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枚唐代铜钱,产自天宝年间,币身有岁月侵蚀的痕迹,但正面“得壹元宝”四字清晰可见,背上月纹相当漂亮,是少见的精品。
    陆晅也瞄了眼:“古币?”
    让你看了?凡夫俗子的眼,别腌臜了老子这么精美的币。
    玄微当即将它握紧,像是再暴露一秒都要被腐蚀殆尽。
    她扬起笑眼看林茵:“这颗铜币是给我的?”
    林茵一顿:“可以给你,但我想要替爷爷求教里面的奥秘。”
    玄微笑意立散,口气也敷衍不少:“你想知道什么?”
    林茵抿着唇,似有些难以启齿,末了望向陆晅:“师兄,这个钱币和家族秘密有关,希望你能回避一下,好吗?”
    她们对话说不出的玄乎,也许真有他不便涉及的领域。每个人都可以有秘密,陆晅不再步步紧逼,撂下一句“你们慢慢聊”就上了楼。
    见男人走远,林茵面色变得急切,她压着声音:“我听其他人说,你可以读愿。”
    玄微问:“你听谁说的?”
    “一些妖怪,她们说你专捡许愿池的钱币,还能听到里面的愿望。”
    玄微抠抠脑门,要笑不笑:“原来我名气这么大?”
    林茵没有迎合她的自喜得意,只迫切追问:“你能帮我看看这颗铜币里有什么愿望吗?”
    玄微勾勾嘴角,将铜币别在指间把玩:“你怎么知道它必定有愿,我捡了好几百年,有的钱币载满了沉甸甸的欲望,有的不过走个形式,是一纸空文,镜花水月。”
    林茵急到眼里有了水光:“因为物主在抛下它之前许过愿的啊。”
    “你就偷回来了?你好变态啊。”
    “……?”
    玄微捏着这枚硬币:“这个人不是现今的人吧,这个时代谁还舍得扔掉市值这么高的古钱币?”
    林茵一讷,摇了摇头:“不是。”
    玄微皱眉:“既是已故之人,知道了他的愿望又有什么用?你也没办法为他实现了。”
    林茵脸上有泪滑落:“只是想知道罢了。”
    她情绪激动,玄微越发困惑:“为什么现在才找我?他去了有百年,这钱币你藏着掖着也有百年了,难不成现在才知道我行踪?”
    林茵轻轻擦去泪痕:“早前就知道了,只是一直不敢来找。”
    “现在就敢了?”玄微挨着沙发,上下打量着她,她实在摸不准这只狐狸的意图。
    林茵极轻地吸了下鼻:“因为我元寿将尽。”
    玄微有些吃惊。
    林茵挽起嘴角:“这具肉身并不是我的。”
    玄微了然:“难怪这么不堪入目。”严重拉低她们妖界平均颜值。
    她飞快挺坐起来:“所以说,你现在只有魂魄?”
    “也将散了。”林茵口气平静,似乎将死亡看得极淡。
    “为什么,你受了伤?”
    “没有,是我忘记自己太久了,”林茵说:“母亲说我思绪过重,疏于修习,终将形神俱灭。”
    玄微默了,林茵的情形她大抵明白了。
    简单来讲,就是自暴自弃。
    有上进心的妖怪多会潜心修炼,祈求成仙,只盼有朝一日能长生不老,在五百年一遇的天劫中存活升天。
    而有些妖怪因为各种事由失了心神,对诸事都提不起兴趣,浑浑噩噩虚度光阴,终有一天,过往修为会损耗到一分不剩,那就是他们的衰亡之时。
    玄微实在不懂:“因为这枚硬币的主人?”
    林茵面色黯然:“与他无关。”
    玄微讥嘲:“害得你这样还在为他说话呢?”
    林茵只说:“你只要告诉我当中愿望即可,其他的不要多说,我也不想听。”
    “执迷不悟,”玄微嗤了声,将那颗硬币拈高,专注地盯了会,然后抬头看她:“他的愿望简单得很,就四个字,后世平安。”
    林茵如遭重锤,忽地恍惚,这答案似乎痛击得她站不直身体:“……只有这个吗?”
    玄微将那枚铜币在袖口擦了擦,揣进小包:“我骗你干什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林茵像是不信:“没有一点关于我的吗?”
    “只字未提。”玄微完全不留情面。
    林茵央求:“你再看看呢。”
    玄微不想再把囊中宝贝取出:“就那几个字,一句话都算不上,我还能弄错?一个凡人为什么要许有关你的愿望?”
    林茵不再说话,只呆滞立在原处,目视正前方,半晌都一动不动。
    玄微跟着看过去,在她身后,只一面白墙,可她像是能透视一般,看见别的东西,也许是一段故事,一片远方。
    见楼下好半天没动静,陆晅摘掉蓝牙耳机,起身走回栏杆旁。
    玄微和林茵依然待在客厅里,一坐一立,和刚才没有区别,只是气氛变得沉闷异常。
    “聊好了?”他问。
    玄微撑着扶手站起来,掸掸袖口:“对,你可以送客了。”
    陆晅看了眼林茵,她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如同一尊本无生命的石像。
    他下了楼,走到她身边:“我送你下去。”
    林茵摆了摆手:“我自己走。”
    她与之前判若两人,面色灰白,步履虚浮,像是在短时间内生了场重病。
    陆晅见状,回头问玄微:“你跟她说了什么。”
    玄微昂首,双手揣兜,脚跟随意踢着地面:“为什么要告诉你。”
    林茵避开两人,径直朝门口走去。
    她蹲下换鞋,身形轻晃,像是随时会一头栽倒。
    果不其然,再起来时,女人往后仰去——咚一声闷响,她后脑直接砸在地板上。
    陆晅和玄微都是一惊,前者已快步向她跑去。
    玄微看到一只周身剔透荧蓝的狐狸魂魄从林茵身体里浮了出来,她想叫住她,但碍于有人在场,她只能捏紧拳头,不好发作。
    小狐狸满目泪花,朝她投来哀伤抱歉的一眼,就飞出门去。
    林茵磕到了脑袋,陆晅不敢随便动她,怕弄出更重的颅内伤。
    他探了探她鼻端,气息微弱,他赶紧叫了救护车。
    处理完一切,陆晅满身是汗,他看向一旁好整以暇,抱臂围观的玄微:“你就站着?”
    玄微睥了地上女人一眼:“怎么了,又死不了。”
    还要她帮忙擦屁股,人没死,她都要被烦死了。
    第11章 第十一枚硬币
    救护车到的时候,玄微仍吊儿郎当靠在沙发上嚼小圆饼。
    陆晅发现她有两种品质严重缺失,人情味和社会性,可她并不当回事,依旧我行我素,安于现状。
    也许跟打小的生长环境有关,寺庙封闭,她很难接触更多人群。
    所以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叮嘱了玄微几句,陆晅陪医护人员把林茵抬下了楼。
    上了车,急诊医生问:“你是她什么人?”
    “男朋友?”同行的护士接话,利索地给林茵戴上氧气罩,绑好心电监护。
    陆晅回:“不是,同事。”
    急诊医生看了眼抽血结果,说:“她没有生命危险 ,就是低血糖,我们给她输液。”
    陆晅颔首,道了声谢。
    夜幕宛若渐崩的川峦,将城市覆没,车流是漫山遍野的星辉萤火。
    男人侧头看着窗外,他很白净,长得也有些秀气,但鼻骨是陡峭的一画,在昧暗处像好看的山脊,平添几分凌厉,护士不由多看他几眼。
    到了医院,陆晅给林茵办好手续,她顺利住入病房。
    陆晅在床边坐了一会,见女人睡得很沉,面上也逐渐有了血色,他才起身走了出去。
    走廊上人来人往,医护形色匆忙,途经的每个人,欣喜或悲伤,平和或张皇,世间百态都浓缩在脸上。
    有个穿病服的女人蹒跚走着,她可能刚做完手术,每一步都很费劲,疼得龇牙咧嘴。
    身边应该是她女儿,年纪很小,帮她提着引流袋,还一直在安抚她的母亲:“妈妈不痛不痛,囡囡帮你呼呼,把疼痛都吹走啦……”
    母亲当即笑了,摸摸她脑袋说不痛,一点都不痛了。
    陆晅忽然想起家里那位。
    她遇事淡漠镇定,鲜少感同身受,压根不像个十几岁的小孩,或者说,不像一个被爱包裹的小孩。得知她真实身份,她性情上的缺陷也有了解答。温房里的一朵小花,并不适合移植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日光强烈,土壤肥沃,只会腐蚀她纤弱的根茎。
    陆晅决定送她回去。
    从同事那联系上林茵亲人,陆晅回了家。
    屋里还亮着灯,但玄微已经睡下了。
    微微拱起的纯白地铺像是一小片柔软的雪野。
    许是听见他动静,女孩翻了个身,面朝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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