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镜偏了偏头,沉吟片刻后回道:“也不尽是如此。”
    “伤阿姐的人,已经被我杀了。”
    商辞寒阴鸷的眼眸锁在司镜的身上,仿佛若有可能,下一刻就会将他撕碎。
    “想来也是如此。”司镜的面上没有显露任何诧异的神色,接道,“若商公子愿意,可否将折霜身上缚着的红线解开?包括她的回忆,也全都还给她。”
    司镜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但商辞寒却能听得清清楚楚。他收紧掌心,恨不得现在就将司镜这副虚伪的面孔撕下。
    “你根本不知道那些东西于阿姐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商公子就知道吗?”
    司镜先前的语调一直都是温和的,没有任何攻击性。但他现在所说的这句话,却略微高了半个声调。
    他维持着这样的良善面孔,可所出语句,却如刚刚出鞘的剑锋一般,一针见血地挑开了商辞寒心底那层遮掩着的惶恐,露出了其下的患得患失与惴惴不安。
    在这一瞬,商辞寒好像有些理解,为什么阿姐愿意跟着司镜了。
    若不是有这层先入为主的偏见,他想,他或许也不会如此抗拒与司镜的接触。
    毕竟依着人对强者尊崇的本能,这样的人,是友,远比是敌来得好。
    眼前人有着如春风般和熙的面庞,但偏偏又如皎皎的水中月一般,每当你以为触手可及时,却发现,收指攥着的,只是一片虚无。
    他对所有人展现的,都是恰如其分的疏离。
    能得他另眼相看的,也只能是阿姐这样的人。
    不过,就算他再深不可测,商辞寒也从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他。
    “我与阿姐血脉相通,自然比司公子了解她在想什么。”
    “是么?”司镜的眼瞳若深不见底的渊壑,浅浅漾出一片暗色,“既然商公子与折霜如此心有灵犀,那不妨猜猜,若我告诉折霜此次前来四洲,被商公子所伤,她又会如何呢?”
    “你拿阿姐威胁我?”
    “若商公子有把柄攥在我的手中,不用,未免也太浪费了些。”
    “若阿姐知道你骗她……”
    “商公子又觉得我与你,折霜会更信谁呢?”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便把商辞寒剩下的话语,全都堵在了喉咙中,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他冷笑了一声,回道:“没想到堂堂司家家主,竟是如此卑鄙无耻的小人?”
    “商公子,错了。无商不奸,兵不厌诈,在下只是比商公子多读了几本书罢了。”
    “若没有阿姐……”
    “若没有折霜,我现在也不会坐在这,与商公子浪费时间。”
    商辞寒被司镜这一番话堵得心中郁结,然偏偏就如司镜所说,他不能伤他,更不能让他成为他与阿姐之间,横隔着的一道高墙。
    “你到底想怎样?”
    “别再用法器感知折霜的存在,控制折霜的去留了。”
    商辞寒在商折霜面前都未曾受过这等的气,袖下指尖紧攥。但偏生司镜又十分了解商折霜,对他的软肋拿捏的恰到好处。
    就似一根连着要害的经脉被他攥在了手中,只要轻轻一触,便会震得全身酸麻,难以动弹。
    “你不说,我也会如此。”
    “看来商公子也知道那根红线对折霜的影响。”
    “你以为我愿意如此吗?若不是……”
    商辞寒一语未落,顿了顿,目色霎时变得阴冷。
    “若不是商公子借由红线封住了折霜过往的回忆,也不愿让折霜时时戴着这根红线。毕竟若红线解开,折霜也会忆起往事,是吗?”
    商辞寒抬起眼来,盛满茶水的紫砂杯在他的手中倏然裂开,滚烫的茶水顺着他的手滴落到了地上,而他却浑然不觉,以另一只手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一股强烈的杀意从他的眸中迸射而出,在这一刹,他只有一个想法。
    司镜不能留,无论阿姐会作何想法,他都必须杀了司镜。
    而比起商辞寒,司镜却显得过于平静。
    他以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直视着商辞寒那双若云后月影,暗色幢幢的眸子,丝毫不惧其中的凛冽杀意。
    “商公子聪慧,自然知道,杀我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终归我只猜到了一点,且也不会与折霜说起,不是吗?”
    眼前的男子神态自若,就好像笃定了商辞寒不会动他。但商辞寒却知道,在他这层镇定之下,一定还埋着什么更深层的,他不知道的秘密。
    见商辞寒不语,司镜从椅子上缓缓站了起来,道:“今日一叙,所获甚多,司家还有许多事情等我回去处理,那我便不久留了。”
    待司镜走出了约莫五丈之远,商辞寒倏地掷出了手中的利剑。
    他确信,他的剑很快,就算是普通的会武之人,也不能躲避。
    然司镜却只是微微一偏身,便转瞬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他轻蔑地一嗤声,低声喃喃道:“看来这位司家主的身上,还藏着什么众人都不知晓的秘密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争风吃醋也是变相发糖吧~
    司镜你可太黑莲花了,霜霜知道吗。
    第57章 日昳(三)
    司镜离开商府许久,才敛去了面上的神情。
    他此番去找商辞寒,自是不可能只意在,让他不要动商折霜腕上的红线。
    这样做未免也太过打草惊蛇。
    他冒此风险,不过是想从商辞寒的话语中,试探出商折霜的过往。而商辞寒也果然没令他失望,在只言片语中,给了他些许信息。
    虽然只是聊聊数言,但却已经足以。
    要探出商折霜过往所经历的那些事情,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在与商辞寒的交锋中,他不能保证,自己露出的那些破绽,不会成为往后为商辞寒所利用的工具。
    待他回到司府的时候,已是隔日清晨,戚伯正候在门前。
    澜城寒冷,纵使现下是白日,在风口一站,也能叫人四肢僵劲而不能动。
    于是他皱了皱眉,问道:“戚伯,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戚伯垂下头,作了个揖,道:“府中倒是无事,只不过宁府的人又传信来了。”
    司镜弯了弯唇,眼中笑意冰冷:“我知道了。”
    “公子,上回我们去四洲,宁府这样做……”
    “无妨,左右宁朝暮能想出来的东西,也不过是以折腾人为乐。”司镜往前走了几步,才又轻声道了一句,“她这般胡闹,放不下儿女情长,又怎能让宁府回到以前的样子。”
    冬日的清晨雾气微茫,结在了枝叶之上,凝成了一层薄霜。
    商折霜以指尖掸落了桂叶之上的冰渣子,目光越过桂树,落在了湖面的长廊上。
    一袭白衣映入眼帘。
    ——是司镜。
    她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却没想好要与他说些什么,倒是司镜远远看到一抹红,便改变了自己的方向,抬步向她走来,唤道:“折霜。”
    商折霜的脑中依旧空荡荡的,眸中皆是司镜的模样,过了片刻,才似如梦初醒般脱口而出:“你不在的时候,宁府送信来了。”
    “戚伯与我说过了。”司镜对上商折霜空洞的眸底,眸中漾出了一抹笑意,“折霜这是没睡醒?”
    “不是……”商折霜终于缓过了神来,沉了沉眼眸,“宁府在四洲设了鸿门宴,你心甘情愿赴宴,这才过了几天,又传信来,你还要为宁府做事?”
    她算是看出来了,司镜以往孤身去做的那些事,怕都是受宁府所托。
    可司镜贵为司家家主,在空域的地位自然是不必言说,又何必对宁府言听计从?
    司镜没有解释,只是淡淡笑道:“折霜去吗?”
    “你都问了,我会拒绝么?”商折霜的目色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然,只不过,这回她的心中却装了另一件事。
    若这次,能让她摸清司镜与宁府之间的关系,也算不负此行。
    -
    此次宁府所托之事,关乎宁朝暮的乳娘云娘,而她的所居之地,竟就在澜城。
    虽在澜城边角小镇,但从司府过去,不至一日就能赶到,又因为此事涉及鬼怪,白日去也是浪费时间,所以商折霜与司镜,索性用完了午膳之后,才动身前去。
    两人到岭江镇的时候,明月已上柳梢。
    可这座小小的镇子,依旧灯火灿然,街上人来人往,酒楼中亦是人声鼎沸。
    商折霜侧目去看司镜,问道:“这回你总没时间调查云娘的事了吧?”
    “折霜很期待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没有,只不过你处理事情的方式,着实是太无趣了些。”商折霜弯了弯唇,眸色似笑非笑,“我都快忘了,有多久没有好好舒展舒展筋骨了。”
    “那也只能证明,我款待得当不是?”司镜将目光停留在了路边的茶摊,笑道,“走吧,过去坐坐,若云娘的事闹得大,这样的街边小摊,总会有人议论的。”
    这个茶摊设在几条街巷的路口,镇民们刚刚用完晚膳,许多人坐在这儿喝杯热茶、闲话家常以来消食。
    人们各自讨论着最近镇上发生的事情,所以纵使商折霜与司镜的容颜与装扮算得上夺目,大多数人也只是扫了他们一眼,便又开始津津乐道起最近的八卦来。
    “听说云娘家又夜夜传来婴孩的啼哭声了。”
    “是啊……这云娘年过半百,据说怀过不少次,可膝下竟是一个孩子都没有,你说,是不是亏心事做得多了,怨鬼作祟,孩子都养不大啊?”
    “这话可说不得,说不得。”接话的人四下张望了片刻,将声音压得低了些,“云娘可是宁府大姑娘的乳娘,有些话还是当心点说为好。”
    “宁府?”那人冷冷嗤笑了一声,“若是十几年前,你与我说宁府,还能有些威慑力,可现在,宁府算是个什么东西?”
    “罢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世家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我们这等寻常人也不会知晓。”
    “也是,据说云娘又将上次那个道士请来了,也不知这道士,上次镇住了那些所谓的鬼怪,这次还能不能再帮她躲过一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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