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款款而来,面上带笑,行礼道:“二位初来柳府想必是无聊得紧,家父也嘱托我要好好照料二位,若二位不嫌弃,便让我带二位走走吧。”
    商折霜与司镜本就对柳府不熟悉,正愁不知该从何处开始下手,如今柳珰亲自送上门来带路,他们还能顺带套话,自然是再好不过,于是便应允下了。
    柳珰的心情看起来极好,连带着与他们说话的时候,也不再那么拘谨。
    司镜将目光放在了她的发髻之上,轻声道:“秦姑娘送柳姑娘这钗子,果真与柳姑娘十分搭衬。”
    柳珰的面上泛起了红晕,抬手抚了抚发上的簪子,柔声笑道:“婉盈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根簪子,我会一直戴着的。”
    说完这句话,她将眸光放远,之后面上又浮起了点点喜悦:“过几日婉盈会来府上住几日,凌庭也是。”
    说到赵凌庭的名字时,她略微敛下了眼睫,不过那股独属于少女的娇羞依旧萦在眉间,叫人一眼便能看透。
    “柳姑娘与赵公子真是相配。”
    商折霜正因为柳府诸多的小径,觉得有些头疼,心神恍惚地接了一句。然,柳珰听到这句话后,一向沉静温婉的眼瞳却是震颤了一下。
    司镜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自然地将话题移到了他事之上:“不知秦姑娘与赵公子何时要来府上?也不知我们二人待在这儿,会不会过于打搅。”
    “不会不会。”柳珰摇了摇头,敛下眉目,“柳府这么大,人却是不多,二位是家父的贵客,愿意来府中住上一段时间,给柳府增添些人烟气,是柳府的福分。”
    “那便多谢柳姑娘了。”司镜点到为止,向商折霜使了个眼色。
    他们已经随柳珰走了许久,将柳府大致的院落都摸得差不多了。而从柳珰刚刚不自然的神情中也可以猜到,柳珰的死多半与赵凌庭与秦婉盈有关。
    否则身为一缕魂魄的她,也不会不断重复着关于他们的回忆。而他们现在需要做的,便是在柳府中找到能揭开真相的线索,寻到柳珰的尸身。
    特地向柳珰说明了不用为他们准备吃食之后,两人才一同绕过几株垂柳,直直往柳珰的卧房而去。
    现在柳府只有柳珰一只鬼,空荡荡的,他们行事倒是方便。
    明明是偷鸡摸狗的事,偏偏做得似衙役抄家一般自然。
    商折霜在柳珰的妆奁中寻到了秦婉盈送她的那根钗子。
    钗子放在一个以金线绣着的云缎锦囊中,但锦囊之口却被细细密密的针脚给封住了。
    商折霜回忆着柳珰刚刚与他们说的话来,觉出了一分不对劲。
    若一切真如柳珰所说,那她应该日日戴着这根钗子才对,但她不仅没有将钗子带在身边,还将锦囊的口给封上了。
    ——她的这番举动,像极了一辈子也不会再戴这根钗子一般。
    司镜端详着屋内残余的痕迹,从柜中翻找出了几件男子的衣袍。
    “想来赵凌庭陪柳珰回来省亲时,也是住在这儿的。”
    “若这儿有赵凌庭的东西,那便再好不过了。”
    商折霜将锦囊往袖中一揣,又将目光放在了梨花木柜上的小匣子上。
    这个匣子是以红木雕成的,设计精巧,看起来有好几层,匣顶上绘了一幅栩栩如生的百鸟图。
    不过商折霜并没有被那幅图吸引,而是将目光聚于了匣子顶层的黄铜小锁上。
    她轻而易举撬开了锁,可看似珍贵的匣子中,竟只放了一张薄薄的纸。
    这张纸应是放了有些年岁了,边缘卷曲,泛着黄意,她下意识地将纸上的字读出,愈发觉得似乎发现了什么,她原先参不透的隐情。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这不应是写给亡妻的诗吗?”
    “不错。”司镜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旁,将宣纸上的字迹与柳珰抽屉中书信一比较,轻声道,“这看起来倒像是赵凌庭的笔迹。”
    “这就有趣了。”商折霜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这屋中应是没有什么东西了,回去吧。”
    回到琼华苑后,商折霜坐在那方小小的池塘边,拾起小石子,便向塘中丢去。
    大多人都知道,柳珰是在赵凌庭死后,才久病缠绕,不日后香消玉殒的。然赵凌庭却在柳珰活着的时候,就写下这种东西,这怎么看,心中所爱也不像是柳珰。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司镜坐在了商折霜身边,竟同她一样,拾起了一颗小石子。
    他随意抬手一掷,那块扁平的石头便在浅浅的水面上跳跃了五六下,而后才缓缓沉入水中。
    商折霜挑了挑眉梢,对他的行为不置可否,只问道:“什么事?”
    “柳珰在十六那年,与表妹秦婉盈遭贼人所绑,不过那时只有柳珰一人逃了出来,而秦婉盈,却是瘗玉埋香了。”
    商折霜捡起了一颗石子抛出,看着它以优美的弧度在水面上跳了七八下后,才道:“没有找到尸首?”
    “据柳珰说,秦婉盈失足掉下山崖,被贼人所害。虽柳家与秦家派了不少人去山下寻秦婉盈的尸首,但那片山头渺无人迹,豺狼虎豹也不少,没找到,也属正常。”
    “看来……赵凌庭的心悦之人,怕是秦婉盈呢。”
    “但若她已经身死,为了联姻,赵凌庭便不得不娶柳珰了。”
    “你觉得秦婉盈有可能是柳珰所杀吗?”
    “折霜忘了柳珰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商折霜的目色淡淡,没有焦点,而后才淡淡地勾了勾唇角:“这世上哪会有全然善良的人?”
    “但秦婉盈与柳珰好歹也有十几年的情谊,她的死或许与柳珰有关,但未必是柳珰杀的。”
    商折霜直起了身来,捏着袖中那枚被她拆开的锦囊,冷冷一笑:“若不是心中有愧,又怎会将秦婉盈送她的钗子封于锦囊之中,珍贵地存着,却不敢戴上呢?”
    “或许折霜想的是对的。”司镜同商折霜一起站起了身来,“赵凌庭死后,柳珰便回到了柳府,说是不想待在赵府这个伤心之地……但谁又知道,有没有隐情呢?”
    “你们……你们,都在说什么呢……”
    一道突兀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尾音颤抖,如同将散的烟雾一般,缥缈迤逦。
    商折霜回过头去,意料之中地看到了柳珰那抹紫色的倩影。
    但她的目色依旧淡然,如同山间掠过的一道轻风一般,没有任何情感,也没有任何温度,淡淡地落在了柳珰的身上。
    “柳姑娘,梦做得够久了,也该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之外——
    司镜:我会打水漂。
    霜霜:我打的比你多~
    第48章 亭午(五)
    柳珰将手扶在石砌的拱门之上,声音打颤得厉害。
    但随着瞳孔愈发的涣散,她的身躯也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那张娇弱桃瓣的面颊逐渐泛起了细纹,披散下的青丝,也绾作了妇人髻,最后,就连那件若云烟般渺渺的衣裙,也换作了一件青蓝色的、略显庄重的衣衫。
    “婉盈怎会是我害死的呢?”
    她不住喃喃着,疯了似的抚上自己的发髻,却没找到那根青莲钗子。
    “不可能,不可能,我的钗子呢?”
    柳珰越发慌张了,跪坐在地上,将发髻扯得凌乱,所有的首饰丢了一地,可却依旧没找到秦婉盈送给她的那根钗子。
    商折霜淡然地看着她,将钗子从锦囊中掏出,朝柳珰丢了过去。
    柳珰伸手就想去接,然那钗子却是直落落地穿过了她的手,落在了不远处的草坪之上。
    “我……我已经死了?”
    柳珰呆愣地看着落在远处,握不住的钗子,又四下张望了许久。
    虽然她现在发髻凌乱,就似一个疯婆子一般,但四周哪还有她刚刚摘下的珠宝首饰。
    ——只是一片虚无。
    豆大的泪珠从她的眼眶滑落,她凝视着自己苍老的双手,一桩桩往事从她的脑海中闪过。
    或是儿时与秦婉盈和赵凌庭嬉闹时的景象,或是嫁给赵凌庭时高堂红烛的景象,或是她在街边布施时的景象……
    但这些景象都逃不过一个哭声,一个声嘶力竭的哭声。
    眼前姑娘的眼睛肿的和核桃似的,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她的眸中有希冀,有祈盼,有渴求,然到最后就只剩下了一片漆黑的绝望。
    那是她说要做一辈子朋友的人,那是自小都护在她身前,有什么坏事都帮她兜着的人。
    柳珰的身躯还在不住地颤抖,滴落的泪珠也逐渐变为殷红。两道血痕印在她白皙的面庞上,纵使她不是厉鬼,这番模样也比恶鬼再可怖上三分。
    “柳姑娘做了一辈子的好事,就做错了一件事,是吧。”
    司镜看着柳珰,眼瞳中没有怜悯,也没有厌恶。
    如同审视着众生的神祇一般,将柳珰心中那些藏着掖着,不愿揭开的过往,径直撕开。
    “我……”柳珰还在发怔,脑中一片混沌,目色也变得愈发惊恐。
    她想起来了。
    她终于想起来了!
    那日她与婉盈的确逃出了那帮贼人之手,可她们所在的林野崎岖,连条破败的小径都没有,所以她们只能凭着直觉仓皇而逃。
    那时天色昏暗,后面又有贼人在追,她们跑得又慌又急,根本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在这般慌不择路的情境之下,婉盈不小心被脚下的石子给绊倒了。且天不遂人愿,她正巧掉落至了一个深坑之中。
    眼看着山中就快要彻底被黑暗笼罩,她看着崴了脚,在坑洞中求救的婉盈,竟生出了一丝,此生从未有过的恶念。
    她喜欢赵凌庭,婉盈亦是,她知道他们两情相悦,不敢打扰,总是陪衬。
    可她又何尝不希望,赵凌庭能将视线放在她的身上呢?
    ——哪怕是多一刻也好。
    她是柳家的大姑娘,是贵家小姐,自小娘亲便教她要知书达理,要大度,不能争不能抢,更不能折损了柳家的面子。
    所以纵使再喜欢赵凌庭,她的表现始终是谦让有礼的。
    然婉盈却不同。
    秦家不如柳家,是小门小户。秦婉盈的言语总是炽热的,与赵凌庭闲谈时,也更果敢,更古灵精怪。
    这样的女子,连她都羡慕,更何况是身为男子的赵凌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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