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一次看到的萌萌
    文/王家新
    我真不敢相信死亡这么早就带走了萌萌。她理应像阿赫玛托娃那样坚持到最后,活到满头银发啊!我这么想,是因为她的外貌、体形、气质和风度,她的从容、优雅、勇气和高贵,她那因历尽沧桑而透出的思想的成熟,都使我一再想到那位伟大的俄罗斯女诗人。我说不清这是什么原因。我只是惊异于这种相像。
    我很早就认识萌萌,那是很多年前在武汉期间,在她父亲、诗人曾卓——我们敬爱的老师的家里。我知道曾卓很为他这个女儿骄傲,因为这是最能继承他的精神血液的人。在我的印象中,在父亲面前,萌萌也永远是一个欢快的、自由的精灵,似乎她从来就没有经历过那么多的苦难——而这对那时的我来说,似乎也是个谜。
    我最后一次见到萌萌,是2003年春节期间在海口。那时曾卓已离开我们一些年了,但他仍和他的萌萌在一起。在萌萌家里一个安静的角落里,一直摆着诗人的遗照。我们去后,萌萌燃起了蜡烛,然后静静地坐在那里。她是那样的安详、沉静,像是在守着生命的记忆,像是在守着爱的源头。如果我记得不错,在烛火的映照下,她那时肩上就披着一件阿赫玛托娃式的披肩。
    这就是我最后看到的萌萌。她曾在“文革”期间下放在我的家乡鄂西北山区郧县一带。她和她的伙伴们称那里为湖北的“西伯利亚”。她在她的文章中曾谈到她一去就遇上了一个伴随着罕见大雪的凛冽的冬天。这样的雪造就了她。这样的寒冷在她的体内久久地燃烧。这样的经历竟使她对命运感恩。
    她就这样带着历史赋予她的创伤和重量向人们走来。她的自由、尊严、美丽和从容正由此而来。她在海口送给我和胡敏的书,我在飞回北京的路上就看了。它有时是哲学思辨性的,有时是欲说无言式的(她深知表达的困难,因而也胜过了一切雄辩),但它的每一篇都使我在读时不得不停顿下来。我知道在这样的书中,我需要走过的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一生。
    因此,她的离去令我倍感悲痛。一个人的离去,带来的是精神的缺席。
    她的离去,和悲剧的力量再次结合在一起。只不过这一次,一个人已完成了她光辉的心灵。
    头脑中一阵绝对的黑暗过去之后,我们始得以一双泪眼看生活——这个萌萌所热爱、所忧叹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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