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行坦然:“嗯。”
    于芮不知道这段时间顾昭行和苏鲤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苏鲤拒绝与她沟通的态度尖锐如刺,她本以为可以从顾昭行这里探出点儿和苏鲤相关的消息,却没想到也碰了壁——不该如此的。
    以前她和顾昭行说起苏鲤的时候,他从来没表现过什么明显的情绪,完全只是个,不带个人情绪的倾听者。
    但现在倾听者有了自己的立场。
    于芮忽然笑了声。
    或许从一开始,倾听者就是带着立场的。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仰着头枕在座背:“小顾,我后悔了,我后悔当初没有把鲤鲤养在身边。现在我不求别的,只想让她认我一声‘妈’,让我能重新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顾昭行淡道:“您太强求了。”
    “是。”于芮望着车顶,“年轻的时候,我爱玩,然后遇到了他……遇到了鲤鲤的父亲。一开始,我依然是抱着玩玩的态度,他也是,毕竟即便二十六年前,这个圈子里有些规则已经存在,而我年轻气盛,根本不把感情当一回事。”
    “直到我怀孕。”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人生变得不一样里,我的肚子里在孕育一个新的生命,她身上会流着我的血,会成为我今后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沉默一秒,于芮的手握成拳,咬牙道:“可是我没能得到我想要的承诺。他人间蒸发消失不见,我才知道,到最后当真了的,只有我一个……只有我。”
    她的尾音被紧追上来的哽咽咬住。
    顾昭行没搭腔。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我的事业眼看着蒸蒸日上,在最关键最重要的时期,如果这件事被曝光,被娱乐新闻报道,被写在报纸上街头巷尾传遍,这将是一个‘丑闻’,会把我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碾成灰的丑闻。”
    二十六年前的娱乐圈不如现在消息繁杂,艺人繁多。艺人一旦出名,基本就等于拥有了国民关注度。于芮虽还没有博出名,但也不是无名小卒了。
    那个年代,一个未婚先孕的女人,日子不会好过。更不用说她还是公众人物。
    于芮不可能放弃大好前程。
    肚子里的小生命一夜之间便成了累赘,期待变成了怨怼。
    她决定做得很快,打算趁着肚子尚未显露痕迹的时候,赶快把这个累赘处理掉。
    她和经纪人悄悄说了原委,彼时她的经纪人还不是陶芳雅。
    经纪人更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于芮爱玩的性子他向来睁只眼闭只眼,却没想到纵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那时候形势复杂,于芮想要打胎,也必须藏着掖着,好在经纪人焦头烂额了一段时间,最终给她联系到了一个私人诊所,那个医生拿了好处,口风很严。
    但是,于芮坐在诊所里,闻着消毒水和药的味道,忽然犹豫了。
    对于近在咫尺的手术台,她感到害怕。
    她当时也只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她也会害怕,本能地对那些冷冰冰的器具感到恐惧与彷徨。
    也是这个时候,于莺和苏青友来了。
    于芮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她都没想到姐姐和姐夫会过来。看见他们的时候,于芮整个人僵住了。
    于莺二话没说抬手就甩了她一巴掌,然后拉着人往外走:“跟我回家!”
    经纪人都没能拉住气势汹汹仿佛罗刹降世一般的于莺。
    于芮一半是姐姐拉扯大的,从小就怵她怵得慌,虽然于莺很少干涉她的一些决定,但她身上的那种威严,是最让于芮不敢反抗的。
    然而在这件事上,于芮头一次和于莺闹了起来。
    于莺从不知道妹妹玩得多开,知道她意外怀孕,与其说震怒,不如说为她这对自己不负责的行为恨铁不成钢的痛心更多一些。
    对妹妹打胎的决定她很慎重:“你知道你这么草率的行为会对身体损害多大吗?你了解这个诊所的各项设施的卫生条件了吗?你想过之后怎么做了吗?还有,你肚子里怀的是个生命,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处置掉的玩具或垃圾!”
    当时于莺和苏青友已经有了苏筱,为人母的于莺说这些话时身体都在颤抖。
    苏青友揽着她的肩膀,安抚妻子。
    于芮崩溃大哭:“那你说我该怎么办?难道要我贴个寻人启事去找他让他回来娶我吗?!我的未来就要被这个孩子给毁了!”
    年轻美丽的面容被泪水打湿,屋子里一时间只有她的哭声回响。
    于莺沉默着,被小姨哭声吵醒的小苏筱迷迷糊糊地打开虚掩的房门揉了揉眼睛:“妈妈。”
    听见女儿的声音,于莺紧绷的神色有所松缓,苏青友松开妻子,过去抱起女儿轻声哄。
    “爸爸,小姨为什么哭了?”小孩子声音奶糯,说起话来还有些口齿不清。
    于芮看着外甥女天真懵懂的样子,慢慢停止了哭泣。
    她忽然冷静下来。
    “姐。”她的手放在小腹,轻轻摸了摸,嘶哑的嗓音变得平稳,“我可以把孩子生下来。”
    “你帮我养她,好不好?”
    “我还有大好前程,我不能因为这个孩子失去未来。”
    “姐,你帮帮我,好不好?求求你……”
    于莺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在原地震愣许久。
    半晌,她看着于芮,问:“如果我收养这个孩子,你就愿意生下她?”
    “我愿意。”于芮说,“只要你和姐夫养他,我会和经纪人说,暂停一年的演艺活动,把孩子生下来。这一年我会让经纪人对外宣称我出国进修,将来生产的时候也能想办法堵住医生护士的嘴,好处而已,我现在给得起。”
    “只是,这个孩子,绝对不能成为我的孩子。”
    于芮搭在腹部的手缓缓握成拳,固执地和于莺四目相对。
    良久,于莺疲惫地放松脊背:“好。我来养他。”
    “我也有条件。”她眸色沉沉地看着妹妹,“这个孩子一旦生下来,永远就是我和你姐夫的孩子,你只是他的小姨,一辈子都是,不会再有别的任何关系。”
    “于芮,你想要前程,就尽管去要,劝你留下孩子有我的一份,所以这个责任我接过来。”
    “只是你要知道,一旦做出了选择,以后就不要后悔。”
    于芮缓缓摇头:“我不会后悔的。”
    -
    手机铃声忽然在车厢内响起,于芮抹了抹眼角,接起电话应了几声就挂了,重新带上墨镜遮住通红的眼眶:“我的司机来了。”
    她声音还有点儿哑,要去开门的手迟疑了一下,对顾昭行说:“小顾,不管怎么样,我相信你,才会跟你说这些。你多帮我劝一劝鲤鲤,你跟她很像,你的话她一定能听进去。”
    车门打开,凉风灌进车厢里,搅乱了压抑沉重的空气。
    “于老师,你说我跟她很像。”
    顾昭行倏地出声。
    于芮停下,转头看他。
    顾昭行说:“那你应该知道,很多事情我们的看法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
    “于老师,”男人抬头,灰霾下一双黑眸清明透彻,他望着苏鲤的那层楼,“我从来都不是来给你当说客的。”
    -
    苏鲤送走于芮,忍着一肚子无处发的脾气好歹没用力把门摔上。
    怎么说也是自家门,摔坏了还得自掏腰包修。
    屋子里,焦糖感觉到它妈心情不是很好,没有像往常一样带着风扑过来,小跑小跑地晃悠过来在她脚边坐下,抬起右抓,讨握。
    “给你能的。”
    苏鲤没握,比了个手枪的手势隔空对它一抬。
    焦糖:“嗷呜……”
    焦少爷随声而倒,翻出白绒绒的肚皮。
    苏鲤薅了两把,把装着合同的牛皮袋放到茶几上,去厨房给它准备晚餐。
    焦少爷埋头猛吃,苏鲤没什么心情吃饭,正打算上楼睡觉,门铃响了。
    可视屏上显示出顾昭行的身影。
    他还没走吗?
    苏鲤惊了,打开门。
    顾昭行开门第一句话就跟她汇报似的:“她走了。”
    “嗯?”苏鲤迷惑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在说于芮,“哦……走就走吧。”
    她看了眼时间,所以于芮下去之后就去找顾昭行聊天了?
    ……怎么这么烦的。
    苏鲤和门外的顾昭行对望了十秒。
    男人眼帘微敛,长睫往下压了压,在眼睑拉出一道阴影。
    苏鲤:“唔……进来坐会儿?”
    干什么啊,又没人欺负你,摆出那么可怜的样子给谁看?
    顾昭行:“嗯。”
    苏鲤敞开门,放这只高个大狗子进门。
    焦糖顿时饭也不吃了,摇着尾巴扑过来。
    她家里收拾得很干净,一楼原先拿来当小型摄影棚,现在还留有一些痕迹,苏鲤觉得还挺好看的,就一直保留着没有拆掉。
    比如落地窗旁边有一个等人高的鸟笼,花纹精致,做工有一种中世纪欧式的复古风,上面盖着一层薄纱,鸟笼外面还挂着装饰性的假绿萝;又比如电视机后面挂着一个巨大的相框,只空有一个相框,隔着一段距离看上去,配着墙纸,就仿佛电视镶嵌在一副画里。
    类似这样的物件还有不少,或大或小,被苏鲤整理后重新摆放在家里的各个角落。
    像是闯入了一个奇异的世界。
    苏鲤放他进来后就拖着颓懒的身姿往楼上走,随意得毫无待客之礼:“我有点困,顾老板你自己玩,我先睡会儿。”
    顾昭行也不拦她,摸着焦糖问:“晚饭呢?”
    “不吃了。你饿了上厨房自己找吃的吧。”她头也没回地摆摆手,嗓音含糊满是“不想说话别理我”的困意。
    顾昭行没再出声儿,苏鲤回了房间没真睡,躺在床上想了片刻,给杜庭晚弹消息:【妹妹,姐姐有一事不明。】杜庭晚非常矜持地回了个语音:“姐姐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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