来的。
    他到任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清查御史台内部。大批的御史台官员被撤了差事,幸运的人回家等着新的委派;不幸的人,呵呵,这位兄台,别着急走哇,反正御史台你也熟悉,坐下来聊聊啊,聊完了再走啊!至于什么时候能聊完,你在这里也混了不少日子了,心里没点数吗?想回家,就拿点诚意出来。
    这一套组合拳法打了出来,朝中人心惶惶,前往阮府求助的官员家眷,络绎不绝。阮家一时焦头烂额,满院子的哭泣哀求,便是那些神仙做派也压不住。
    因此除了西京大营的几位将军之外,没有人留意到崔晋庭领了侍卫兵马司骁骑军军都副指挥使。一个从四品的军职,不高不低,不至于引起军中大佬们的重视,也不至于官职太低,不好做事。
    崔晋庭自小在宫中长大,他的几个正经师傅都是禁军高手,徒子徒孙遍布军中。如今他入了三衙,可谓如鱼得水。背景比他硬的,没他能打;身手比他好的,背景没他硬。
    因此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所辖的两千五百人竟然满员了。官家很是欣慰,便将他的副字抹掉,成了正儿八经的兵马司骁骑军军都指挥使。瑶华也得了个四品的诰命夫人。
    因她甚少出门走动,所以尚未体会到些其他的好处。但有一点却是让她笑了很久,就是崔晋庭领回指挥使的月奉的时候,光是每月俸钱便有三百贯,与宰相相同,要是算上其他丝绢罗锦米粮,居然还比宰相多一些。
    呵呵,这朝廷的俸禄标准到底是怎么定的?!
    瑶华捧腹了许久,最后捧着崔晋庭的脸左右狠亲了两口,表示嘉奖。
    崔晋庭不答应,我这么奋发向上、赚钱养家,你就这么敷衍我?压着她在床上胡闹到了半夜才睡下。
    隔日醒了,崔晋庭缠着她不肯起来。“我这两个月都快睡在营里了,你也不想我。官家都不缺我月俸,你赶紧把欠我的都给我补上。”
    瑶华被滋润得眉目水灵,面色红润,娇艳不可方物。闻言翻了个白眼,“你这十天里最少回来两三趟,至于这样吗?”
    崔晋庭委屈地压了过去,“我那两三趟,最多一趟在家中过夜,其他的都是因为公务回城,最多也就能回来看你两眼,哪里能解馋。”
    “解馋?”瑶华又恼又好笑,“你当我是什么?”
    崔晋庭笑而不答,却又趁机咬了她两口,在她雪白的肩头留下两朵嫣红的梅花。
    瑶华只能讨饶,“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今日不是还要去赴宴吗!赶紧起来。”
    崔晋庭这才想起来今日行程。乃是殿前都指挥使李永楼的生辰。李永楼也曾经教过他一套枪法,算得上他半个师傅,今日无论如何得去贺寿的。
    他这才无奈得松开了瑶华,“好吧,今晚回来继续算账。”
    瑶华呸了他一口,裹了被子跑去梳洗了。
    然后两口子一边互相帮忙,一边互相捣乱,好不容易收拾齐整,出门赴宴去了。
    李永楼出身将门,曾祖父乃是开国大将,一直是天子近臣,故而李家的府邸还是开国初期赏赐下来的,占地不小,十分气派。
    崔晋庭一直将瑶华送到女宾的入门的地方,才离去。
    李家的仆妇都不由得侧目。
    待进了女宾处,李夫人一见她眼睛就亮了。一来瑶华长得实在太出色,二来李永楼特地向她交代过崔晋庭的背景来历。官家几乎拿崔晋庭当半个儿子养,甚至比一些皇子都看重。她如何敢怠慢瑶华。
    连忙向众位夫人们介绍起瑶华。
    一圈论叙下来,众位夫人都发现,品阶比瑶华高的,年纪都比她大;年纪跟她相仿的,往往都是家中晚辈,夫婿都还在六七品上混呢。
    哎,以前没发现崔晋庭还有这般本事啊!虽然这两人成亲的时候静悄悄的,但是成亲之后,崔晋庭可是越发长进了,从个纨绔子弟一下子升到了四品武将。虽说三衙里面有一大块比较独特,本来就是给这些世家子弟混日子的地方,但是多少人混了一辈子,也就是个殿前侍卫。
    这么旺夫还会持家的年轻夫人,最起码驯夫之术必有一套。有些夫人便悄悄吩咐自己的儿媳去陪瑶华说话。
    年轻的妇人们刚开始还有些拘谨,但是离开了婆母长辈们的面前,很快就活跃了起来。有那活泼的就主动跟瑶华攀谈了起来。
    她们年纪其实都不大,多数是二十出头,有几个还没到二十呢。谈论的话题也已经从婚前的琴棋书画诗酒花变成了公婆夫婿有的或者还没有的娃。
    有人就问瑶华了,“膝下是否有孩子了?”
    瑶华微微一笑,“我们刚成亲才半年多。”怀胎需得十月,刚刚成亲才半年多点,自然是没有的。
    旁边有一位穿湖色袄子的女子噗嗤一声笑了,但旋即捂住了嘴巴,不说话了。
    旁边就有人推她,“你笑什么?”
    她不肯说。旁边那个想必跟她关系不错,不肯放过她,“你这个吊人胃口的,明明就有话,还不快快招来。”
    她推脱不得,只得隐晦地说了一句,“谁说成亲半年多不能生孩子的。”她朝瑶华一笑,下巴朝外面一扬,“那府上,不就生了!”
    瑶华一愣,那府上?哪个府上。
    众人也有不解,但是那个湖色袄子的女子无论如何都不开口了。
    瑶华一思量,跟她有关的也就两家人,一个和家,瑶兰才嫁也没多久;还有就是崔家……她恍然大悟。
    那湖色袄子的女子见她明白了过来,抿唇一笑,却是不肯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了。
    可其他的人也不笨。有个胆大莽撞的,嘿了一声,“瞧你们一个个吞着噎着的,不就是崔夫人你那个没干系的妯娌生了吗?”
    “崔夫人没干系的妯娌是谁啊?”
    “皇后娘娘的亲妹妹,阮太师的小女儿,崔大郎的媳妇,半个月前才生了一个姑娘。满打满算,成亲之后五个半月。”
    啊,众人听得眉毛高高挑起。
    瑶华很无奈,京中夫人们总把宴请当八卦交流场所的习惯能不能改改啊!不过说的不是她家崔晋庭的坏话,她也懒得去管。索性借着更衣的名头溜了。
    那是那位湖色袄子的年青美妇跟了过来,刻意等在更衣兰房外必经之路上,等她出来拉住她跟她陪了个不是。“崔夫人对不住,方才是我一时多话,让你尴尬了。特来向你陪个不是。”
    瑶华记得她方才自我介绍时,自称娘家姓卢,夫君姓顾,也是在三衙里任职的一个武官,可能品级不高。但是公公却是兵部任职。
    这样的人家,不看僧面看佛面,瑶华连忙扶住她,“卢娘子,不怪你的。那边既然做了,便怪不得别人笑话了。”
    卢娘子连忙摆手,她有些窘迫,“我比你虚长几岁,厚脸皮称你一声妹妹。你叫我卢三娘就是。不瞒你说,因为我家夫君的缘故,我不痛快崔晋仪很久了。要不是因为阮家势大,我怕乱说会给夫家招来麻烦。这等丑事,我肯定要给她满京城到处宣扬的。”
    哎!瑶华好笑,你不是刚赔过不是吗?怎么立刻又翻花了?不过这位卢三娘的直脾气倒是有点意思。瑶华拉着她往前走,“崔晋仪跟你家夫君不对付?”
    卢三娘想起了新仇旧恨,就有点忍不住了,“你也知道,像我夫君这等京中子弟,很少有用功读书的。靠着读书出头,那是少之又少。”
    瑶华连连点头,不错,不是她自揭老底,崔晋庭和薛居正都是活生生的例子,尤其是崔晋庭,被官家关进了宫里,名师大儒轮番上,都没能把他秀出朵花来。
    “多数子弟入仕,靠得都是长辈的那份荫补。能出头的早出头了,自己没本事出头的,便待在位置上先熬着。待长辈致仕后,靠着长辈昔年的交情脸面,能提携一些是一些。能不能上的去,全看造化了。可是这满京都有多少勋贵世家,哪家的男丁拉出来不得坐上几桌?僧多粥少,但凡有好位置,那都得打破头去抢。可那崔晋仪,因为我夫君嘲讽过他几句,就记恨在心里。但凡我们家看上的位置,他必去坏事。原来我还想着他长得也算个翩翩公子的样子,谁知竟然这般的不干人事。”
    卢三娘说道这里,满腔地愤恨便压不住了,足足骂了崔晋仪一刻钟,让瑶华听得好过瘾。
    卢三娘骂过瘾了,这才想起来继续说,“我夫君虽然不像你家夫君那么能耐,但也是自小苦练武艺的,熟读兵书的。如今竟然被崔晋仪逼得只能进宫当个摆设一般的侍卫。”
    瑶华脚下一停,“崔晋仪可不是什么大肚量的人,而且如今攀上了阮家,更是小人得志,只怕他未必肯就此罢休啊。”
    卢三娘突然笑了,“确实。自从崔晋仪娶了阮家那个,几乎在京城里横着走了。原来得罪过他的人,崔晋仪可一个都没放过。可是,就在半个月前,皇后娘娘那位贞静娴淑的好妹妹挺着肚子把崔晋仪堵在了落英坊魏魁首的床上,哎吆,那叫一个热闹,整个落英坊被砸烂了一半。崔晋仪在撕扯中被推下了楼,摔断了一条腿。阮元菡惊了胎,提前发动,生下了一个孩子。听说生的时候极为艰难,皇后把半个太医院都派进了崔府,才把人保住。如今两个祸害都躺在崔府里动弹不得,我们这些人家这才稍微安稳了些。我如今每日三炷香,只求这两个祸害彼此祸害,别再出来祸害我们。”
    瑶华被她逗乐了。
    卢三娘却收敛了笑容,拉住了瑶华的手,郑重地道,“妹妹。但我们知道,眼下只是片刻安宁,等那祸害再出来,我家夫君还得倒霉。那些重臣们,我们靠不上,也求不到。要是你家夫君看得上,我家就跟着你家走了,上刀山下火海,绝没一个不字。我敢赌咒立誓,绝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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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唯恐深恩负
    “顾守信,殿前司第四班侍卫,而且不带甲。”崔晋庭拿着瑶华给他写出的一沓资料,读了第一页就不由得失笑,“这样的人也值得你认真?虽然说三衙多数都是废物,但是殿前司东西两班,尤其这三班和四班,都是推脱不了的人情塞进去的纨绔。你干嘛这么用心,小心累坏了身子!”
    瑶华啪地打在他准备作怪的手上,“我特地拜托先生查的,要不是他,我还不容易查到这么多资料呢。”
    先生!崔晋庭牙都酸了,将那沓资料放在了小几上,一把将瑶华搂了过来,“你不在我身上花功夫,却花那么大劲头去调查别的男人。不行,以后不许干这个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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