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抱着琴,黑红的血顺着手指滴在石板上,很快便渗了进去。
    世事难料,就在百花楼时他还讥讽银九居心叵测,是十恶不赦的坏种,这么快就要来求助,也不知这一巴掌打在脸上疼不疼。
    她有心嘲讽两句,可看到他们伤得七零八落终究是下不了口。于是抬眼看着头顶那气势汹汹的云层,因为卷着越来越多的鬼气怨气,黑雾与红云交杂,像是在墨中滴了朱砂,黑的越黑红的越红。
    漩涡周围的云层在不停降低,似乎已经挨上了徐府最中间那座六层木楼的顶端。那上头供着一颗常年泛着光的宝珠,冯老七曾说,那是鲛族的圣物,辟邪珠。可那珠子现在正被黑气侵蚀,已经晦暗不明,眼看着就要被吞噬。
    翻腾的云层中传来怒吼,厉鬼与猛兽齐哭,那黑云扭曲聚集,竟变成鬼面,一个挨着一个,堆堆叠叠,出现在半空之中,正俯瞰着徐府。
    在这吞天灭地的邪恶力量底下,杜泉觉得自己简直渺小到了极点。她看着身边的银九,忽然升起一个恐惧的念头,仿佛这一切都是冲他来的……
    “九爷,你别去……危……”
    她话音还未落,就见银九眉心紧皱,手心向外一挥,“砰”的一声,大门被撞开,伴着阵阵黑风,传来一阵一阵尖叫哭喊,原来是徐庆带着一群女人闯进来,粗略一看约摸有二十来个,除此之外,冯老七领着秦家子弟也跑进来,缀在最后的几个贼头贼脑的人倒也不面生,正是先前在凤凰山同杜泉他们争执起来的盗墓人,杜泉眯着眼一瞧就看见被她打得鼻青脸肿的那一个,此时他身上血淋淋,捂着伤口喘气,伤得不轻。
    也就说,这些人已经经历一场血战,看来外头已经危险万分了。
    徐庆一进来就带着他的那些女人“砰”的一下跪在银九跟前,他跪得麻溜,手边揽着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痛声乞求道:“九爷,看在先祖的情面上您救救徐家吧,我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孩子,求您救他一命,那是徐家唯一的后人啊。”
    “九爷救命……”
    “九爷,求您了……”
    他和几个女人哭得撕心裂肺,哭声使得外头的云雾更为躁动,银九抬手示意徐庆他们闭嘴,指了指身后的屋子,“进去。”
    话音一落,徐庆连忙擦了泪,催促着女人们躲进屋内,随后他雇佣的护卫便守住门窗。
    冯老七皱眉看着那屋子,对银九道:“这徐家邪性得很,引来这么多怨气。”
    “外头如何?”
    “除了九爷这边的结界,整个徐府已经被鬼物妖邪包围了,真不知这徐家死过多少人,黑气都是从地底下、水里窜出来的,我们实在没法子,所以才来惊扰九爷。”
    银九点点头没说话,也没扫缩在角落处的那些人,他抬眼盯着头顶那越来越大的漩涡,似乎要冲出去。杜泉右眼狠狠一跳,眼明手快地抓住他的胳膊,惶恐道:“你……你还有伤,你别去。”
    “别怕。”银九侧头看着她,温声安慰。
    杜泉摇摇头,并不打算放手,“我们就……躲在这儿,天亮就……好了。”
    话音刚落,陆吾就猛地咳了两声,一口鲜血喷出来,他擦掉下巴血迹,面色凝重地看着杜泉,说道:“泉姑娘,结界只能阻挡一时,暗中布局的人显然不会轻易罢休,一味躲避,只会更加被动。你要看着徐府乃至整个金陵城都毁于一旦么?”
    “银九,被苍牙……伤了!你们冥都,不是很厉……害么?援兵到,你们去爱杀多少……杀多少!还有,你之前说,这金陵城,也有山……鬼,他们为……何不管!”她手上力道不减,倔强地盯着陆吾,这一刻,她根本想不到别人,她只怕银九被那云雾卷走。
    陆吾沉沉地盯着她,忽然笑了一下,无奈道:“陆某确实是强人所难。”随后,向下属猛地摆了摆手,鬼差化作黑影顿时冲向黑红的云层之中,与搅动的云雾融为一体,只能看到琴音荡出的一道道白光。
    白光哪能抵挡漩涡内的东西,很快便弱了下去。而那层层叠叠的鬼面似乎也积攒了力量竟分离出来向地上的结界俯冲。
    银九手臂动了动,拨开她的手,沉声道:“陈璜,你护着杜泉。”
    “九爷!”
    “是!”
    杜泉和陈璜同时出声,她又攀住银九右臂。
    银九将她拉开,眼神与她沉沉对视,说道:“听话,我不会有事。”
    但,危险在前,是说没事就能没事的吗?
    “那,我也去,我帮你。”杜泉心中不安,却又劝不住银九,急得向后扯楼月生的袖子,又被楼月生推开一旁,这两人显然心意已定,都不会听她说话。
    银九紧握寒剑,眉心紧皱,眯眼盯着云层上越来越清晰的鬼面兽面,随后看向冯老七,“你带人去找那个藏在暗处的东西,怨气如此重的血阵,布阵者绝对就在徐府。找出来,放信号给我。”
    冯老七点点头,也有些担心道:“九爷,还请小心,这次……似乎是冲你来的。”
    银九没回答,只是微微颔首,手心翻转,密密麻麻地红线飞出又将结界加固,而他和楼月生化作白光,向旋风阵眼中冲去。
    杜泉追了两步,被陈璜揪着后领拽回来。
    “你老实待着,别去添乱!”
    “我……我……”
    “你你你什么,若再发疯,当心我杀了你!你以为躲着便无事了么,那外头的东西很快就能冲破结界闯进来,到时候谁都别想活。你进屋里去,我随冯七出去找布阵的人。”
    看来,他是不准备呆在这儿护着她。
    杜泉抓着刀柄,刚要张口说她也去,就被冯老七挡回来,他说:“你法力太弱,修行时间尚短,出去就会被那些鬼物将魂魄扯出去撕碎。”
    “我,我不……”
    “怕”字还没开口,角落里忽然传来骚动,原来是被她打过的那个壮汉撑不住晕倒了,他的伙伴围着他呼唤。
    有个瘦小的青年跑过来,也不敢求她和陈璜,转而请冯七救救他们三哥。
    “冯老板,求求您了,我们几个也有些本事,这就跟您出去找布阵的人,救救我们三哥吧,他才二十岁。”随后又转向杜泉,低着头愧疚道:“他也是想养活我们这些兄弟才无礼的,请姑娘宽宏大量。”
    杜泉本就不是恶毒的人,看到那人脸色苍白的躺在地上,弟兄们一声声地唤着他名字,心里被触动,说道:“把他抬进……屋吧,屋里有……药。”
    “谢谢姑娘,谢谢……”
    几个人迅速抬起那汉子,快步往屋子里跑,陈璜眉心紧皱,对她耐心用尽,也拽住她的胳膊,沉声道:“你也进去,只要不乱跑,没人伤得了你。”
    杜泉也不想再拖延时间,于是不情不愿地跟在后头,谁知他们刚到门边,就被徐庆的人拦下。
    “我家老爷在屋里,闲杂人等不许进去。”
    闲杂人等?
    嚯,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陈璜当下便黑了脸,抽出一刀指着他们说:“给老子滚一边去,否则我掀翻这破屋子!”
    “这是徐家!由不得你们撒野!都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老爷允许你们在结界里避祸已经是仁慈,再得寸进尺,通通滚出去!”或许是断定陈璜他们还要去找布阵的人不敢拖延时间,那几个护卫趾高气昂,寸步不让。陈璜却不买账,抬脚就踹了过去。
    “老子,偏要进!”
    那几个护卫竟十分厉害,过了三十来招,陈璜他们都没占到丁点便宜。想想也是,能护着徐庆和一群只会“嘤嘤嘤”的女人跑过来的人,怎么可能是废物点心。
    陈璜越来越急,那护卫虽抵挡得艰难,却是丝毫不让。
    反观屋内,灯火通明,房门禁闭,那徐庆就假装没听到似的。
    杜泉立在石阶下,看着十几个护卫围着陈璜和冯老七他们,下手极狠。她心口怒气聚集,攥紧了手指。她退到台阶下缓缓闭上眼,放任自己的感知窜进了屋内,她找到那柄琵琶,此时琵琶被一个女子拿在手里,徐庆被围在中间,热茶冒着香气,火盆熏暖了屋子,他竟还有功夫与自己的小妾们调情。
    这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这种人,真是该死!
    她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手指动了几下,屋内琵琶感知到她的力量,“铮铮……”响了起来。
    “啊……救命……啊……”
    屋内响起尖叫声,杜泉“噌”一下拔出苍牙短刀,直直冲着门就劈了下去,“砰”的一声,门板裂开,她一跃而入,长臂一揽就把琵琶抱在怀里,而徐庆此时已经躲在屋角落,挡着身后的孕妇,一屋子人都盯着她。
    阴鸷而怨毒的视线似乎要盯穿她的身子。
    杜泉扭头看过去,那视线已经收敛,她目光沉沉地扫了一遍,那些女子又低头嘤嘤嘤,而徐庆指示侧头安抚他的爱妾。
    门被踹开,那些人快步把受伤的青年抬进来,杜泉闻到血腥味,扫了一眼,就见门外又死了几个人,都是被那些护卫杀的。她心口像是被堵了一块铁,又重又闷。
    那些护卫似乎得了徐庆指示,竟没再阻拦,而是快速修理被杜泉砍坏的门,门上有银九贴的符纸,那些人动作很轻,没敢破坏符纸。
    杜泉拿着刀立在屋子中间,一身肃杀之气,陈璜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抿唇立在门外。
    待那些人把伤员抬进去,她才冷冷地瞥了徐庆一眼,也跟着进了里屋。隔断阻挡了视线,她能感觉到那道凌厉地视线跟着她,却没有再理会。
    第六十六章
    冯老七已经等不及,催促着陈璜出了结界,很快便融入狂风黑雾之中。银九和楼月生就像是被黑雾吞噬了一样,看不到丁点儿影子,她皱眉看着,那些凝结出面目的黑雾疯狂的翻腾,而那漩涡的下降速度总算降了下来,徐家楼顶的那颗辟邪珠隐约又有了光亮。
    “三哥,三哥你忍忍,你千万不能有事……”随着一阵颤抖地呼唤传来,杜泉收回视线快速招来楼月生的药箱,给那个男人包扎伤口,并喂了他几颗紧急保命的神丹,都是楼月生宝贝的东西,疗效上佳,只要没死透,定能吊住他的命。
    这“三哥”身上有很多伤口,像是被锋利的爪子挠过,冒着腥臭的黑血,杜泉紧紧盯着那些伤口,忽然伸手压了压他腹部最深的一道,那青年哼了一声,伤口处流出一股黑血,杜泉猛地一抓,手心竟掐住一股黑烟。
    “这是阴毒。”凤影登时燃着,将黑烟烧灭。随后又瞧见他腰间塞着揣着几张符纸抽出来一看,竟是招鬼的符。
    也就是说,这家伙用符纸将阴气鬼气都往自己身上招,利用这个办法保护自己的弟兄,想到这里,她竟有些心酸。昨天他还斗志昂扬,因为得知凤凰山被毁,气势汹汹找银九理论,而今天就躺在这里半死不活。
    一旁留下来帮着杜泉打下手的那个瘦瘦的年轻人一看到符纸时也惊了跳,紧接着就是新一轮的哭泣。
    “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爱哭”
    “呜呜……三哥都是为了我们……”
    杜泉最是受不了别人在跟前哭,嗡嗡嗡、嘤嘤嘤,什么都做不来只会哭。
    她抬眼看着那个一直擦鼻涕擦眼泪的年轻人说:“他是个命……大的,死不了。虽然他这身……上几乎没一片好肉,但他谨……慎心细,早有准……备,否则被这阴……毒伤了,没一会儿就能变成尸……鬼。”
    “那我三哥没事吧?”
    “嗯,没事。”她说完那年轻人松了口气。
    毕竟是学过护士,杜泉不至于手忙脚乱,加上从楼月生那里零零碎碎学的东西,看到这些伤口就迅速的给他拔去尸毒。最后又用糯米水浸泡了的细线仔仔细细将最深最长的几道口子缝住,撒了药粉很快就止了血。
    先前那个瘦瘦的青年一直在旁边帮忙,等杜泉擦了擦汗停下动作后,他也跟着长叹了口气,顺着墙根坐在地上,有些忏愧道:“姑娘真是菩萨心肠,以德报怨。我代三哥给你赔罪,我们这些人刀口上舔生活,命贱的很,平时少不了同人争执斗狠。三哥年纪轻,但本事大,我们都服他,这么多年不管什么活,他都会冲在前头替我们挡着。这次也是,只是这次……那些东西太厉害。”
    “没什么,活着……就好。”杜泉哑着声音回了一句,她疲惫的靠着椅背上,忽然耳朵动了动,“噌”的一下站起身,紧贴着里屋和外屋之间的隔断。
    “沙沙……沙沙。”她听到沉沉地脚步声,密集地往里屋这边靠近,她闻到一股浓重的尸气,于是也来不及多想,从柜子里翻出来楼月生给他的符纸,不管三七二十一,快速贴在里屋墙壁上。
    那脚步声停下,她透过帘子看到徐庆的那些个妾室摇摇晃晃地停在外头,手臂伸长,黑长的指甲蹭到木架,“刺啦”一声。
    她抓着刀柄,用力吞咽了一下,看着那些黄纸符无风而动,哗啦哗啦,眼看着就要被扯下去。
    这样不行,徐庆很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们,眼下还操纵着死尸想闯进来……这个老杂种到底要做什么!难道这里的聚阴阵法是他下的?
    下阵害自己吗?
    他那样子也没疯啊……
    她咬牙退了几步,看着抽出刀的年轻人问:“你叫什么。”
    “阿宝。”青年回了一句,又说:“三哥叫杜峰。”
    杜泉挑了挑眉,竟还和她同姓,她点点头,又让阿宝坐回椅子上歇着。“看着你三……哥,我有……事和徐庆说。”
    阿宝连忙拦着她,小声道:“杜姑娘你别去,那些人阴气这么重怕是已经,已经死了。徐家是修行世家,那徐庆不简单,他不像看起来那般无能。”
    “放心,我有分……寸。”杜泉拍了拍阿宝的肩,抱起琵琶冲着客厅方向连弹两声。窸窸窣窣声音传来,周围的人散了。她用刀间挑开门帘,往客厅方向走去,被琵琶接连毁了两次的客厅家具都破破烂烂,也就沙发茶几质地上层,还能勉强坐人。
    徐庆依旧坐在中间,众女环绕,但外围的十几个,显然已经死了,被杜泉闯进来时用苍牙和琵琶……杀了。她们面容呆滞,脸色青灰,木木地杵在那里挡着杜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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