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
    他愣了好久,直到沈凌开始好奇地拉扯过他的宽袖玩那里坠着的白铃铛,才回过神来。
    铃铛声不断响起,几乎是这个空间里一百年来响动的所有分量。
    好像能驱散一百年来沉淀的所有负面情绪。
    “……你总是这样吗?这样不行。”
    正当沈凌试图把铃铛解下来咬咬时,男孩稍稍推开了她的肩膀。
    他抱过她的腋下,有些局促地把她调转了一个方向,确认沈凌面朝廊外的阳光后,又小心撩开了她混乱的衣摆。
    “破皮了,还有点流血。”
    他说,把手掌附在她的膝盖上:“不痛吗?”
    沈凌被抱向了朝外的方向,钻不了对方的怀抱,稍微有点苦恼。
    ——对方身上的气息很好闻,虽然她目前形容不出来,但还想多闻一会儿呢。
    “不痛啦。”她晃着腿,不太习惯对方手掌的暖意,“只是摔跤而已,本喵的牙齿可以咬穿一切,本喵的指甲可以……”
    “但对我无效哦。”
    男孩打断她,并放开了自己的手掌,“好了,帮你治好了这边膝盖的伤。另一边是在外面的现实世界摔坏的吗?抱歉我只能稍微止血。”
    ……哎?
    沈凌瞪大了眼睛,果然发现刚才摔伤的那只膝盖已经完好如初,而在外面摔破的另一只膝盖已经止血结痂。
    她重新站起来蹦了蹦,新奇地转了个圈,确认腿上没什么问题了。
    而男孩重新整理好了被她弄乱的宽袖,再次把那两枚缀在末梢的小铃铛悬在水面之上。
    不过……
    “你说对你无效,是什么意思?”
    沈凌扭头看他:“本喵的指甲和牙齿可是无敌的!”
    “无法伤害我。”对方平静地说,“你的攻击天赋对我全部无效。”
    “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
    “存在可能。我就是知道。”
    沈凌看着男孩,男孩也看着她。
    最终,他轻叹一口气,抬手示意:“如果想要验证,你可以直接挠我几下看看。”
    唔。
    沈凌看看这个可疑的家伙,犹豫了半晌。
    “算啦。”她头发上的坠饰随着歪头的动作乱七八糟碰在一起,“本喵不想弄伤你。以前直接触碰本喵指甲的低等生物都已经死掉了。”
    男孩错愕地眨眨眼。
    “——而且本喵的指甲和牙齿是无敌的!你可别搞错了!就算你也是祭司候补的一员,也不可以比本喵的地位高,只能成为执事哦执事!”
    听到这话,对方歪歪头,温顺垂下的浅紫色头发发梢接到了一点阴影外的阳光。
    “你真可爱。我好开心。那,现在,我可不可以笑笑?”
    这是个根本没必要提出的问题,但对方似乎是极端认真地询问她。
    沈凌一头雾水:“你想笑就笑……你刚才都笑了两次,干嘛突然问我?”
    “因为我害怕。”
    他轻声说,挪开了视线:“在同一天笑三次,心脏会因为承受不住而爆炸的。”
    “好的东西必须要缩减成一点点,再仔仔细细存好。”铃铛在水里的倒影依旧静止,“否则,会从我这里全部流失。”
    “我不明白。”沈凌困惑地皱眉,“为什么好的东西会从你这里流失?”
    她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发现他是在看水潭上的木桥,便抱怨道:“我讨厌这些桥。就是它害我摔了两次。”
    “我很抱歉。”男孩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避重就轻道,“因为我很喜欢水,所以曾经拜托他们建了桥。”
    “?喜欢水就直接去玩水啊?”
    沈凌更搞不懂了,她看看那边安静的水潭,也看看这个安静跪坐在阴影里的家伙——她这才发现,对方完完全全隐在了回廊的角落里,距离阳光有一大段的距离,距离廊下的水潭更是遥远极了。
    “以前这里只有很多片水潭。”
    男孩望着木桥说,“许多许多片水潭,互相用石头或瀑布隔离起来。这片景色在a国很少见,它会让我想起我诞生的地方。因为我尤其喜欢水,所以拜托他们在石头或瀑布上建了桥。”
    “……后来,他们把草木推平,把瀑布炸断,把石头掘开……建了一条又一条的观景长廊。长廊联在一起,变成了愈来愈复杂的回廊……于是,变成了今天这样。”
    他收回目光,重新放在沈凌身上。
    专注而温和,平静而疏离。
    “这里只剩下水与回廊。所以我想我只配坐在这儿,因为我是那个连喜欢的景物都可以毁灭掉的家伙。不管那是否出于我个人的意愿,它们就是会从我这里流失——我会给我喜爱的东西带来灾祸,所以我规定了自己,不可以去玩水,不可以接触曾经属于这片景色的阳光。”
    【脏东西。】
    【不幸。】
    【你活该。】
    【……灾祸之主。】
    沈凌不喜欢他此时的眼神,这让这个漂亮的男孩变成了塑像之类没有生气的东西。
    “这和你笑的次数有什么关系呢?”她揪着手指说,“本喵讨厌你这么说话。本喵命令你开心点!”
    对方一愣,又弯弯眼睛。
    “抱歉。我只是遵循你的意思,向你解释了一下我为什么不可以一天笑三次。”
    原本这是寂静而糟糕的一天,我呆在这儿,等着别人进来把我一遍遍杀死,等着结界甄选出能最完美最顺利杀死我的人,把他们选为祭司,又等着那些没能漂亮杀死我的人在外面失去生命——
    有的时候我会直接杀死那些人,因为结界清理生命的手法比我残酷得多。
    ……不管是失去生命,还是成为祭司,本质上,我依旧在给所有人赐下灾祸呢。
    这没什么。
    这是必然的代价。
    但是,突然,这儿来了一个单蠢无知的小姑娘。
    她一点成为祭司的自觉都没有,陪我在这里聊了这么久,跑步都是跌跌撞撞的。
    难道不应该抓紧时间,去寻找那个理应被杀死的对象——或者意识到,你面前这个会说话的东西,是这里唯一一个活物呢?
    我甚至都忍不住主动喊她了。
    这么小,这么迟钝的孩子。
    她肯定没办法完美杀死我,她肯定没办法获得成为祭司的资格。
    男孩平静地想,与其让结界用那种方式抹除她,这次还是让我亲自动手吧。
    “你为什么不可以一天笑三次呢?”
    嗯,果然是孩子的问题。
    “不明白,感到开心笑出来就好啦。”
    嗯,果然是孩子的思考模式。
    “如果你是担心从我身上感到开心,会给我带来灾祸……那完全没问题!”
    金灿灿的阳光拍拍自己的胸脯,表情鲜活得能跳出来:“本喵有意识起就是吃营养剂、抽血、撕烂低等生物、准备当祭司——虽然过得也超级开心,但要失去这些本喵也完全没问题呀?‘灾祸’根本夺不走本喵任何东西——”
    沈凌开心地宣布,手脚在廊檐下乱划一通:“因为本喵什么都没有!所以对本喵降下灾祸吧,然后你想笑多少次就笑多少次!”
    ……啊。
    我明白了。
    就是这一天,对吗。
    到了给我自己降下灾祸的日子了。
    “那如果,我降下的灾祸会夺去你的快乐呢?”
    “?完全不会,你笑的时候本喵就超级开心!你是说反复循环吗?哈哈哈哈!”
    沈凌发表了这通自认很帅气的宣言后便仰起头,等着陌生男孩第三声轻轻的“噗嗤”,然后跳起来炫耀自己的伟大。
    但她等了几分钟没等到,只能带着点尴尬低头:“喂,你快笑……”
    在阳光下活蹦乱跳的家伙呆住了。
    跪坐在阴影里的家伙的确在微笑。
    ——但那是个非常寂静的笑容,一边翘起嘴角,一边有透明的雨水从他长长的睫毛滚下来,滑进繁复厚重的层层衣领。
    他看着她笑,并缓缓抬起袖子,解下了一颗系在袖尾的白色小铃铛。
    “请收好这个。”
    男孩将铃铛递到她的手心,“我想你出去后会什么都记不得,但抓着一件东西总能有点印象。”
    “什……”
    “请不要慌张,也不要为我担心。”
    他拉住沈凌的衣袖,向里一探,抓紧了她的双手,“我并不是真正存在于这个地方,只不过是为了支付代价滞留了一部分力量和灵魂。虽然消失会带给现实的我不小的麻烦吧……但总有消失的这么一天,他和我都一清二楚。”
    “我们共同在等待可以对自己赐下灾祸的这一天。谢谢你。”
    “你究竟搞什……”
    男孩拉着女孩的手,额头贴上额头,眼睛对上眼睛。
    “你叫沈凌,想要成为这届的祭司,对吗?”沈凌的眼皮愈来愈沉重,她抗拒地使劲眨眼,“这是我唯一可以报答你的事。谢谢你给了我情不自禁笑出声的机会,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尽管成为祭司也许是另一种灾祸……”
    十指相扣,掌心相合,脑子愈发昏沉。
    “谨以我滞留在此处的全部力量、投影、灵魂,赐给你福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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