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清晨,老禅师天不亮就去了后山。返回时唐三藏已经去了大殿诵经,老禅师掀开枕头,然后掀开一个方格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一件他保存了整整十八年的东西。一眨眼的功夫,他也该把东西物归原主了。
    十八年前,老禅师从江边救下江流儿,并为他取名唐僧,法名三藏。十八年后的今天,他要把埋藏在心里十八年的秘密讲出来了。没有了先前的忐忑不安,老禅师在见到唐三藏的石猴心情很平静。
    喊上唐三藏走出法华寺,坐在了唐三藏最喜欢待的地方,大树底下果然是个乘凉的好去处。刚才师兄们还在问他有关佛经上的问题,唐三藏也不知道师傅今天是怎么了,硬拉着他从大殿里走出了寺院。
    把手中的血书递给唐三藏,老禅师说道:“不管你想问什么,等你看完这个再问。”
    唐三藏接过血书,疑惑的翻开仔细查看。这一会儿的功夫脸色变了好几次,一直到唐三藏重重呼出一口浊气。他的脸色这才恢复正常,然后讲血书抵还给老禅师。
    “师傅,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唐三藏问道。
    老禅师点了点头,说道:“千真万确,当初我在江边见到你的时候,除了木盆只有这个。我按照你娘亲的意愿,一直等到你到了十八岁才告诉你真相。血书上写得很清楚,你娘亲希望你能够好好活着,报不报仇都不重要。”
    唐三藏说道:“杀父之仇,夺母之恨,难道这世间还有比这等遭遇更能配得上血海深仇么?”
    老禅师眉头微皱,叹息道:“为师知道你这些年一直有心结,你天资聪慧又勤奋好学,很多事自己都能领悟。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想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你已经长大成人了,以后的路需要你自己选了。”
    久久的沉默,唐三藏一直沉默了大半个时辰。只有老禅师在苦口婆心的开导他,即是怕他意气用事干出过激的事儿,二来也怕他会丢了佛心。那可是千年不遇的七窍菩提心,是多少佛门高僧佛陀都望尘莫及的存在。
    下午唐三藏下了趟山,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允许,而且还名目张大的扛回来两坛酒。买了一大袋子下酒菜,然后把老禅师叫到了后山。二人开怀畅饮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老禅师醒来的时候,只有唐三藏留下的一张纸条。
    “师傅,我走了,不要想我。你一定知道自己的使命,也一定知道我是最关键的一环。虽然你没有逼我,但是我知道该怎么做。放心吧,不管以后经历什么风吹雨打,你都是我唐三藏的师傅。天大地大,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最后画了个跪拜的画像。
    老禅师看完以后哈哈大笑,他的笑声吵醒了附近的豺狼虎豹,一直回荡在整个后山。笑着笑着他就流下了眼泪,站起身拼了命的朝山下跑去。一只僧鞋被树枝挂住也不去捡,僧袍被树枝刮烂也不去管,八十多岁的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跑到了山脚。
    他没能追上离开的唐三藏,没能亲口跟他说一声徒弟保重。他一直自诩对唐三藏最好,把他当自己的亲儿子一样。但是又有几人知道,这一切都是老禅师设的局。为的就是让唐三藏心甘情愿下山,然后才能按照不打乱那人的计划。
    趴在地上想要继续前行,一道黑影出现在老禅师面前。黑影发出阴森的冷笑,声音也是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既然你已经做了,又何必自责呢。就算他真把你当成父亲看待,最后也逃不出整个计划。就算你不去做,照样会有他身边的其他人顶替你的角色。”
    “你,你这是何苦呢。”
    老禅师吐出一口鲜血,黑影顿时显出了实体。竟然是一个身段婀娜的女子,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色面纱。抱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老禅师,掏出一个小瓶子要给老禅师服用丹药。却被老禅师推开,再然后老禅师化成了一团齑粉。
    他死了,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轮回。她疯了,从此以后一身红衣修成魔。女子是老禅师的劫数,一切只因为老禅师曾救过她而已。
    走进江州境内,唐僧没有直接去知府府衙,而是在府衙门口摆起了书摊。面前摆上几本经书做做样子,一直盯着江州知府府衙的正门。
    这些年假知府经历了三起三落,最高的时候爬到了巡抚的位置。可惜他这个人不合群,溜须拍马的功夫炉火纯青,可是一提到别的方面,他想跟诸位大人聊天都找不到共同话题。比他官阶小的他不愿意搭理,比他官儿大的不爱搭理他。
    看到知府的轿子离开府衙,唐僧收起书摊走去了府衙后门。管事把唐僧当成了苦行僧,差人带他去厨房吃些斋饭。刚巧碰上丫鬟在给夫人熬汤,手忙脚乱打烂了砂罐。这要是让抠门到家的老爷知道了,一定会打断她的腿。
    唐僧安慰丫鬟,然后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管事也就听了唐僧的建议,照他所说去禀报老爷。丫鬟在厨房逗留时间过长,引来了路过的夫人前来一看究竟。
    这一看不要紧,夫人将唐僧请进了后堂。把所有下人支开,只留下跟随夫人十几年的贴身丫鬟。
    看着面前那张魂牵梦绕的脸庞,夫人哭哭啼啼的抱住了唐僧。她就是殷文娇,唐僧此行前来寻找的娘亲。十八年来,她无时不刻不在思念着她的江流儿。有好几次险些撑不下去了,是儿子给了她活下去的理由。
    她要看着刘洪被绳之以法,她要看着儿子长大成人,她还要去寻找相公的尸首。她不相信老天爷看不到这一切,她不相信老天爷会对她这么不公平。
    “娘,你真的是我娘吗?”唐僧哭着问道。
    为了让唐僧相信她就是他的娘亲,殷文娇一字不差的说出了血书上的内容。还有唐僧脖子里的红绳,还有唐僧身上那个地方有什么样的胎记。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这十八年殷文娇度日如年,但是唐僧却是在前不久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在府衙待了两个时辰,唐僧拒绝了娘亲殷文娇的挽留。答应她很快就会回来,然后他这一走就消失了七天。七天后殷文娇没有等来儿子,却等来了一队从都城赶来的骠骑。为首一人手持圣旨,将刘洪当天斩首示众。
    十八年前的疑案真相大白,这件事震惊了朝野。让皇上龙颜大怒,不仅把刘洪当天斩首,还命人抓了江州附近上百位跟刘洪有牵连的官员。一律从重从严处理,发现有徇私舞弊贪赃枉法的,一律罪加一等,轻则发配边疆,重则凌迟处死。
    殷文娇站在知府门口,心里突然就变得空牢牢的。唐僧从胡同里走到殷文娇身边,轻轻喊了一声,然后将殷文娇紧紧抱住。殷文娇先是在笑,然后开始轻声抽泣,哭湿了唐僧的肩头。这些年她过得很苦,却一直找不到可以依靠的肩膀。
    相公死了,但是她现在还有儿子。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了,她要让儿子成家。然后给陈家延续香火,还要让儿子考取功名。做一个大清官,为天下老百姓办事。
    再一次回到知府客厅,殷文娇这才发现儿子奇怪的装束。脑袋上一根头发都没有,身上穿着僧袍。两只手合在一起,分明就是一个和尚。
    “儿子,你出家了?”殷文娇不可置信的问道。
    唐僧微微点头,然后将这十八年来所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不过有些事唐僧自动省略了,为人子女的有几个不是报喜不报忧呢。他不想让娘亲担心,所以他不会告诉娘亲有关劫数和使命的事儿。
    知府门口,一个中年人正在痛哭流涕。指着知府大门上的牌匾,一个劲的哭哭笑笑。路人都把他当成了疯子,只有站在门里的丫鬟看着他眼熟。后来才想起来,夫人有一副画像,跟面前这个人有七分相似。
    丫鬟是个好姑娘,赶走了正在嘲笑中年人的那群孩子。把他领进了知府,然后帮他烧了一锅热水,还给他准备了一身干净衣服。
    如今夫人和少爷已经团聚了,作为丫鬟的她是真心替夫人高兴。不过还有点儿遗憾,那就是夫人一直朝思暮想的相公命丧江中。这人跟画像有七分相似,说不定夫人见了会很高兴呢。
    偷偷将那人领进后堂,丫鬟敲了敲房门,然后让中年人站在门口自己开溜了。殷文娇一边跟儿子说话一边开门,转过头愣在当场。眼泪像山洪一样势不可挡,四目相对足足看了好几分钟,然后两个人同时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他竟然还活着,殷文娇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相公竟然活着。陈光蕊更没有想到,他竟然一睡睡了十七年。醒来之后身处龙宫,他不太能记得起先前的记忆。所以这一年他凭借模糊的记忆寻找家人的下落,他先去了老家见到了娘亲的坟。
    村里人骂他是个不肖子,飞黄腾达了竟然不管老娘死活。在他离开家的第二年冬天,老太太因为无人照料死在了家中。被人发现时已经骨瘦如柴,都已经死了手里还拿着缝制了一半的棉布鞋。
    十八年前,陈家遭遇不幸,一家四口身处四个地方。老太太抱憾而终,陈光蕊一直沉睡,唐三藏遁入空门,殷文娇委屈求全。
    本来是一顿久别重逢的全家宴,最后却变成了为唐三藏送行的送行宴。他没有喊陈光蕊一声父亲,只是在不停的喊着娘亲。他从小学习各种佛经,最是懂得因果循环的道理。佛家中有一个最通用的道理,叫乐极生悲。
    唯有他在此时离开,才能让这一世的父母安享余生。十八年的磨难已经够久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再一起经历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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