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构萌萌:在升腾与坠落中永生
    文/高虹
    萌萌走了,她曾热爱的海岛似乎没有太大震动。作为中国著名学者和语言哲学家,萌萌的脚步不该如此沉寂。
    是精神学者的孤傲,媒介的漠然,还是我们已经遗忘了倾听?在海南岛有这么一群人,寂寞地穿行于学术的丛林,孜孜不倦地将自己投入寻觅生命真相的旅途。他们不甘独思,渴望公共生活,又不苟同于世俗的价值取向。于是,他们孤独着,我们遗忘着。
    走近萌萌,解构萌萌,倾听在不断升腾与坠落间的心灵语言。我们期待,找到媒介与学界连接的通道,找回曾被我们忽视的高贵和优雅。
    苦难萌萌
    萌萌和她的同龄人,背负的是一代人的苦难。
    与民族大命运休戚与共,萌萌从少年时代起就被一种使命感和责任感推向理想的彼岸。十几岁时,萌萌和后来成为她丈夫的萧帆离乡背井来到湖北郧阳山区插队。萌萌在著作《断裂的声音》里,这样回忆那段日子,“我用拼命地劳动向当地的乡亲证明,我同他们本质上是一样的——同属于这块富饶又贫瘠的土地。除了拼命劳动,充实和支撑我的,就只有读书了。”
    证明的代价,是昂贵的青春。5年之后,萌萌回来了。1979年,萌萌考入华中师大中文系欧洲文学史专业研究生。3年之后,分配到湖北社科院文学所,研究欧洲戏剧史。尽管如此,萌萌并没有驻足在文学批评或文学理论上。对语言的天性敏感和与生俱来的历史使命感,使她选择了另一条艰难的道路——西方现代哲学特别是倾向于欧陆的语言哲学。1994年,萌萌调入海南大学社会科学研究中心,开始转向语言哲学的研究。
    在萧帆眼中,萌萌对社会和人文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关注,同时她又擅于思辨。于是,诗和哲学结合了。萌萌以诗化的语言进行哲学的思辨,在中国现代哲学史上形成了独特的个人风格。
    哲学萌萌
    一出道,萌萌就以独特的语言感觉和思想锋芒为学术界所关注。其诗意与理性的紧张,让北京的哲学界朋友们不得不喊出“打倒黑格尔,解放萌萌”。
    其后在历时1/4世纪的时间里,萌萌的学术研究经过了两次转变。第一次,是从存在哲学的身体性情绪和语言的研究,转到倾向学术化的专题研究。前者的代表作有《升腾与坠落》、《人与命运》、《临界的倾听》;后者的代表作是《情绪与语式》、《为着“曾经”的承诺》。
    第二次,萌萌又回到中国现代思想的特质与形式的思考中来,将个人命运投入民族命运。这一期间,她主编了“启示与理性”之“从苏格拉底、尼采到施特劳斯”、“哲学问题:重复或转向?”、“‘古今之争’背后的‘诸神之争’”三辑,并提出了四个重要的思想论域:“人是无意指的指号”;“人是可能死于羞愧的”;“语言的身体性”;“幸存者的幸与不幸”。
    尤其2000年以来,萌萌主编了《启示与理性》杂志,为反思“西学中取”的教训从而进入“中国现代哲学”等问题,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哲学界的友人这样评价:只要进入中国现代思想的积累与建构的研究,萌萌的思想及其思想家的地位便立即突显出来,并是无可替代的。
    诗人萌萌
    “从此你带着我和岩石一起坠落/升腾/从此无论是坠落还是升腾我都没有/离开过你/离开过泥土/饿了有石缝中生长出的绿色的和红色的/果实/渴了有大地夜哭的晶莹的/泪珠。”
    萌萌曾以这首《命运》,祝福“所有那些被同样判处了终身自由苦役的同代人”。然而萌萌没有想到,若干年后,这句“饿了有石缝长出的绿色的果实,渴了有大地夜哭的晶莹的泪珠”,会成为自己对世界告别的挽联。
    萌萌的父亲曾卓,是我国著名的七月派诗人。为诗受难的父亲,用诗鼓动生命的风帆,萌萌几乎是在诗中长大的。她说:“整整一生,我都在倾听诗的呼唤。”
    萌萌渴望写诗,渴望把纷扰的情绪变成一行行的诗句。她的诗纯然是女性的,但分明又超出了女人的视野。她写“期待”,写“命运”,写“坠落”,摊开了一个渗透着理解的世界。
    海南大学教授、著名社会活动家曹锡仁赞叹:“萌萌的诗太棒了!”
    自称不懂诗的萧帆,毫不掩饰对妻子的赞赏,“她原本可以成为不错的诗人,但她不满足,她希望有理性地思考,而不仅仅是诗。”
    在萌萌眼里,诗又是什么?“它也是我的自我救治的一种形式,为了走出情绪的沼泽,为了从语言的覆盖和命运的遗忘中挣扎出每一点生命的可能。”
    这就不难理解,萌萌为何从未公开发表过一首诗,因为诗是心灵的独语。在萌萌离去的第49天,怀念她的朋友把这些诗结成集子,沉淀为一种永远的念想。
    朋友萌萌
    “她是一个为朋友而生的人。”所有了解萌萌的人,都有这种感觉。
    海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院长孙绍先和妻子欧阳洁在纪念文章里写道:“她至少兼容了这样一些绝不寻常的角色:一个真正的学者;一条通达各方群体的学术纽带;一个宽厚的学术主持人;一个经常给朋友带来各种机遇的‘民间人事局长’;一个嘘寒问暖的生活顾问;一个善于倾听和解说的心理医生;一个兢兢业业呵护着自己学生的老师;一个优雅的‘沙龙’女主人。而且她从来不想在这些角色中为自己换取任何好处。”
    萌萌喜聚不喜散。她希望,所有的朋友都没有时空阻隔地长久相聚在她挚爱的海大。她先后给人文传播学院推荐了超过两位数的学者,实际到岗的就有四人。
    在家里的客厅或和平城咖啡厅,萌萌不知道召集过多少远来近道的朋友。只要高朋满座,她都尽心张罗,兴味盎然。在作家蒋子丹的记忆中,“她总像不干胶一样,把各路人马黏合在一处。”她曾经俏皮又骄傲地对萧帆说:“在这里(哲学界),我的山头最大!”
    或许,正像友人许纪霖所说的,“这是一个生错了时代的才女。”倘若早生半个世纪,她也许就是又一个林徽因,以才情、美丽和人气凝聚力,营造又一个“太太客厅”。尽管如此,她依然是诗人徐敬亚眼中“最完美的沙龙女主持”。
    理想萌萌
    萌萌病危后,萧帆为她建了一个求助网站“让生命成为感激”,这是萌萌纪念父亲的文章标题。在求助文章里,萧帆这样开头:“我的爱人,是一个诗人+理想主义者+长不大的孩子。”
    在现实世界里,理想主义者和完美主义者都是孤独的。如果一个女子身上兼具了这两种精神特质,她无疑是苦难。萌萌总是事无巨细,执着地把事业融入生活的一切,对自己的研究和写作近乎苛刻。在中国现象学年会等学术会议中,大家很少听到萌萌发言,但每次她总是认认真真地准备着论文。萧帆说,因为她紧张,害怕有缺陷以致不完美了。
    2005年11月15日清晨,萌萌呕吐了,她以为是颈椎病又犯了。当时中国现象学年会要在海大召开,她正忙着筹备。此时萧帆远在德国,只能在电话里催促她去检查。直到12月26日,年会结束的第二天,萌萌才去医院,检查的结果无异于晴天霹雳。之后,萌萌去了广州治病。
    “萌萌在情绪上起伏很大,常常有一种焦虑感。她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但她又拒绝死亡,也拒绝衰老。”萧帆淡淡地讲述着他那“长不大的孩子”。即便在病中,萌萌也从未和萧帆谈过死亡,时常谈的是三五年,甚至十年八年后的计划。她从未料到,自己会走得如此匆促,带着许多未尽的心愿。
    对那一代学人来说,萌萌的离去,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结束的真正标志。
    就用萌萌在《升腾与坠落》中的诗般语言,来结束我们对她的解构吧,尽管我们对她的了解,远不及生命真相的丰富:“在整体生命的体验中,我在懂得升腾的同时懂得了坠落,懂得了用泥土连同自己的羽毛一起把自己覆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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