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簌簌。
    “你把我妹妹带到哪里去了?!”
    雨,潺潺。
    “你平时做出那么多不靠谱的事情,再难忍我都忍了。但你现在居然把妹妹搞丢了!”
    晏丹青倒在血泊中。
    “你有什么脸面带我回去?你把妹妹搞丢了,我去把妹妹找回来!”
    八岁的小女孩踩在血泊中,自晏丹青身边跑走了。
    晏丹青吐出一口血,开始觉得寒冷困倦。就在刚刚,她被一个八岁的小女孩重伤落败。
    小女孩叫李青桐。李青桐母亲死时,她还在胎中。苏政绮剖开了母亲的小腹,将未足月的胎儿救了出来,取名李青桐。此后,李青桐辗转由方君仪、苏政绮、纪风萍等人抚养,五岁大时,又被交给了晏丹青。
    李青桐对她下了死手。
    血液在不停流失,但她由衷的高兴。就算在历代太吾传人中,李青桐也属资质超群的天才。作为监护人,能看着亲手抚养的孩子青出于蓝,这是何等的幸运?
    虽然,晏丹青不是一个合格的监护人。
    她天生健忘,爱发呆,常常把事情搞砸。和李青桐相处这些日子里,实在很难说,是她照顾李青桐多一点,还是李青桐照顾她多一点。像她这样的人,本不应该肩负太吾传人的重任的。
    晏丹青并非先代焚神炼剑主的嫡传亲女,她只是外甥女罢了。如果她的姨妈没死,两个表姐没死,母亲也没死,焚神炼无论如何也传不到她头上。偏偏,这些亲人都离去了。正因她们都离去了,才使这样的重任落到晏丹青肩上。
    累,她太累了。
    冰冷的雨水拍打在她通身上下,她合上了眼,想她终于可以从这喘不过气的重任中解脱。
    突然,雨停了。
    雨水分明还在作响,但她已感受不到雨滴的重量。她睁开眼,看到一把红色的伞,和撑伞持铁扇的人。
    “慕容宁……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而已。”
    慕容宁横抱起晏丹青。晏丹青靠在他胸前,刚要开口,只听慕容宁道:“你伤势很重,麦出声。”
    “嗯。”
    慕容宁运起轻功,一路向最近的医馆飞奔。慕容宁说:“幸好我来得及时。伤你之人是谁?”
    晏丹青没有说话,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慕容宁说:“现在,你伤重,可以不说。但等你伤势好些,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对于自己的伤势,晏丹青心里有数。她恐怕是很难救活了。这样也好。死亡,何尝不是人生的解脱呢。
    她的神智倏地清明。她开始回想她这些年的人生,想到自己曾为了管教李青桐,将她关在屋里,十五天不闻不问。李青桐差点就饿死了。她不是故意的,她是一如往常的呆傻,呆傻到把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这种理由,李青桐当然不会接受。这样的事,如果是她自己听到,也是不会信的。自那时起,李青桐就认定晏丹青是个其心可诛的监护人,小心翼翼地防备她,也学会了独立生活。这世上不需要晏丹青的人又多了一个。
    今天,李青桐之所以对她下了死手,也是因为她的痴傻。
    当时,她正在太吾村郊外的桃林为五岁的颜秋冷武学开蒙。教授完后,晏丹青放着颜秋冷自己练习。她坐在树枝上走了神,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颜秋冷已不见了。她当时慌了神,到处找寻之后无果,便领命出了太吾村。谁知道,李青桐听说妹妹丢了,也偷偷跑了出来。
    晏丹青又呕出一口血来。她看向慕容宁,慕容宁应该是她唯一的朋友。虽然晏丹青感觉到,慕容宁也是被焚神炼一脉倾国绝世的容颜迷惑了。没办法,焚神炼上所附着的武学中,有相当一些招式是魅力越高、威力越强的。晏丹青一直怀疑这种走到何处都引人注目的美貌是不是幻术效果,因她看来,自己只是长相平平而已,一点也不美。真正美的,是纪风萍和苏政绮那样精明飒爽的女子。
    晏丹青突然害怕起来,她要真就这样死了,便再也没有机会向慕容宁表明心意了。
    “慕容宁……”
    “保存体力,麦说话了。”
    晏丹青没有说话,只是靠近他的下颌,轻轻印了一吻。慕容宁惊得身子一抖,晏丹青便昏迷过去了。
    ……
    晏丹青醒来时,慕容宁正守在床边。只听慕容宁说:“药神果真名不虚传,你终于醒过来了。”
    “这是哪儿?”
    “天剑慕容府。”
    晏丹青愣了几秒,又把眼合上了。
    慕容宁很清楚,她的身体状况已好了许多,至少不会忽然昏迷过去。慕容宁说道:“你该告诉我,伤你的人是谁了。”
    晏丹青装作没听到。
    慕容宁说:“你身上受了一道刀气,一道剑气。刀气狂霸无匹,乃根基深厚之人所发;剑气至柔却至阳,隐隐含道门真意。刀剑并使之人不多,我只要派人打听一下,很快就会有答案。”
    晏丹青问:“找到她之后,你打算如何?”
    “杀了他。”慕容宁语气温和,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
    晏丹青叹息:“我和你无亲无故。”
    慕容宁说:“我们从前是朋友,现在已是情人,怎说是无亲无故?”
    晏丹青想起来了,想起自己在昏迷前吻了慕容宁的下颌。晏丹青只能装傻:“……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慕容宁说:“我知道你记性不好。没关系,你记不得的事情,我替你记住。”
    “……”
    晏丹青扭过头去,想起十剑剑主若在外有了夫婿,必须在生产之前离开夫家,回到太吾村,永远与丈夫断绝关系。当初方君仪从道域回来时,该是什么样的心境呢?如果自己不是焚神炼剑主,或许真就选择嫁给慕容宁。可她偏偏是。正因她不想有朝一日离开慕容宁,所以只想成为慕容宁的朋友。
    她又想到萧政谦。萧政谦导致她的姨妈、两个表姐、还有母亲身亡,但她一点都不恨他。因她小时候,和萧政谦关系很好,所以她明白萧政谦的想法。萧政谦始终认为,以太吾十剑中任意一名剑主的实力,皆能保家卫国、济世安民,再不济也能锄暴安良、成一方豪侠,做出一番成就。却一直闭守在术阵之内的一方天地中,过着自以为世外逍遥的生活。
    慕容宁见晏丹青垂头沉思,就知道她又走神了。
    “丹青。”
    慕容宁唤了一声,晏丹青终于回神来。慕容宁道:“你若累了,先休息吧。”
    晏丹青只道:“慕容宁。”
    “嗯?”
    “帮我送一封信,至江陵驿站。”
    “为何事?”
    “有一个小女孩离家出走了,我现在身负重伤,无法将她带回。只能将此事托付给其他人。”晏丹青说。
    慕容宁点头:“好,待你能起身了,我让彤衣亲办此事。”
    晏丹青挣扎着起身:“我现在就可以起身了。”
    说着,她便要下床。慕容宁眸色一凛,一指便点了晏丹青的穴道。
    “啊……”
    晏丹青轻吟一声,又倒了下去。慕容宁接住她的身躯,将她半抱在怀里,慢慢扶她躺下。慕容宁说:“你的身体实在不宜妄动。丹青,你口述,我代笔吧。”
    “……”晏丹青也未多想,便道,“也好。”
    慕容宁坐到书桌前,展开纸,研好墨,拿起笔:“说吧。”
    “信封上写:贤姊宁凤钗亲启。”
    慕容宁写在信封上。
    “方君仪吾姐:
    “李青桐正在积极寻找颜秋冷的下落。我现今身负重伤,无法将她带回。江湖险恶,我怕李青桐遭人算计,遇到不测。切记,要让苏政绮或纪风萍负责这桩事项。”
    晏丹青说完了。慕容宁说:“就这些?”
    “嗯,就这些。”
    慕容宁在书信末尾,加了“丹青”两字。将信装好封口之后,便即刻唤人送去江陵驿站。
    ……
    天边响起雷声,过几个时辰便下起雨来。
    太吾村的梅雨时节总是难熬。下雨前潮热无比,一下雨又寒得入髓。雨点像铜钱一样落下,方君仪开始觉得冷了。她燃起太吾村祠堂中的碳火,站在碳火边,渐渐觉得身上暖了些。
    苏政绮淋了一身的雨,缓步走进祠堂。碳火劈啪作响,橙黄的火光映照着方君仪的脸,可她的脸还是白,惨白,毫无血色。
    方君仪却问苏政绮:“小苏,你热吗?”
    “我汇报完就走,你照顾好自己。”苏政绮从怀中揣出一封信,“我已将你的信交给颢天玄宿,这是他的回信。”
    也不待方君仪接,苏政绮将信搁在了祠堂的香案上。
    苏政绮接着说:“从前的四宗宗主尽皆身亡。四宗之中,星宗实力保存最为完好,而今宗主是颢天玄宿,丹阳侯、天雨如晴还活着;剑宗宗主是敖鹰;刀宗是笑残锋主事。至于阴阳学宗,临书玉笔已死,而今宗主是泰玥皇锦,檐前负笈升任辅士。”
    “唉。”方君仪幽幽叹息,“人事全非了。”
    “太吾村何尝不是?”
    方君仪闻言默然,苏政绮转身便走了。方君仪叫住她,说:“辛苦你了。”
    “无妨。”
    苏政绮又要走,方君仪再喊:“小苏,你应该放下心结。太吾村没有连坐之法,萧政谦之事,与你无干。”
    “方君仪。”苏政绮说,“你自幼被送去紫微星宗学习术法,太吾村中,几乎没有你的亲朋故交。你当然可以这样说。”
    “我不过是以己度人而已。萧政谦确实是你的长兄,可你也因他失去了母……”
    “他是我的长兄,血脉相连是事实。”苏政绮打断了她,依旧背着身,“你现下是族长,我等皆尊崇你。可就算你是族长,你也不能代替受害者去谅解。有资格原谅的,只有受害者的家属。”
    一道闪电照耀了空旷的祠堂,接着,雷声轰隆隆作响。
    “唉。”方君仪又是叹息。
    苏政绮问:“我自小路回来时,怎么没看见青桐?她现在应该在习武。”
    方君仪说:“她也离家出走了。”
    苏政绮顿时皱眉。
    方君仪说:“晏丹青本已寻得她的踪迹,但晏丹青现在受了重伤。”
    苏政绮已显得很不悦。
    “……她来一封信,说青桐武学今非昔比,务必要让你和纪风萍中的一个找寻她。”
    苏政绮点点头:“我知道了。日落之前我会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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