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顾怡代答:“学习还不错,过完这个暑假就升初一了。”
    顾惜说:“我们有时间一起吃一顿饭吗?我好想和你们吃一顿饭。”她连吃饭的钱都一早准备好了。那么多年了,心中总是默默期盼能一家人坐下来吃一顿饭。
    顾怡深呼吸一下,说:“今天恐怕是不行了,我们不好出来太久。你放心,我以后都在广州了,我们吃饭是常有的了。”
    但,却不能常常和顾恒吃饭了。
    这句话,顾惜憋了回去,终究没有说出来。
    孔瀚文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斟酌如何插话,当下,见有沉默的空隙,便憋足了劲说:“顾怡,我是瀚文。”他听到自己声音都是颤抖的,就是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听出来。
    顾怡笑了笑说:“谢谢你瀚文,一直以来这么照顾顾惜。”
    “做哥哥的,应该的照顾好自己妹妹的。”
    顾怡笑了笑。
    孔瀚文又担心自己说错话了,立马修正:“当然,她也是你的妹妹。”
    顾怡读懂他的用意了,继续笑着说的:“她多个哥哥疼,肯定是件好事。”
    顾怡是漂亮的,但一般人一眼看上去应该不会发现,因她肤色黝黑,一头短发,衣着极其简朴,甚至连背出来的书包,那拉链都是修补过的,许多新生入学第一天,都设法穿好些,但她却丝毫不关注这些,因有发自内心的自信加持,整个人神采奕奕,一双眼睛是有内容的,在孔瀚文看来,她形同能发光。
    他从前从不自卑,他的家庭可以给到他十足的底气和安全感,但如今,遇到了顾怡,他会想,顾怡似乎一早已经可以超脱出身,她身上许多东西,是自己习得的,出淤泥而不染,逆境自修,实在难得。她比他身边的许多娇生惯养的公主好多了。
    而他,更多的是依靠原生家庭,他有点自惭形秽,也暗中下好决心要让自己更加优秀。
    他甚至还产生了念头,将来要报考中大。
    这次以后,孔瀚文开始独立寄信给顾怡了,有时候会附上他和顾惜的合照,而顾惜不过是个幌子。
    而在顾怡的眼中,这位弟弟,顾惜的哥哥,很是善良可爱,她很少接触富家子弟,以前听说不少富家子弟都是纨绔,而这位,倒是个十分有教养,秉性甚好的。
    除此之外,她便别无他想。她心中被学业和兼职塞满,所有闲暇功夫,都用来看顾惜去了。
    此后,顾惜与姐姐每次相聚,这位富家子弟都死皮赖脸要蹭着顾惜出来,美其名曰打掩护,实则一有机会就逮住顾怡各种请教各种聊天。
    即使在通讯软件越来越多越来越便捷的年代,他们依旧保留着最古老的通信方式。
    最后,高考的时候,差了十来分,孔瀚文没有考上中大,选择了广州最有名的理工大学。
    顾惜高考成绩不赖,她那年,填报志愿开始改革,等成绩出来后才填志愿,她心中本想到远方的学校,好逃离这个城市。
    但又怕伤了孔建国和蒋芳梅的心,免得他们以为这个女儿有要远走高飞的心。同时又想到留待广州可以常常见到顾怡,于是最后还是选择了留在广州上大学。
    又因志愿填报失误,她最后并没有被中大录取,去了一所211大学。
    她上大学的时候,顾怡已经出来工作了。顾怡读的是英文语言文学,刚毕业出来工作已有8000多的工资。
    顾怡找到工作那天,专门请顾惜来吃饭,她那天喝了挺多酒,说了一些让顾惜很难忘的话:“我终于出来工作了,终于可以正儿八经地赚钱了,你们知道吗?大四的时候,妈妈把最后一年学费打给我,我当时穷得连7毛钱一包的华丰都吃不上了,但还是第一时间立马将学费交上去,我怕我迟一天交,就把学费挪用为生活费。当学费交完那一刻,我真的特么是松了一口气,我们熬完了,熬了那么久,总算熬完了。”
    顾怡说完就哭,顾惜也静静落泪。她知道姐姐大学以来,生活费是一分钱都没有问家里人拿过的。
    她又要强,凡事都习惯靠自己,顾惜偷偷给她塞钱,她总会退回来,觉得做姐姐的本来就亏欠了妹妹的,更加不能接受妹妹的资助。
    她每到寒假暑假就去打工,别人可以选些好玩有趣有意义的兼职来做,她不能,她只会选钱多的,她是只为了钱。
    家教、发传单、促销员、带看房团、服务员、入厂当女工,她什么都做过。
    连过年,她都不能回家,因过年时节工厂和酒店最缺人手,工资普遍会高些,还包吃住,为了下学期的生活费,她别无选择,明知道家里只剩妈妈和弟弟两个人过,也不得不这样。
    这些年来,她不苦吗?作为家中长女,要学习,要干活,要兼职赚钱,要向上,要乐观,要做好榜样。
    她不过也是一个女孩子,当然苦,当然累。
    孔瀚文第一次听到顾怡说这样的话。以前的她,不管什么事,都说没事,也从不表露心声流露感情,什么重担到了她身上看起来都是轻快的,什么问题到了她那都能迎刃而解。
    不是背后没有辛酸,只不过是她不说而已。
    孔瀚文听了她这席话,无比心疼,偷偷去埋了单。他那时候想,自己一定要很强大,为两姐妹遮风挡雨。
    顾怡醉意相当的时候,举着酒杯对着天,说:“爸,女儿出来工作了。这个家,熬出来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说罢,把酒倒在地上浇了三下。
    顾惜看着,掩脸大哭。
    那时候顾惜认真想一个问题,她和顾怡,到底谁更不幸些?
    顾怡这些年来,吃了多少苦,偷偷吞了多少泪,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了,但一定是不容易的。
    或者,自己能留在孔建国家,真的是好的。至少,她从未受过没有钱的困苦,也不用做苦活粗活,而且,她和顾怡都读了较好的大学,现在顾恒也考上了市里很好的高中。
    这样的结果,已经是这样的家庭能出的最好的结果了。
    或者,其实沈秋兰这样做是对的。
    受了顾怡的影响,顾惜和孔瀚文都会在读大学期间去勤工俭学。
    上课时上课,下课了看看电影看看书兼兼职,实在挑不出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虽然小心翼翼,到底没有大风大浪,自被原生家庭抛弃之后,情绪上再也没有什么大起大落过了。
    因为不敢对谁有希冀,所以从来没有失望。有些得到也不觉得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一直做好了随时被剥夺走的准备。
    自来这个家后,顾惜小心翼翼地生活着,内心唯一期盼就是快点长大,可以自己谋生,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窝。现在看来,离这个目标很近了。
    因过于循规蹈矩,又小心翼翼,直到大三,顾惜身上都没有发生过什么值得压心底的大事,她甚至连恋爱都没有谈过。
    没有追求者吗?没有心动过吗?当然有,哪个少女不怀春?但她小心惯了,任何事情,稍微觉得有点不可靠,她情愿不去尝试。
    日子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着,其实也挺好的。
    但大三的那个暑假,孔家迎来了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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