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间树木众多,暂时遮蔽了他们的身形,然而殷梓并没有试图遮掩剑气的轨迹,从缠身狱那边看的话,大约只凭目力就能找到袭击者的方位,很快就有魔修御剑向着这里冲了过来。
    “殷师姐,我们该走了!”萧离离看殷梓停了手,一把抓住她的手,想向着下山的方向退。不过殷梓倒是不急回过身,弯了弯嘴角,左手一捞,把两人都圈了回来:“你们捂住嘴。”
    萧离离不明所以地看着殷梓,手里倒还是乖乖地照做了。殷梓仰头看了看正在接近的魔修,随即向着断崖的方向再退了两步,然后直直地仰面倒了下去。
    殷梓并没有御剑,就这么向下摔。她单手扣着萧离离的腰,压制着她的灵气,也不让她挣扎。萧离离几乎用尽力气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叫出声来。这三人就这么从断崖上一头栽了下去,几乎在快要撞到地面的时候,殷梓手中的剑才猛地插入旁边的山壁,终于止住了下坠。
    “没事了。”殷梓抬头看了看断崖上方,“断崖那里没有留下御剑的痕迹,他们不会怀疑我们跳下来了,只会顺着山路向两边找。山脚一带的守卫应该大多都过来了,我们趁着现在去缠身狱混进主殿。”
    萧离离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弄得头晕眼花,甚至有点反胃。她晕头转向地跟在殷梓后面,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可是就算缠身狱派了守着山脚的魔修来查看,这一路上肯定还有其他魔修,我们就这么去主殿?”
    “现在确实早了点,我们可以休息一会儿再走。不管怎么说,刚才的动静肯定足够大了。”殷梓抬头,透过浓密的树冠看着魔修们掠过留下的残影,“你师兄不是打算趁着这混乱打过来么?如他所愿的,我弄点动静给他。”
    萧离离一个激灵:“师姐是说……”
    “等你师兄打过来了,缠身狱主殿附近大抵就空了,路会好走一些。”殷梓拨开树枝,并不动用灵气就这么向前走,“不过煌姬大概还是会在主殿,那正好。”
    萧离离对着殷梓那张脸,哑然。
    “放心吧,不会更糟的。”殷梓的视线微微下垂,避开了对方的目光,“你师兄算计我的时候,未必没想到我是这个打算。只不过这一役不管结局如何,都不会比继续耗下去更糟了。离离,你师兄放你跟我过来了,这一战生死有命,他已经不想再拖了。”
    萧离离咽了口唾沫,垂下了头,并没有答话。
    漫长的沉默中,只听得到魔修们御剑飞过的声响,和脚下落叶被踩踏发出的吱呀声。几乎快要走到山脚的时候,点炙却突然动了一下,直起了上半身,看向了他们的右侧。
    “这里我也来过。”他在萧离离停步之后开了口,“我记得这个地方,要是我被关起来之后这里没有被重新修整的话,前面那里应该有个山洞,山洞形状很少见,是一路向下的,在那山洞最下面是一个锻剑台。”
    殷梓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才诧异地回过头:“什么?”
    点炙向着半空中伸出手,似乎触摸到了什么无形的东西,他安心地闭上了眼睛,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嗯,还在这里,缠身狱的铸剑台。当初他引了苍山下的地火到这山洞里铸剑用,这山洞的另一边我记得凿开了另一条水道,引来了那边那道冷泉,用以淬火。”
    殷梓下意识地顺着点炙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他指向的冷泉,正是落在缠身狱主殿后方的那一道。
    作者有话说:_(:3」∠)_我电脑下午突然当机,更晚了,抱歉,明天会加更的。
    第88章
    燕归时是一本医修用的典籍,真正涉及修炼方法的内容并不算太多,然而虽说如此,这些部分却也并不容易读。班舒早年看过一遍燕归时,如今重看一遍,居然还是花了整整一晚上的工夫才算通读结束,看了个囫囵。等他几乎读完的时候,意外地发觉这一本比他当初看得那一份还多出不少页数。
    班舒独自坐在幽暗密室中,经不住笑了起来。
    ——花重拿给他的这一本,居然是燕归时的原本。
    和惊雷起一样,与那些刻印的玉简不同,原本后面也还有一部分魔祖的手记。班舒飞快地翻到了手记那一部分,看向了手记的第一页,对着这份手记标题的时候却很有些诧异——
    铸剑简记,于苍山。
    班舒向后倚到了椅背上,吐了口气,有些失望。他原本期望着与惊雷起一样,这里也会有些合道之后的心得记录,然而从这标题看,这一篇记录似乎是关于遗恨和无尽的铸造的。他兴致缺缺打算随手翻阅一遍,结果翻开下一页扫了一眼,却并不是在讲铸剑。
    ——苍山有灵,山岩为骨,地火为血,化幼童之体。幼童之体脆弱更甚凡人,触之即伤,静养数月有余,方才能下地行走。真龙怜惜此童,赠名点炙。
    宝珠的灯光晦暗不明,班舒似乎想起了什么,指尖动了动,这才翻向了下一页。
    ——点炙化形极弱,尚不如凡人,然其神魂坚韧,前所未见,能于山岩地火中分出身外化身。化身或炙热如地火,或坚硬如磐石,每到一处,群山皆为之震慑,臣服于斯……
    钟桀这个人废话并不多,他所写的手记与功法一贯简洁明了,很少说起修炼以外的事情,像这篇这样的倒是很少见。班舒诧异地再翻了几页,这篇以铸剑简记为题的手记居然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这苍山之灵的化身,足足说了有八页。或许是当初钟桀刚刚得知长子无法正常发芽的事情,又恰好遇上这么个刚刚化形的孩子而稍有移情,这手记写到后面几页的时候,词句间很是有些父子情份。
    班舒是没有养过孩子的,与自己父母关系也淡漠得很,并不太能对这些记录感同身受。他一目十行地翻了过去,一直翻到第九页的时候,手里才停了下来。
    第九页上并没有写字,大半页都空着,只在中间的地方画了两截骨头的样子,从形状看,似乎是肋骨。
    第十页,钟桀的字体颇有些潦草,看上去写下这些内容的时候,情绪依然未曾平复。
    ——吾欲习剑,点炙剜骨割血,为吾铸剑。
    半路出家想要习剑的修真者,因为并不能专心于剑道,是极难以自己的骨头铸造本命剑的。班舒自己在岳氏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习过剑,甚至私下里想要尝试偷偷铸造本命剑,怎奈被死死地拦了下来。他看到这句的时候稍微来了点兴致,再翻了一页,却经不住挑了挑眉毛。
    这手记的下一页只剩下一点残边,似乎是被人匆忙撕去了。
    而再下一页,内容倒是简洁明了——
    点炙嗜血,于苍山噬二百七十八人。
    ————
    向下的山洞并不好走,越是向下,就越是需要从低矮的岩缝中钻过去。灼热的气息穿过岩石的缝隙吹在脸上,让皮肤因为干燥而有些疼痛起来。
    “殷师姐,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东西……”萧离离低声嘟囔着,“好像在盯着我们?”
    黑暗中,殷梓沉默了一阵:“或许是这里太暗了,容易有这样的错觉。”
    萧离离别了别嘴,不说话了。
    殷梓走在最前面,双眼隐隐透出红色来。前方不远处的石壁上有什么影子动了动,殷梓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去,那影子立刻缩了获取,殷梓随即不动声色地收了视线。
    “应该近了。”热气已经几乎让眉毛和头发都发出烧焦的气味,萧离离翻了半天翻出来一个降温用的珠子,然而在这样的高温下效果并不明显。再向前走了一阵,隐隐有什么撞击的声音透过曲折的山道传来,一下一下,颇有节奏感。
    “到如今,居然还有人在使用这铸剑台?”殷梓挑起了眉毛,脚下的速度稍稍放缓,“离离,你稍微离我远一点,我先过去看看。”
    随着距离铸剑台越来越近,那敲击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翻过最后一道转角的时候,火光已然照亮了整个岩洞。
    这岩洞下层是一个岩浆池,约莫能容纳百人那么大,在她们右侧的一处岩壁上有着开凿的痕迹,翻滚岩浆从那一侧流入这洞中,再不知从何处流出,看不清究竟有多深。
    她们钻进来的地方在岩洞上层,有着黑色的岩石架成的网状小路,直直地通往岩洞中央的铸剑台。而在那铸剑台上,果真一个人影正跪坐在那里,一下一下地抡着手里的锤子,敲打在铸剑台中烧得通红的剑身上。
    殷梓脚步稍微停了一下,随即大步向前走去,那些石路不到一人宽,看上去很是纤细,当她走过去的时候,远远看着似乎像是马上就要被踩断了一般。
    萧离离把点炙放到了地面上,自己也握住了剑警惕地冲着那铸剑台。点炙坐在那池子边上,远远地看着那人,低声开了口:“他居然还在这里……”
    萧离离专心打量着铸剑台,一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你说什么?”
    点炙住了口,只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等殷梓走到近处的时候,她才发觉那人的身材比平常人要高许多。而奇怪的时候,虽然那人肩膀很高,从背后却看不清头是什么样子。
    殷梓起了疑心,小心地转过了一个角度,再走两步,随即停了下来。
    “殷师姐?”萧离离生怕有什么不对,传音过去问。
    殷梓却没有回答,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紧紧地盯着那铸剑台。
    正在铸剑的人身材极高,走到近处看才发觉他的肩膀就已经约莫有常人两倍那么高。可在那肩膀之上,却是没有头的,脖子处的断面很平整,甚至于不像是被利器切下,而像是被什么术式直接移走。
    尽管如此,可他的躯壳却依然还在动着,他左手徒手抓着烧红的剑柄,而手里抓着铸剑的东西,也并不是什么锤子,赫然是一颗人头。
    他就这么抓着自己的头,一下一下地砸在那柄烧红的剑上,与剑刃相接的后脑勺已经一片焦黑血肉模糊,而向上的那一面,却是一张极丑陋的脸。
    那张脸脸的表情仿佛混合了怨恨、憎恶、恐惧、痛苦,以及一切殷梓能够想象到的负面情绪,她看不出原本的长相如何,然而一张脸倘若是这样的表情,那除了让人觉得丑恶与厌恶,也不会生出其他感觉来。
    “剑已经铸完了。”点炙突然开了口,这一回他的声音颇大,在整个岩洞内甚至传来了两声回音。那坐在中间铸剑的人自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他的动作卡在了原处,头颅被他高高地举在手里,尽管那张脸上的表情还在不断扭曲,可他的身体却一动不动。
    殷梓再向前走了半步,脚步在石路上带起轻微的震动,而那震动很快传到了铸剑台上,那个高举着自己脑袋的人影就维持着这样僵硬的姿势,直直地向后仰倒,坠入了滚滚岩浆之中。
    点炙垂着头,飞快地舔了一下嘴唇,随即又抬头看向了中央的铸剑台,却正对上殷梓递过来的审视的目光。
    “这把剑,叫什么名字?”随着那人影的坠落,铸剑台一侧重量减轻,因而立刻向着另一侧倾斜了些许。机关被牵动的声响从铸剑台下方传来,有泉水从另一侧通道中流出,将通红的剑身浸没了过去。即便在这样灼热的气氛中,几朵飞溅起来落到殷梓脸上的水花却依然凉得刺骨。
    “叫祈罪。”点炙似乎并不太意外殷梓会这么问。
    殷梓“唔”了一声,不经意想起了当初安城地宫里的那只被饥饿逼到神智全毁的异兽,魔祖钟桀似乎在以困阵折磨人这一方面颇有些心得:“这也是……‘他’设下的?”
    “嗯。”点炙乖巧地回答。
    萧离离没听明白是什么,不过这一幕实在是令人不舒服:“这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吴山一带的人,是一个世家的家主。”点炙倒是并不介意提问的人是殷梓还是萧离离,只要他知道的,都认真地回答了,“这人强掳美貌的弟子为姬妾,那些弟子们不从的,或是他觉得厌倦的,就百般凌虐以逼迫她们困于心魔堕入魔道。”
    点炙脸上一派稚气,可嘴里说的话却并不如此:“毕竟入魔的人说的话,总是没有人相信的。”
    点炙不过是如同说起一个道听途说的故事一般这么说了,可他旁边的萧离离在这翻滚的岩浆之上不远处,居然生生听出了一身冷汗。
    冷泉自一侧洞口流入,流过剑身很快又重新流出。殷梓足尖用力,一跃落到铸剑台上,重新压平了铸剑台,停住了淬火的泉水。
    “他说,等祈罪铸造成型的时候,或许世上就不会在以入魔来划分人了。”点炙歪着头,看着殷梓,“世上,果真如此了么?”
    作者有话说:这章标点可能有点格式错误,用手机码字标点格式就比较……难以控制。
    第89章
    殷梓正对着那双眼睛,一时居然没有想出来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他给你的许诺太重了。”殷梓到底还是放弃了正面回答,“我无法替他回答你。”
    “是么。”点炙歪着脑袋,似乎并没有理解殷梓的言下之意,“那我继续等。”
    殷梓从储物袋里找了点没用的重物压在铸剑台上,好维持出口那一边没有泉水涌进来。等她起身招呼萧离离继续走的时候,点炙又开了口:“你不要那把剑么?”
    “这不是为我准备的剑。”殷梓有些诧异点炙会这么问,抬了抬眉,“这是你的剑?你要过来拿么?”
    “这不能算是我的剑。”点炙别了别嘴,这模样倒是有些孩子气,“这把剑没有灵,只是普通的剑……不,大约比普通的剑结实一些,很适合你拿着。”
    殷梓抬脚就走,丝毫不打算拿。
    “那把剑,原本就是为了杀钟煌准备的。”点炙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殷梓的脚步一顿,突然一笑:“这是什么意思?”
    “他入魔之后,正道派了他妹妹来杀他。”点炙坐在边上,抱着膝盖,“他那时候刚捉了刚才那个人,他妹妹一路杀过来的时候,他就以困阵把那人弄成了这样,逼那人在此以自己的头骨铸剑。他说,对付他妹妹不该用普通的剑草率以对,他要为此铸一把新剑。等这把剑铸成的那一天,他会用这把剑去杀了钟煌。”
    以头骨铸剑,那非千万年不可能成型。若是以一个普通修士寿命的长度去看,或许应该说永远不可能完成才对。
    萧离离听了个大概,好奇地问道:“你说的那个人这么做,是因为他其实不想杀他妹妹么?”
    点炙迟疑了一下,然后闭上了眼睛,似乎就这么突然睡着了。殷梓突然察觉到身边一阵气流交错,猛地退开一步,反手一剑挥到一半,却又停住了。
    她的身旁,居然又出现了一个点炙。
    这个点炙是从石路上冒出来的,他通体漆黑,宛如和那山岩是相同的材质。他似乎是终于等得不耐烦了,自己向着那把剑的方向走了过去。铸剑台颇高,而他又是十多岁少年人的体型,踮着脚够了一阵,终于把剑拿了下来。他把剑抱在了怀里,贴着脸颊:“他从我腰间抽我一节骨头来锻这把剑的时候,跟我说,人做错了事情,都是要受罚的。”
    “你做错了什么,要抽一截脊椎骨才能抵罪?”殷梓侧头看了一眼点炙那个站不起来的身体,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岩石的化形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几乎走到自己跟前的时候,开口问了一句。
    殷梓的语气异常平铺直叙,倒并不像是真的在发问。萧离离有点诧异地抬头看着她,发觉殷梓的表情亦是如此,似乎其实是知道答案的。
    点炙听不懂这些弯弯道道的东西,他只在剑身上摩挲了两下,然后松了手臂把剑递到了殷梓的面前,老老实实地回答:“他说我嗜血噬人。”
    殷梓挑了挑眉毛,却并没有没接剑:“你吃了么?”
    “吃了。”点炙诚实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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