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一只手撑在后面,半斜着身子像参加沙滩派对似的坐在冷风中,另一只手夹着烟,好像在抽闷烟。过不多久他盘腿坐了起来,两只修长的腿搭在前方石板上,就跟高一军训后遗症没缓过来似的,标准得如同退伍军人。
    听老一辈说,沈家早几辈其实很穷,到了沈兴楚也就是沈逸父亲这里突然崛起,成了邵城乃至多个地方的传奇。最先致富的途径是包工头,后来越做越大,成立了自己的建筑公司,十多年时间过去,沈氏分公司几乎覆盖全国各地,所拥有的资产在姜禾意识里是个天文数字。
    沈兴楚年轻时一直在外面打拼,上了点年纪开始怀念土生土长的地方,立志要造福家乡造福社会,所以把事业重心转回了邵城。这些年也确实为邵城做了诸多贡献,不论是捐款还是扶贫,他都多次在新闻上被报道上出现过。
    绝对的成功人士,绝对的富豪,就是儿子不成器,被发现时,已经因为吸毒过量而死在了沈家老宅里。
    听说沈逸是个意外,沈兴楚早年拼搏时在帝京认识了个女人,那女人为他生下沈逸。如果沈逸不是因为高中户籍得原因,沈家还有私生子在外这件事估计永远没人知道。
    消息被爆出来的时候,沈兴楚的原配大闹了一场,新闻上说得沸沸扬扬,沈氏集团的股票还因此而大受冲击。因为这些年沈兴楚的人设卖得太好了,顾家,专一,从一而终,好丈夫等等词都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所以那事之后,他本人多少还是受到了些许外界的质疑。
    现在沈家大少爷死了,所以沈逸是这场豪门争夺的关键人物。
    本来这些八卦姜禾不懂也不会刻意关注,奈何刘晶晶天天在她耳根子边念叨,久而久之她也变得耳熟能详了。
    沈家那么多房子,沈逸回来却选择住酒店,放学了也一个人在河边吹凉风,想必这些都与他传奇般的身份有原因吧……
    “饭还没冷。”,下面的人背后跟长了眼睛似的,头都没回就开口说着。
    姜禾下意识脖子一缩,还想躲一下,接二连三因为好奇而过度关注他,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要我上来请你?姜禾同学,还是你只想做个偷窥狂?”,他话语再起,扭头看了上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窘迫感顿时爬上心头,姜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她觉得自己之所以回去,应该是出于好奇,好奇这个人,好奇他为什么能把刺骨寒风、鹅毛大雪享受成沙滩派对。
    姜禾刚崴脚的时候没有特别严重,这会儿脚踝火辣辣的,一用力就跟骨头断了似的,扯着脑门心疼。
    她在离他一米多远的地方坐下,动作很迟缓,犹如八十岁老人如厕那般,一举一动堪称不忍直视。
    她问:“你怎么不回家?”
    沈逸掐了烟头,漫不经心地笑着,眼神是一种未知的朦胧,选择性地不回答。
    意识到自己越界了,她忙转移话题:“你为什么打阿冰,不怕惹上麻烦?”
    沈逸还是选择性地不回,他把盒饭递了过来,却发现伸长手也够不着,起身走了两步:“你在怕我?”
    姜禾抿嘴想了想,摇头:“你又不是洪水猛兽,有什么好怕的。”
    沈逸挑眉,“我可比洪水猛兽可怕多了。”
    姜禾:“难道你还是吸血鬼,青面獠牙那种?”
    沈逸居高临下说:“语文好的人想象力也不耐。”
    “数学好的人逻辑思维让人费解。”,她仰头回道。
    头上的人抱着双臂,“原来你话不少,脖子再好一点能说上一辈子吧?”
    这话有点让人费解,姜禾一时找不到言语回击,如果不想跟他一样巧言令色,分分钟把能把天聊死,而且是死翘翘的那种。
    “吃吧,这会儿你们食堂早收摊了,回去也打不着饭。”,他将饭递到她面前说。
    “其实我可以在校外……谢谢!”
    这人吧,人家给台阶的时候要会下,不然就是不识好歹。姜禾从沈逸的眼神里看出了这是他最后的耐心,再多说一句,未必会继续愉快地聊天。
    因为是锡箔纸包装,饭菜都还热着,味道很淡,淡到一点辣味都没有,对于无辣不欢的人来说,吃完那些饭需要勇气。
    气氛突然安静,被一个不算认识的人盯着吃饭,此情此景,画面感十足,姜禾觉得自己大概是脑子进冰了,不然鬼知道为什么要接他的东西。
    “你吃了吗?”,她没话找话。
    “没吃,等着你回请我。”,他像是知道她会这样问,随时留着话等着她。
    如果撩妹可以打分,一百分的题,这人绝对能做出101分的效果。
    聊天再次终止,姜禾饭吃了一半,心想这家店她记得了,这辈子绝对不会吃第二次,绝对!
    “为什么不回去上课?”,沈逸开口打破了宁静。
    姜禾吃饭的手一顿,也不打算回他。她刚才特别沮丧,血缘最亲的人不理解自己,不心疼自己,她像只无枝可依的小鸟,像自生自灭的野花野草。
    这时雪越下越大,那堆药还无辜地躺在地上面临即将被覆盖的命运,沈逸看了看姜禾,意思再明显不过。
    姜禾从包里拿伞撑着,缩了几步,把那些药连同那包副垫重新装了回去。
    虽然人家要报恩,但她也不能理所当然地收下,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说:“谢谢,多少钱我现在微信转给你。”
    沈逸答得很爽快,“加微信?”
    姜禾站起来有些吃力,她索性坐着:“不用加也可也给你的,我扫你。”
    “我的不可以,专门设置过,必须加好友才能转账。”,他说。
    可以这样设置?姜禾觉得自己孤陋寡闻,难道是新更的版本?
    她摇摇晃晃起了身,把微信二维码递过去,沈逸用手机扫了一下,“叮咚”一声响,他说:“小禾苗?人如其名,附和你的人设。”
    姜禾未接话,接到他的好友验证打开一看,对方头像是张高楼跨越的背影,暂时不知道是不是他本人,很炫酷。
    微信名是一串省略号,她点了同意,说:“你这头像,也很符合你的人设,是你自己吗?”
    他点了点头,抬眸瞥了眼她的脚踝,问:“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她快速回着,忽然又想起什么,接着说,“你看见我……翻/墙了?”
    沈逸纠正,“是爬树。”
    姜禾木讷地点着头,“哦,你不会告我吧?”
    那人忽然笑了,“告发你?幼儿园吗?”
    “那个角度如果不是刻意,很难发现,你是怎么看到我的?”,姜禾追问。
    他说:“上厕所。”
    姜禾:“厕所不在那个方向。”
    “嗯,后来我知道了。”,沈逸对答如流。
    原来是走错路,新来的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姜禾扭头说:“听我弟说,阿冰是我们那里的老赖,多次进过警察局,你……以后当心些。还有,朱浩楠这个人一但惹上,挺难甩掉的,那段视频流出来,他肯定觉得自己在全校师生面前出了丑,对你更不会善罢甘休。”
    沈逸定定看着眼前人,嘴角闪过一丝笑意,“我没所谓,你还是当心你们自己吧。”
    姜禾还想说点什么,路边来了一对散步情侣,看模样是对中年夫妻。
    女的说:“谈恋爱的人果然眼里只有对方,都不怕冷的哈。”
    男的回:“热恋中的人哪里晓得冷,你忘记了?那年也是这样的大雪天,咱两还在操场谈了一夜的心呢,差点没被冻死。”
    姜禾转账的手抖个不停,假装没听到那些话。再看对面的人,很认真在看手机,应该也不当回事。
    她转了三百给他,也不知道够不够,因为她意识到这人并不是真的要收她钱,而是老到俗套的想加她微信。
    他果然没有点收款,埋头在手机屏幕上滑了一阵,再抬头时发丝上已经布满白雪。
    他说:“涂上药再走吧,不涂你应该走不回去,我有事先走了。”
    看得出他挺急的,怕是和刚才看到的消息有关,姜禾还没回答,他问:“有伞吗?”
    淋了半天雪都没问,姜禾还以为他不需要,包包里确实还有一把伞,是给姜束背的,得亏她书包大,不然也装不下那么多东西。
    她掏出伞递给他,沈逸没多说,接过伞头也不回地爬上了河堤,更奇怪的是他拿了伞也没打,直接揣进了衣服兜里就走了。
    姜禾怔在原地,半天吐出句:“有病?”
    她就地涂了些膏药,脚上的疼痛缓解了大半,走起路来果然轻松得多。
    经过这么一遭,她内心的不痛快消减了大半。回到教室后忙问同学借了笔记,逃课过后的学习效率非常高,因为怀揣着满满的负罪感,所以跟打了鸡血似的,争分夺秒在补漏洞。
    除了像烂西红柿般的数学成绩被姜禾放弃了,其他的科目她都花时间按照老师讲的复习了一遍。做完作业后还剩半个小时,她趴在桌子上补了会觉,睡着睡着,总觉得后背有眼睛盯着自己,姜禾猛然翘起身……
    见三五个别班女生站在课桌前,面含羞涩问:“姜禾,沈逸是坐你旁边吧?”
    这么快就有追随者了?看吧这些人给闲得,姜禾点头又摇头,“暂时的。”
    “听说你之前一直与他有短信来往,你是不是有他联系方式,能不能给我们?”,问话的女生是隔壁班的,留了个一刀切发型,眼睛细长细长的,提到沈逸,此时两眼正绽放着万丈光芒。
    给不给?自作主张泄露别人的隐私会不会不好,她破天荒回了句:“我删了,从来不记他号码。”
    女生尴尬一笑,又说:“那也没关系,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上课帮我给他一下,谢谢了亲爱的。”
    “还有我的。”
    “这是我的……”
    最后她收了四五个人的纸条,上面是她们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沈逸那个“飞人”视频,想必全校没有人没看过,就算当时帖子没来得及看,后来应该也被人下载后到处传。
    青春期的爱情总是来得莫名其妙,所以这应该只是个开始,今后恐怕还有更多疯狂的爱慕者和追随者。
    下午第一节课是历史课,是姜禾比较喜欢和擅长的科目,临近高考,大多课程都在总复习,抄笔记,梳理知识点,背各种时间史等等。
    这节课新同学没来,应该说早上所有参与跑酷比式的人都没来。
    刘晶晶用笔戳了戳她后背,姜禾不动声色往后靠去,听她说:“这次事件挺严重的,家长都被叫来了,而且校长亲自在教务室训话,听说重则开除,轻则记大过处分。”
    “还有,我刚才上厕所看到沈逸他爸了,虽然很克制,但能感觉他气得火冒十丈,得亏人多,不然抽人的可能都有。你觉得他们父子二人关系好不好,沈逸会被他爹打吗?”
    刘晶晶话特别多,三年来被班主任调过很多次座位,坐到哪儿哪儿就是菜市场。
    姜禾微微侧头提醒道:“他会不会被打我不知道,你再说话历史老师估计会把你提去操场上……我国第一部宪/法是1954年颁布的,不是1949年的临时宪/法。还有这里,第一部纪传体通史是《史记》,第一部编年体史书是《春秋》。”
    历史老师有着一头发光的地中海造型,像风一样窜到二人课桌前,姜禾急中生智,临时改了措辞,说得一本正经,挑不出半点毛病。
    他敲了敲她课桌,说:“你们的试卷我忘拿了,你去我办公桌上拿一下。”
    姜禾走到教师办公楼,刚要爬楼梯,就听楼梯口传出声威严的:“你说你要回这里上学,就是这么个上法?”
    对方不回,那人接着说:“你大哥尸骨未寒,你就这么急着在学校找存在感?”
    “我认识他吗?”
    是沈逸的话音,他说他不认识沈漾。
    沈兴楚脸黑了大半,半百年岁的脸上充满了疲惫,举起手又放了下去:“你说这次回来,到底想干嘛?”
    “不是你们叫我回来奔丧的吗?”,沈逸目不斜视,说得轻描淡写。
    提到奔丧,沈兴楚差点落泪,“可你是吗?你哥下葬的时候你在哪里?”
    男生比他爸高一个头,笑得非常富有讽刺意味,他说:“我应该在哪里?应该对着那副从来没见过的遗照嚎啕大哭?”
    “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么冷血的儿子。”,他爹往后退了两步,“那本东西呢?你放哪儿了,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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