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壹】
    小燕子一听,永琪居然护着知画,真是气到天崩地裂。小燕子的日子,真如同在炼狱油锅里煎熬。她还陷在身世的悲哀里,陷在兄妹被迫分离的凄惨里,又陷在永琪再娶的痛楚里……
    学士府忙得人仰马翻,紫薇和尔康都陷在水深火热里,小燕子帮不上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天,她再也熬不住了,换了一身民间服装,梳着普通的头,带着小邓子、小卓子大步走到宫门口。侍卫赶紧一拦,行礼如仪。
    “还珠格格吉祥!”
    “别行礼了,赶快让开!我有重要的事,要出去一下!”小燕子说。
    “回格格,北京在闹天花,皇上有令,任何人都不能出去!”
    “可是……我要去看紫薇格格呀!她现在一定好惨,我有事,她都守在我旁边,她有事,我怎么能不去呢?我要去帮忙!”
    “回格格,学士府尤其不能去!那儿已经隔离了,里面的人,也不能出来!连额驸和福大人,现在都不上朝了!格格还是回去吧!”
    “大家都不能进出,宫里吃的喝的从哪儿来?”
    “宫里有自备的菜园,这些天,都吃自己养的鸡鸭,自己园里种的蔬菜,连猪肉,怕不干净,好多天都没吃了!”
    小燕子急得跺脚:“以前我住在大杂院,小虎子就出过天花,好几个孩子一起发,我也没有染上,哪有那么容易就传染?太小题大做了!这不是等于在坐牢吗?”
    小邓子和小卓子赶紧去拉小燕子,一人一句地劝着:“回去吧!我跟格格说,不能出宫,格格还不信!真的不能出去,谁都不能出去!”
    “五阿哥说,四位太医,都留在学士府照顾东儿少爷,格格放心吧!”
    “那……东儿现在怎样?已经病了快十天了,也没有人来报信!万一有个什么事,紫薇会哭死的……”小燕子越想越怕,“万一紫薇被传染呢?万一尔康也被传染呢……”
    小邓子赶紧双手合十,向天祈祷:“天灵灵,地灵灵,保佑东儿少爷长命百岁!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观音菩萨、齐天大圣、猪八戒、释迦牟尼,天上所有救苦救难大菩萨……请保佑紫薇格格,保佑额驸,保佑学士府人人平安!”
    小燕子这才惊觉自己又说了不吉利的话,赶紧跟着双手合十,对老天说:“天灵灵,地灵灵,天上所有的菩萨,你们听小邓子的,千万别听我的!”
    “走吧!格格!”两个太监拉着小燕子。
    小燕子一肚子的气,无可奈何地往回走。
    景阳宫里,永琪不知道小燕子去了哪儿,不愿进新房,就躲在书房练字。写着写着,知画怯生生地,慢吞吞地走了进来。永琪看到她,本能地就想避开,放下笔起身。知画看他起身了,而桌上笔墨纸张俱全,就坐到他的位子上,提起笔来,写了一副对子:“立身以至诚为本,读书以明理为先”。永琪看到她写字,身不由己地站住了,伸头看着她写。等到她写完,他情不自禁拿起对联细看。不看还好,一看就佩服起来,心悦诚服地说:“知画,你的字,是怎么练出来的?上次看你写柳字,这次看你写赵字,都写得这么传神,你几岁开始练字的?”
    “五岁就开始练字了,写得不好,你不要夸我了,我会当真的!”知画微笑着说,笑容里带着点儿苍凉。
    永琪放下了字,注视知画。心里,忽然浮起一股深深的歉意。这个知画,长得如花似玉,书念得比一般学子还多,家学渊源,才华盖世……嫁给了他,天天当有名无实的“福晋”,实在太可惜了!
    “难道你以为我说假话吗?我真的佩服啊!”他由衷地说,歉然地一叹,“唉!知画,对于你的为人处世,对于你的忍让和包容,我真的佩服,也充满了抱歉。跟着我,实在让你受委屈了!”
    知画的笑容一收,抬眼看着他,眼神幽幽的,眸子清清亮亮。她一语不发,忽然间,就用手捂着脸哭了。永琪一惊,顿时手足无措。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话了?”
    “没有没有……是我失态了!”知画狼狈地说,“我只是……一时之间,有些悲从中来……你不要理我,我平静一下就会好!我……我……”她越想越难过,泪不可止,急切中,发现手帕又不知放在哪儿了,就用衣袖擦泪,“我觉得自己很不争气,想到爹和娘,教我念书、写字、作诗、下棋、弹琴……几乎应该学的,全都教了,我也很认真的学,可是,有什么用呢?就因为我有点儿小才华,才会被老佛爷选进宫……这对我,也不知道是福是祸?现在,想再见娘一面,都好难!好多话,我很想跟娘说呀!我不能跟你说,不能跟老佛爷说,只能跟我娘说呀……”
    知画一边说,眼泪一边掉,永琪瞪着她,知道她所有的委屈,都是自己造成,就更加歉疚,充满了犯罪感,也充满了同情。
    “原来你在想娘啊!这不难,我明天就告诉老佛爷,马上派人去海宁,把你的爹娘都接进宫来,怎样?”
    知画拼命点头,泪珠点点滴滴继续掉,两只手东摸西摸,在口袋里找手帕。永琪走了过去,掏出自己手帕递给她,柔声说:“把眼泪擦了,给桂嬷嬷她们看见,会以为我欺负了你……”
    知画接过手帕擦泪,幽怨地再看了他一眼,哽咽地低低问:“你认为,你没有欺负过我吗?”
    知画问得温温柔柔,永琪却像挨了重重一棒,觉得无地自容了。是啊!他对她做的,是任何女人不能忍受的侮辱吧!娶了她,却不要她……他看着她,出起神来。
    这时,小燕子愤愤不平地冲进房来,嚷着:“永琪!侍卫都不许我出门,我要去看紫薇,他们不许我去,你快想办法……”
    小燕子蓦地住口,惊愕地看着永琪和知画。
    永琪看到小燕子突然进来,大吃一惊,不知怎的,就慌乱起来,抬头掩饰着说:“我们在写对子……”
    “又在写对子啊?”小燕子问,看到知画满脸泪痕,手里拿着永琪的手帕,四周连宫女、嬷嬷都没有,立即醋劲大发,锐利地问知画,“上次写了鸳鸯写了鱼,目的也达到了!这次又写了什么?怎么写得满脸眼泪?珍儿、翠儿没有给你准备水磨墨啊?还是你又有新招,要用眼泪来磨墨?”
    知画一怔,抬眼看小燕子,好委屈,眼泪更是成串地滚落。
    永琪听到小燕子口不择言,措辞锐利,生气地看她,声音大了起来:“小燕子,你何必那么刻薄呢?知画只是想起她的爹娘,在这儿伤心罢了!这也是人之常情呀!你也可以有点同情心吧……”
    小燕子一听,永琪居然护着知画来教训她,真是气到天崩地裂。这一阵,小燕子的日子,真如同在炼狱油锅里煎熬。她还陷在身世的悲哀里,陷在兄妹被迫分离的凄惨里,陷在永琪再娶的痛楚里……偏偏这个节骨眼,东儿病了,她要担心东儿,担心紫薇,担心箫剑和晴儿,担心永琪变心,还要担心如何面对那个杀掉她亲爹的皇阿玛!在这么多的心事中,永琪不跟自己站在一边,帮她消除烦恼,却在这儿护着知画责备她!他变了!他真的变了!知画在一点一滴的征服他!这样想着,她的恐惧远超过她的愤怒,但是,她只会用爆发的方式,来掩饰她的恐惧,她立即跳着脚,对永琪大嚷:“我刻薄?我没同情心?你这个小人!你这个伪君子!你这个没良心的混球!知画好可怜,她想起了她的爹娘,在这儿哭得伤心,你很同情吧!那么,我的爹娘呢?我想爹娘的时候怎么办?你以为我没想过,是不是?我天天在想,夜夜在想,我的爹,他死了,我的娘,她也死了……他们怎么死的?他们被人害死了……”
    永琪大惊,急忙喊:“小燕子!小燕子……不要说了!”
    知画也上前,急促地说:“姐姐!你跟我生气没关系,说话千万小心!宫里到处都是耳目……”
    知画说着,往前一扑,要去蒙小燕子的嘴。小燕子看着她扑了过来,只当她要和自己动手,大叫一声:“你想打架吗?你敢碰我!”
    小燕子抓住知画,一个过肩摔,知画的身子对着墙壁飞了出去。永琪一看,想也没想,就飞扑过去,接住了她。知画可没碰到过这样的事,吓得脸色惨白,倒在永琪怀里。这样一扑一摔一接之间,房间里“叮叮哐哐”,东西散落一地。明月、彩霞、桂嬷嬷、珍儿、翠儿全部冲进房,大家七嘴八舌,各喊各的:“格格!五阿哥!福晋!发生什么事情了?”
    大家一眼看到永琪抱着带泪的知画和怔在那儿的小燕子,就全部呆住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小邓子的大声通报:“皇上驾到!老佛爷驾到!晴格格到!”
    永琪、知画和小燕子,还没从自身的惊吓中恢复,又被惊得人人变色。永琪这才赶紧放下知画,急急走到大厅去迎接。知画慌忙擦净泪痕,跟着永琪往外走。小燕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无可奈何地跟在他们二人后面,也走向大厅。
    乾隆带着太后和晴儿站在大厅里。乾隆正在问:“大家都去哪儿了?”
    只见永琪、知画都急急地迎了出来,小燕子跟在后面,三人脸色都是怪怪的。知画泪痕未干,和永琪一起请安。
    “皇阿玛吉祥!老佛爷吉祥!”知画还特地加一句,“晴格格吉祥!”
    小燕子的情绪,还陷在天崩地裂般的悲愤里,看到乾隆,想起父仇,看到太后,想起这一步步的陷阱,真是气到快断气,偏偏还不能不行礼,不能不招呼。她沉重的呼吸,横眉竖目,嘴里叽里咕噜了一句谁也听不清楚的话:“你们通通都吉祥,让我一个人去倒霉好了!”说着,马马虎虎地屈了屈膝。
    明月、彩霞、桂嬷嬷、珍儿、翠儿跟在后面,急忙请安:“皇上吉祥!老佛爷吉祥!晴格格吉祥!”
    宫女、嬷嬷们赶紧倒茶,整理椅子上的坐垫,端瓜子、点心出来。
    太后看到知画面有泪痕,又看到小燕子铁青着脸,心里已经有数,眼光锐利地上下打量小燕子,皱着眉头问:“小燕子,你为什么不梳旗头?你这身打扮,是要干什么?”
    “我要出宫去看紫薇!侍卫拦着宫门,不许我出去!”小燕子说。
    太后立刻发怒了:“宫里三令五申,谁都不可以出宫,你还不知道吗?尤其紫薇家,怎么可以再去?还好你被拦下了,要不然,你准备让整个皇宫,都传染天花是不是?你在宫里这么多年,到底知不知道利害轻重?懂不懂为大局着想?”
    小燕子背脊一挺,冲口而出:“我哪知道什么叫大局?什么叫小局?我只知道,宫里个个人,都贪生怕死……”
    “小燕子!”乾隆勃然大怒,“你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你在对老佛爷说话!你看看你,横眉竖目,大呼小叫!老佛爷说得不错,这么多年,你一点进步都没有!反而更加嚣张跋扈,变本加厉……”
    小燕子眼睛涨红了,瞪着乾隆,说:“我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你们把我休了就算了,反正知画已经进门了,永琪有知画侍候就够了……”
    “哦?搞了半天,是在跟知画怄气!”乾隆大声打断,眉头一皱,“我最讨厌爱吃醋会嫉妒的女人!妒妇是犯了七出之条!你知道吗?现在为知画吃醋,将来说不定还有知梅、知兰、知菊、知竹……你要吃醋到什么时候?永琪,他不是凡人,他是皇子呀!”
    小燕子眼睛瞪得好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嘴里喃喃地说:“哈!还有那么多?我明白了,明白了……”
    永琪急坏了,生怕小燕子再说出不该说的话,就一步上前,急急说:“皇阿玛、老佛爷请息怒!小燕子只是在为东儿着急,不能去看紫薇,她姐妹情深,难免心浮气躁,并没有在吃醋什么的!皇阿玛,你最了解小燕子,她每次一急,就口不择言!她绝对没有要冒犯老佛爷的意思……”
    太后冷冷地打断了永琪:“是吗?那么,知画为什么泪汪汪的呢?”她看着知画问,“谁让你受委屈了?你老实告诉我,不要撒谎隐瞒!你说!”
    永琪着急地看知画。只见她带着笑,走上前去,勾住太后的手腕,甜甜地说:“老佛爷,您误会了!刚刚我和五阿哥在书房写对子,谈到我从小练字的事,让我想起了爹娘,是知画一时控制不住,就掉眼泪了!这是实话,和小燕子一点关系都没有!自从我进了景阳宫,小燕子对我处处忍让照顾,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怄气呢?”
    太后狐疑地看着知画。
    晴儿不禁深深地看了知画一眼,再看了小燕子一眼。知画一脸的温柔恬静,小燕子却一脸的剑拔弩张。
    乾隆被知画一句“写对子”引出了兴趣,扬声问:“你们在写对子呀?”
    “是呀!皇阿玛要不要看?我写得不好哟!”知画笑着说。
    乾隆兴致来了,往书房就走。
    “去去去!看看你们写的字!朕这几天,心里真烦!东儿的事,弄得大家都不安极了!朕平时也爱练字,这个练字,是修身养气的好方法,写着写着,就心平气和了!小燕子……你没事的时候,就跟着知画练字,说不定修养会好一点!”
    乾隆一走,大家都跟着乾隆往书房走。
    小燕子和晴儿,落在后面。小燕子听到乾隆这么说,更是气得快要死掉了。晴儿悄悄地捏了她一把,在她耳边低低说:“那个什么小人,什么大猫的成语,别忘了!”
    小人大猫,是小燕子初学成语时,把小不忍则乱大谋听拧了,不断追问:“小人怎样?大猫怎样?”引得大家哄堂大笑,从此,他们就常常用“小人大猫”来取代那句“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的小燕子,当然了解这句成语,她看着晴儿,悲哀地说:“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大猫’?如果我能够养‘大猫’,牺牲还有价值,要不然,我在做什么?”
    晴儿深深看她:“你还是有‘大猫’!你的‘大猫’就是永琪!为了他,什么都值得!”
    小燕子凝视晴儿,见她形容憔悴,心中一酸,凄苦地说:“晴儿!我养‘大猫’养得好辛苦,你养‘大老鹰’,更辛苦!”
    晴儿悲苦地一笑,眼神盛满了思念和落寞。两人手拉着手,虽然不是“同病”,却彼此“相怜”。晴儿看着书房,低语:“大老鹰不知飞到哪儿去了?大猫好歹还在眼前啊!”
    书房里的零乱,早已被收拾干净了。乾隆拿起知画的对子,看得眉飞色舞,高兴地念着对子:“立身以至诚为本,读书以明理为先。”扬声大笑,“哈哈哈哈!知画,好字!没想到你能写赵字!写字也罢了,这副对子,你从哪儿看来的?”
    知画微笑地看着乾隆。
    “皇阿玛!这种名句,人人都知道呀!”
    “名句?”乾隆睁大眼睛,更乐,“哈哈哈哈!”就看着永琪说,“永琪,你这个媳妇了不起!这是朕十几岁写的对子,很多年没有人写过,朕都几乎忘了!”
    “皇阿玛。”知画笑得更甜了,“不只对子,还有一本《乐善堂文抄》,我从小就拿来写,都写得倒背如流了!”
    乾隆一听,更是心花怒放,赞美地说:“好!好!好!太好了!好一个知画,不愧是陈邦直的女儿!朕终于明白,老佛爷为什么喜欢你了!”说着,一抬头,看到小燕子和晴儿落在后面,就招招手喊,“小燕子!过来!”小燕子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没听到他们在谈些什么,也不知道乾隆在乐什么。乾隆就问小燕子:“你知道《乐善堂文抄》吗?”
    小燕子怔在那儿,讷讷地说:“什么糖?怎么焖?怎么炒?没吃过!”
    乾隆顺手卷起一本书,敲在小燕子头上。喊:“没吃过!你居然没吃过!永琪,你赶快找一本,让她好好地吃下去!”
    “是!是!是……”永琪应着,赶紧对小燕子解释,“《乐善堂文抄》是皇阿玛的著作啊!皇阿玛很厉害,二十岁前,就写了这本书!”
    “这样啊!”小燕子看他们一堂欢乐,显然知画比自己更赢得乾隆的心,顿时有种被孤立的感觉。不只孤立,面对乾隆,自己的身世之痛,就像针刺般的扎进心坎。她的眼珠一转,酸涩地说,“还好……皇阿玛是皇帝,上面没人管,要不然,这‘乐善堂,三个字,就大有问题,犯了大忌讳,说不定要砍头!”
    永琪大惊,好急。晴儿、太后、知画各有各的紧张。永琪赶快打岔:“小燕子,你又要发谬论了,别谈文字了,你又不懂……”
    乾隆已经听进去了,困惑之至,问:“为什么大有问题?你说!朕要听听你的谬论!”
    小燕子就振振有词地说了:“‘乐善堂’三个字怎么写,我不知道!我听起来,是‘落散糖’!这花也‘落’了,人也‘散’了,吉利吗?这个糖,能吃吗?”
    乾隆怔住了。
    太后大怒:“小燕子的话,才是能听吗?什么‘落了,散了’?怎么说得这么难听?”
    晴儿知道小燕子指的是“文字狱”,生怕再说下去,会把真相都说出来,急得不得了,赶紧接口:“皇上!别听小燕子的,她一向就有这种本领,把很好的词,解释得乱七八糟,您可别认真!”说着,拼命对小燕子使眼色。
    “就是!皇上总记得她的‘羊缝鹰围’‘蜘蛛死了还会生’……”永琪跟着呼应。
    大家急着解围,小燕子却好像没听到,扬着头,挑战似的看着乾隆:“我说的是实话!任何文字,硬要歪歪曲曲的解释,全部不能听!假若要砍头,人人该砍头!就拿‘乾隆’这两个字来说,也大有问题……”
    永琪一把拉住小燕子,把她推到身后去,吓得一身冷汗。“你少说几句,好不好?”永琪压低声音说,“连乾隆都敢乱掰?”
    乾隆越听越惊,大声问:“乾隆两个字,又有什么问题?永琪,不要拦她,让她说!”
    小燕子挣脱永琪,大声说:“乾隆听起来,像钳龙两个字!你想,这一条龙,被钳子钳住了,还能做什么?不是动都动不了吗……”
    小燕子话没说完,乾隆大怒,手中那卷书,对着小燕子的脑袋砸了过去,怒喊:“满嘴胡言!简直是个没教养的丫头,气死朕!”
    小燕子来不及闪躲,被砸了一个正着。又听到乾隆说她没教养,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对着乾隆,冲了过去,大喊:“我没教养?我的教养都被你毁掉了!谁来教我?谁来养我?我是在街上长大的,我吃剩饭剩菜长大的,我……”
    永琪一看,这还得了,伸腿一绊,小燕子急冲的身子飞了出去,砰的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永琪再急扑过去,扶起她,着急地问:“摔着没有?”他紧紧地看着她,想借眼神让她了解事态的严重性,柔声地说,“为什么总是这样?说话不经过大脑,走路横冲直撞,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也把别人弄得心惊肉跳摔痛没有?赶快起来检查一下!”
    小燕子坐在地上,看着永琪,挫败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晴儿惊魂未定,也奔了过来,搀起小燕子,在小燕子耳边飞快地说:“小人大猫!小人大猫!小人大猫……知道吗?”
    小燕子站起身子,颤抖着,情绪激动,拼命压抑着自己。
    知画和太后都看得呆住了。乾隆摇头,大大一叹,说:“唉!看到知画的字,心里才有几分欢喜,都被小燕子破坏得干干净净!”说着,就走了过来,细看小燕子,声音忽然变得感性而困惑,“小燕子,你是怎么回事?以前,你是朕的开心果,每次朕不高兴的时候,你都有办法让朕开怀大笑。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开心果变成了负气包?每次看到朕,就红眉毛,绿眼睛……还故意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来让朕生气,你……是因为知画吗?”
    小燕子把头一低,眼泪夺眶而出,滚落在衣襟上。她哽咽着,没头没脑地说:“我是小人……我养大猫……为了大猫……只好当小人。”
    乾隆听得糊里糊涂,抬头看众人,愕然地问:“朕听不懂她的话,你们听懂了吗?谁能帮朕翻译一下?”
    太后摇头,知画摇头,永琪心知肚明,不能说破,只能跟着摇头。晴儿恻然地垂下了眼睛。
    太后就叹着气,走过来,拉住乾隆说:“我看,这小燕子的话,根本不需要懂!皇帝,走吧!咱们带着知画,去御花园散散心!”就看着知画喊,“知画,陪咱们走走去!”
    “是!”知画清脆地应着。
    “晴儿!走吧!”太后再喊。
    晴儿匆匆看了小燕子一眼,只得应着:“是!”
    知画和晴儿,就陪着太后、乾隆走了。
    永琪赶紧送到门口去。
    眼见乾隆带着知画走了,小燕子走进卧房,失神落魄地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永琪跟进房来,关上房门,再关上窗子,走到她身边,挤在她身旁坐下。她看他一眼,吸吸鼻子说:“你怎么不去御花园散心?又跑到我这儿来,你不怕桂嬷嬷告状?”
    “让她去告吧!一天到晚像防小偷一样,我累了!”他就去拉小燕子的手,柔声说,“对不起,上次用花瓶敲你的头,刚刚又绊你一跤……我是太急了,被你吓得快断气了!”
    小燕子噘着嘴说:“在你断气之前,我早就被你打死、绊死、气死、整死了!”
    “我们这种生活,怎么过下去?”他痛楚地说,“我每天都心惊胆战,充满了犯罪感,充满了无可奈何!”他紧握了她一下,盯着她,“你要振作起来,理智一点,不要再让我担心,我需要你帮我撑下去……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忘掉仇恨吗?怎么见了皇阿玛,每一句话,都绕着文字狱打转?”
    小燕子低着头,心里千回百转,都是难言的痛楚和矛盾,就默默不语。
    永琪弯腰去看她:“还在生我的气?”
    小燕子把身子转开。
    “不要再跟我生气了,我的日子已经够难过了!”
    小燕子抬头了。
    “你的日子有什么难过?我看你开心得很!有人陪你看奏折,谈国家大事,写对子……晚上,还和你灯下谈心,慢慢解纽扣……”
    “你又来了!你明明知道我和她没事,你还这样说,我的一片心,你一点体会都没有,你太过分了!”
    小燕子委屈,自卑,伤心:“我过分,我刻薄,我不会说话,我也不会写对子,好不容易弄懂了鸳鸯和比目鱼,又有什么‘落散糖’,我只懂花生糖、米花糖、芝麻糖、核桃糖……就没听过‘落散糖’!我到处闹笑话,她那么好,什么都会!你有她就够了!事实上,你也越来越喜欢她,连皇……我不叫他阿玛,我怎能叫他阿玛呢?连这个瞌睡龙,也越来越喜欢她!她那么可怜,动不动就眼泪汪汪,想爹娘……”越说越气,声音颤抖,“好像世界上,只有她有爹娘……”
    永琪瞅着她,满眼的苦恼和无奈。
    “你要我怎么做?告诉我!她和我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我不能假装她不存在!做不成夫妻,总可以做朋友吧?如果你认为也不行,那么,你说!要我怎么样?不跟她说话?不跟她见面吗?”
    “你在逼我,我能够要你怎么做?一切都只能看你的良心!”
    “我对你问心无愧!”他冲口而出。
    小燕子一震,立刻尖锐地问:“对她呢?问心有愧,是不是?”
    永琪睁大眼睛看着她,痛苦而诚实地说:“确实有一点!”
    “我就知道,”小燕子嫉妒得快发疯了,“现在,她在你心里,已经比我重要了!你每晚睡在她房里,你对她还充满了歉意!那你对我呢?”
    “对你也充满了歉意!”永琪还是痛苦而诚实的,“我觉得我已经被劈成两半了,每一半都有一大片伤口,而且是血淋淋的!我也会痛,而你,一点也不能体会我的痛苦,只会跟我生气,再故意曲解我的话!”他也一肚子委屈,“就像刚刚,我说过她比你重要吗?”
    “你就是这个意思!”小燕子站起身子,把他往门外推去,她那种“叛逆的、冲动的、不能忍气的”基本个性,再度发挥,“你走!你走!以前,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你完完整整是我的!现在,你承认了,你已经变成两半,我只有半个你,还是血淋淋的!这样的半个你,对我来说是不够的!你走!免得你对她充满歉意,你就和她圆房去!把那半个你,也给她吧!”
    “我这样掏心掏肺的跟你说,你一点都不感动,不谅解,还赶我走,你简直不可理喻!”永琪瞪着她,生气了。
    小燕子更气:“你少跟我四个字四个字讲成语了,你知道我书念得不多,存心笑话我!管你鲤鱼黄鱼鳝鱼比目鱼,我就是‘不可鲤鱼’,你跟她去比目鱼吧!”
    小燕子说着,已经把永琪推出房门外去了。她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门外,永琪也砰的一声,把脑袋往门上重重地一靠,痛苦不堪的自语:“我怎么办?我早就知道,这是一个陷阱,我真笨!”他重重地敲了自己的头一下,“我怎么会让自己掉进这个陷阱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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