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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寒山一道走,一道和他交代这一天发生的许多事。
    长安已有来信回报,所幸除郿州之外并没有别的地方发现天花疫情,由于王陵闭关锁门得及时,天花的传染范围暂时控制在了郿州境内。
    而那近百户人家一一排查下来,确认天花者一共八十一户,都已补贴了粮食锁紧了院门,每家各派了个衙役在门口看守,既不许里面的人出来,也不许放外面的人进去,严防死守,一定不许传染出去。
    而徐子文和吴栩看顾的十条犬里,是有五条种过痘的,其中已经有一条已经发出痘来,眼下还有些高热,已经牵出来单独隔了小圈,用小荆熬了水灌了下去,暂时还算有点精神。
    “比起得天花的患儿,这条狗的发出的痘子确实少很多,你瞧瞧。”
    沈寒山指向的那条狗,偏巧就那日气势汹汹的头犬,此刻也失去了当日高傲凶残的姿态,躺在地上抻着舌头不住地喘着气散热。
    吴议下细观察,发现这狗身上的天花痘子稀稀拉拉,除了脸上略多了两颗,并不像发病的患儿那样遍布全身,想来用经过稀释的痘浆种痘,暂且算有点作用。
    接下来的就要观察这条狗的死活了。
    吴议垂眸瞧着这条半死不活的大狼狗,在心中默默祈祷,你可一定要活下去啊。
    师徒二人对着一条奄奄一息的狗相顾半天,沈寒山才淡淡地一开口:“种痘防痘,这办法实在很高明。”
    “老师谬赞了。”
    吴议也委实无奈,这在一千年后成为常识的办法,搁在一千年前确实是太先进了。别说沈寒山,就是他自己若听到别人提出这个想法,都会忍不住想那人到底从何处想来的办法。
    更何况他有砒霜医血症,闭式引流治气胸的前例,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才入此门的小小生徒能有的本事。
    除非他天赋异禀如有神助,那就一定是有高人在其后指点。
    第47章 水能载舟
    “张博士和郑博士曾有教诲,这世上的每一味药材、方剂、针砭之法都是从无到有, 是圣人先师上下求索才有此得。”吴议硬着头皮解释下去, “学生不才,也是借鉴了孙仙人点浆治疣的先例, 才想出种痘防痘的方法,让老师见笑了。”
    沈寒山闻言,也不作答, 只遥遥望着无垠天际, 仿佛远眺自己的恩师。
    良久,才深深叹了口气:“当初关中时疫, 孙仙人就已提出‘以病防病’的法子,可惜太宗固执己见, 始终没有同意他的想法。”
    他转眼望着吴议, 眼里映着寒森森的星光:“时移势迁,当今太子殿下广开言路, 听言纳谏,的确是一位难得一遇的明主。”
    这话的意思几乎就要宣之于口——自古千里马常有,而伯乐难寻,太子如此贤明仁德,难得他如此看重你一个初出茅庐的生徒, 你是否也有一两分动心了?
    当今李弘贵为太子监国, 在长安有戴至德镇守, 在外有张文瓘、萧德昭辅助,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 早已在处于屹立不倒之位。
    再加上他自己上得圣意,下得民心,行事从无错处,谏言素得赞赏,举国上下,几乎都认为他将成为李唐王朝第四代明君。
    但吴议很清楚,历史的轨迹并不会如人们所预料得那样平直地走下去,而其中一不小心的一个波澜,就造就了中国历史上最令人措手不及的转折。
    尽管迄今为止,他都没有猜透,这个猝不及防的转弯到底是谁在背后推了一手,又是怎样发生在一贯精明强干的李弘身上的。
    可惜他现在没有余裕去考虑李弘的将来,而是要端量端量自己过去的言行了。
    今天的事情,想必沈寒山也有耳闻,放在任何人眼里,都觉得他吴议是身在太极殿,心却向东宫。
    师徒二人顶着沉沉夜幕,虽然没有秉烛,但也算借着疏朗星光夜谈了。
    吴议缓缓往后踱了两步,秉手恭敬道:“老师所言极是,若如今时今日是扁鹊遇蔡桓公,华佗遇曹公,那别说是学生,就是孙仙人恐怕也只能空叹一声,明哲保身了。”
    这一句话是他心里的大实话,从古至今,大夫就是一种高危职业,如果不是遇到李弘这样思想开明,眼光独到的领袖,那“种痘防痘”这种古未有之的方案,恐怕早就被君上的一句话拦腰斩断了。
    毕竟,当今帝后可是连针砭刺头都认为是斩首的封建迷信代表,更遑论二人之下的各路亲贵。
    这话同时也回答了沈寒山内心的疑惑——不是他吴议非要巴结东宫一党,而是眼下李弘是唯一可以攀附的一棵大树,只有通过他的首肯,才能有研制痘苗的机会。
    倘若在此地的换了戴公甚至圣上,都未必能同意这个离奇的法子。
    沈寒山抿唇一笑,算是听明白了这个答案。
    他们是师徒,是臣子,亦是同行。既然他身为武后的一枚棋子,就不能允许自己的徒弟越过党羽之间的楚河汉界。
    大明宫内道路分明,笔直不折,不似郿州乡间小道,还可以踩出一条回头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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