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西厥的儿郎,降了大魏之后,便成了魏军的引路人,正是他提的主意,原本耿六几人都嫌弃天色昏暗,又冒着大雪,懒得动弹了,打了几个月的仗正好趁此机会休养。但这个西厥人穆律一个劲地怂恿霍珩,还说已经命人把狐裘毡帽都备好了,只等将军一声令下。
    于是霍珩就信了他的蛊惑,不但自己应了下来,此时更约了花眠出门。
    花眠嫌他一大早的对自己下手过重,这会儿还有些疼,但仍是伴着霍珩出门了,霍珩的乌骓载着两人,赶至城外与他们会合。
    萧承志微微一笑,用蹩脚的西厥语对穆律说道:“不得了,咱们的将军带着夫人来了,你必要后悔。”
    穆律不大明白这话,只觉得将军和夫人恩爱非常。萧承志对他解释,这是因为将军喜爱夫人,眼里心里都只有夫人,即便是那个英姿飒爽、美艳绝伦的蒙初公主也入不了霍将军法眼,但提及蒙初公主,穆律反而目露不快:“在我们草原,都是一夫一妻,蒙初公主要做别人的小老婆,是让人看不起的!”
    “哦?咱们大魏不兴这个,男人要娶多少娶多少。”萧承志继续笑道。
    穆律一挥手,“你们魏人这点真不好!像将军夫人这样的大美人,有了她足以,除非是不能传宗接代才娶小老婆,否则都是将军不是。”
    花眠微微耳红,霍珩怕她是冻得,腾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双耳,却温温热热的,不觉诧异,又看向那咕哝个不停的穆律,低声询问道:“你还懂西厥语?”
    花眠偏过脸,微凉的红唇瓣擦到霍珩的衣襟上。
    “懂一些。不过只能听,说还是不行。”
    霍珩愈发惊异,仿佛又发现了一块稀世宝藏一般,目放精光。
    他的双臂横在她的身前,未免她从马背上滑下去,搂得让花眠感到几乎要透不过气,霍珩是知道她的马术的,还如此谨慎,让她甜蜜却怅然。
    马前积雪已深,雪没过马蹄,无边的旷野之上,十几道黢黑的身影如箭矢般穿过如牛乳的雪雾,沿着沙州城跑了几圈,人身子暖了,霍珩正感到背后有了发汗的意思,怕一热一冷地着了寒,两臂拢紧了花眠身上的猩红鹤氅,对诸人说道:“霍某怜夫人辛苦,带她先回了,诸君自便。”
    说完,他不顾穆律的拦阻,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战场上这位霍将军与袍泽同甘共苦,是绝对不会丢下他的部将逃之夭夭的,穆律诧异万分,萧承志与耿六一左一右地策马而来,与穆律并辔而行。
    萧承志轻轻一笑,说道:“如何,穆律大人仍然觉得,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么?”
    穆律说不出话来了,哑口望了望萧承志,对方会心一笑,一夹马腹,也不愿再游,踩着霍珩留下的一串马蹄印往城门而去。
    霍珩只管让花眠舒坦,她身上发热了,立时就收手了,将她一路抱回衙署。自己不常歇寝屋,怕炭火不够,索性就让她睡书房,命人准备炭盆,烧好火炉给她烘烤,又命人去烧水,备好裳服供花眠沐浴。
    她先看过了熟睡的儿子,才稍稍放心下来,坐在檀木椅上看他忙前忙后地交代,等霍珩一过来,她就伸出了臂膀箍住他的瘦腰,脸颊贴着他的上腹,闭目宛然睡着了般乖巧。
    霍珩找不着话,咳了一声,俊脸上沁出了淡淡的红云,被她如眼下这般依赖着,今早的旖旎柔情和温香脉脉又重临心头。
    “沙州城的草料不够了,前不久打仗挥霍了不少,如今仅剩的这些都还不够过年,我打算明日一早就问向元圭借点儿去。这边暂时很安全,但这瓦屋终归是没有我的督军府大,你这两天就搬到那去,等着我,不过几日我就能回来了。”
    花眠没说什么,只是嗤声一笑,说道:“向大人对你头疼不已,你可别总是去祸害人家,这回又是要靠马球赢回来?”
    霍珩也是一阵窘迫,说道:“他不敢和我打了,不然不是傻子么,我还有别的办法。总之我现在是这里的大都督,即便手不握圣旨,我去借粮,他姓向的敢不给么。”
    去年才让霍将军坑了那么一回,向大人已是杯弓蛇影了。花眠摇了摇头,失笑一声,双手捉住了他背后的一截腰带,扣得紧紧的,仿佛不许他去。
    霍珩被扯住玉带,顿了一顿,意会过来,他弯腰下来立马便把花眠抱起,花眠但觉身子一轻,回神之时人已经被放倒在了红绡帐暖深处,清圆的双眸泄露出了一丝呆滞和惶恐,急忙要推他肩膀,但挣不过男人的力气,她恼了:“霍珩!早上不是……”
    他的唇落了下来,带点儿委屈:“眠眠,不是你要的么?”
    “我什么时候……”花眠软了。
    她想终究是大半年不见了,也许是该让他放肆了。她咬牙隐忍着,纤纤玉指揪紧了身下的褥子,只软语低微地埋怨:“热汤都放好了……”
    “等会再去,正合适不过。”
    “等一会儿……等你完了,水都冷了……唔……”
    只能说幸甚,世勋歇在了别的屋里。
    花眠疲倦地被霍珩从浴桶之中捞出来时,窗外的风雪仍然未停,呜呜地与屋檐回廊之下悲哭。
    花眠怕霍珩还意犹未尽,忙让墨梅去把儿子抱来。
    她把世勋放在中间,不许霍珩逾矩,否则先阻挠的可是他的儿子。霍珩头痛不已。
    和衣躺了一会儿,屋外传来敲门声,花眠把厚重的大氅披在身上,开门,见是姜葵拖着一盏漆黑的药汁于屋外立着,她忙接过药碗,对姜葵说道:“晚了,你也去歇了吧。”
    姜葵听话地应是,只嘱咐了花眠此药终是不可多用,用多了会损福气。
    她离去之后,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的霍珩诧异地爬坐了起来,见花眠手里端着一碗药,登时心惊肉跳,从床榻上靴子也不曾套上便跳下来了,“眠眠,你身子不适?”
    “不是,”花眠看了他一眼,把药碗放在桌上,“避子药。”
    “你……”
    霍珩话到嘴边突然哽住,说不出来。
    花眠望他几眼,怅然一叹:“不是你总说,生下长子之后,暂时就不要孩儿了么,早上才说过的,我听你话怎么了。”
    霍珩更是心跳如雷,“你、你不高兴了?”
    “也不是。”花眠笑靥温柔,看他忐忑地走过来蹲在自己身边,瞬也不瞬地惊慌失措地凝着自己,不觉好笑,双掌捧住了他的面颊,微微俯身,额头就抵在他的额上,目光温柔至极,“我怀孕之后,你总埋怨不能碰我,想使坏又不敢,憋得不难受?我知道你就是个小混蛋,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才不愿让我再生,我这是在周全你的心意啊。”
    他一愣,花眠请抬起头,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记香吻。
    她知道,圆房之后没几天,小世勋便已经坐在她的腹中,这件事让霍珩欢喜,也让他不喜,偏偏半个字不敢埋怨,于是迂回十八弯地说,暂时就不要生第二个了。
    他还不说话,花眠又道:“这是最温和的,不伤身的,郎君不用害怕,我晓得分寸。”
    霍珩扬起头,咬一咬牙,“终究还是损福报!你不用这个,我自己去想办法。”
    “嗯?”
    花眠诧异他又能想出什么鬼主意。
    床榻里头,小世勋忽然发出了一声哭叫,于是夫妇俩手忙脚乱,都忘了这茬儿,忙去照料世勋。他只是突然又尿床了,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婴孩哭哭闹闹的无非是为了引起父母的在意。霍珩自告奋勇要换尿布,结果忙了半天,弄了一手童子尿,最后长长地吐了口气,无奈让花眠接手了。
    看着她熟练地为世勋穿上开裆裤,霍珩转身去了盆盂里的毛巾,将手擦拭干净,对花眠忙碌的背影幽幽说道:“眠眠,你不要吃那药。”
    再温和的避子汤,又怎能真的完全都不伤身?
    她才转面,只见霍珩已扭过头,起身去将那一晚还腾着热气的避子汤端了出去,倒入了台阶下的一片身后的积雪之中,雪遇热融化,被浇开了洞。
    霍珩隔日去了青楼,瞒着花眠,一大早蒙着脸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青楼里的老鸨子经验丰富啊,不过霍将军估计要失望而归。
    第106章 结局
    大早地霍珩蒙面出门, 其实是怕人认出自己, 把一些闲话传到花眠的耳中去。不过这是霍将军多虑了,他所去之处,烟花巷陌, 处处笙歌, 暖阁里温如三春, 里边的人根本不认得什么霍将军, 问今是何世也是醺然迷醉, 只管沉浸在声色犬马之中, 不问红尘。
    霍将军大费周折去了一次,却是铩羽而归。
    他回来之后脸色不大好,花眠撞见了只垂面会心一笑, 绝口不问他怎回来得如此晚, 让姜葵端上来蜜炼雪梨膏,和着一碗芙蓉奶白酪,冒着几缕热雾,呈放于霍珩的书案上。他的目光躲闪,似是做了亏心事,不敢看妻子的脸。
    “春香楼的老妈子对你说了什么,瞧郎君气得脸色发青。”
    霍珩震惊, 微微怔住。
    他别过旁侧的脸被花眠的一双素手捧住,被半强迫地扭过来。瞒着夫人独自上青楼去,虽不是为了寻欢作乐,但仍让霍珩感到亏心, 他的眼睑覆了下来,眼珠又瞥向了一旁,这让原本要退去,因为花眠没有吩咐只好守在门口的姜葵,低下了花面吃吃地偷笑着。
    “眠眠,你知道了?”事情已经败露,霍珩不会装傻不认。
    “嗯。我早说了,你身边有我的人。”花眠的丝绢贴在他的脸侧,带着一缕与青楼里庸脂俗粉截然不同的冷香。她笑盈盈地眨着桃花水眸,妆面浓淡得宜,添娇增媚,亦是不同凡俗。
    霍珩怔然,完全没有想到不过几日而已,身边又有了“叛徒”?
    但看着妻子那粉扑扑白莹莹的脸蛋,终是无可奈何:“她们也没什么好办法。”
    “哦?这倒奇了,难道她们的姑娘们,都不需回避孕事?”
    自然是要回避的。霍珩赧于提起,轻轻掩唇一咳。
    但她们所能想到的所有的法子,无一例外皆是从女子身上着手,或是吞药,或是熏香……他早该想到的,青楼里的所有避孕的办法,都不能伤及到那些所谓的“恩客”,于是只能让女子受伤。他不肯让眠眠也这样伤身,因此恼羞成怒就回来了。
    花眠听罢他的解释,真是笑得腹痛,直骂这郎君痴傻,连槛外的姜葵香肩也是微微颤动。
    霍珩被取笑得耳垂通红,凶巴巴的一臂伸去抓住她的一条细嫩的胳膊,将她整个人便囚在了自己的怀中。花眠微微一怔,看霍珩急得脸红,自己也不大忍心,俯身就搂住了他的劲腰,嘴唇循着他的唇亲了过去。
    密雪无声,寝屋内温暖明亮,一室春光。
    粮草告急,沙州城中储备不足,恐狡猾的西厥胡兵卷土重来,必须有备无患才可,霍珩带着几人飞骑出了城门,赶往正于张掖看马的向元圭下榻之处。
    这一去便是十数日不得归,他走之后没有多久,便有手下的兵将前来,说要为花眠迁府,让她搬去总督府,花眠自然一切听从霍珩行事安排。
    但这段时日她总疑心什么事将要发生,督军府邸距离青牛部落的牧场不远,傍晚更是有青牛部落的西厥少民,穿着黑鹰图腾的貂裘,捧着已死的猎物向将军夫人献宝,请求笑纳。花眠不便亲自接见,让姜葵代为收下,并也代为传话回去。
    等姜葵回来,已死的猎物被送入了庖厨,花眠才问道:“他们的蒙初公主,还在牧场上么?倒是许久不曾见了。”
    姜葵点头说道:“我问了那个西厥人,他说是还在,蒙初公主自从那日见了夫人之后,就乖乖地回了牧场,成日里待在王帐之中不出来了,这时节西厥勇士都喜好打猎,据说那个蒙初公主是最勇武的女人,但她这一次竟然没有参与雪猎。奴婢觉得事有蹊跷。”
    花眠淡淡道:“她是觉得脸上无光了不敢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姜葵憎恶蒙初贪心不足,惦记别人的丈夫,把主意打到了霍将军的头上来,听如此说,也觉得解气:“但愿是如此!”
    花眠的十根纤纤白指之中勾着银针彩线,她垂目又缝了几针,仍是感到心绪不宁。末了,她抬起头来,“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蒙初的几个部下对她有意。”
    “是的!”姜葵立刻回禀说道,“奴婢自己都见过好几回了,那个公主走到哪里,身边就有好几个跟屁虫,又是送花又是宝石的,殷勤无比,但那个公主对他们是一个也看不上,时常嫌他们烦!”
    “这些人,也是蒙初的左膀右臂么。”花眠问道。
    姜葵说道:“看样子是,奴婢瞧他们的打扮,官位都不低,恐怕也是出身贵族,不然他们怎么敢就求娶公主呢。”
    说得有理,花眠彻底放下了针线,“姜葵,你到将军的营帐去问问,看看谁与西厥人打的交道最多,认得公主身边那几个心腹,把他们叫过来。”
    “夫人既然疑心,咱们直接告诉将军就是了。”
    花眠扬手,“怕打草惊蛇,也恐怕是我疑心甚重,一切等确认了再说。”
    蒙初是青牛部落的女将军,亦是女诸葛,她的心思多,战场上讲兵不厌诈,怕她又突然反水,故而不得不防备。
    姜葵应是,折腰缓步走出花眠的寝房,她去后不久,花眠移步到了府邸的前院正堂春明堂等候,更备了酒水茶点,酒仍温着,耿六便来了。
    见是他来花眠感到有几分疑惑,因为马球的事总觉得此人靠不住,因此略微有些失望,耿六来后便叩拜说道:“霍将军麾下,属哥儿们几个跟随他最久了,但他们都跟着将军到张掖收债去了,只剩六子一人尚在,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耿将军说哪的话,也不比行此大礼,严重了。”花眠让他起身,说明意图,“扎罕王入玉门关,到牧场休养生息也有一段时日了,前不久他的女儿来将军这儿勤勉,这些时日却似乎抱恙不出,我心中实在担忧。就请耿将军跑一趟,代我慰问一二。”
    耿六面露为难,“夫人心意是好的,小的自然也该照办,不过那蒙初脾气骄纵,又是公主之尊,我怕是见不着她啊。”
    “不妨事,”花眠拂手轻笑,“你就代我,向她身边的几个部将传达意思就是了,听说耿将军与西厥交手甚多,对公主身边的裨将个个都认得?”
    “原来只是这,这小事!小的这就为夫人走一趟。”
    耿六豪阔地拍胸脯保证,“夫人有命,六子万死不辞,这就去,片刻不耽误。”
    花眠惊喜过望,起身回礼。
    如今西厥青牛部降魏,与魏人化干戈为玉帛,耿六想入一趟牧场见几个人,这不算什么难事。扎罕王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身边也没几个像样的军师,再加上耿六一贯给西厥人老实的印象,料他也不会撒谎,因此招待还算是尽心。
    耿六回来之后,就对花眠事无巨细地禀报了牧场上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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