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和以端杯的手一顿,轻轻笑起来。
    不出一刻钟,温廉就领着人到了长安客居的院子。都知道这里住着朝阳郡主、未来的溧阳王妃,一行人行动十分克制。下人站一排低头候在走廊上,为首的便是红星红月红雪,院子里鸦雀无声。手在佩刀把手上转了几圈,温廉抬手示意所有人暂时别动。
    红月莲步轻摇走下台阶,行至温廉面前,屈膝款款行了一礼:“这位大人,今日正是我家主子的及笄大礼,累了一天,此时正在歇息。”
    温廉看了眼红月,抬头看向紧闭的门扉。
    他没说话,一个人上前,踏进院子。
    这处院落是苏老太太特地拨给长安的,院里种满樱花树。如今正是化开时节,风一吹,落英缤纷。温廉的目光在台阶之上的下人中转了转。下人们个个垂头敛目,手脚规矩地站着。他于是指着其中一个年纪尚幼的洒扫丫头,让她去通报一声。
    洒扫丫头忽地被点名,有些吃惊。
    她平素只在院里洒扫,还没进过长安的屋。此时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红雪红星二人的眼色。这两位是郡主的贴身丫头,见两人点了点头,她转身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哒哒的敲门声响起,屋里没有动静。
    洒扫的小丫头有些无措,扭头看向台阶下一双鹰目的温廉,不知道该不该再敲。温廉的眉头蹙起来,提脚就上了台阶。一旁红雪见状立即站出来拦住,不悦道:“这位大人,我们郡主正在歇息。”
    “再敲。”
    小丫头看了眼脸色不好看的红雪,又看了眼煞神一般的温廉,急得小脸都红了。
    她于是又嘟嘟敲了两下,还是没有回应。
    事实上,屋里的两个人早就听见外面的动静。在第一声敲门声响起之时,长安便一把揪住了周和以的后脖领子。在王爷惊讶之下,生生把人给半拎起来。而后半拖半抱地,给拖到了内室的床榻之上。
    周和以猝不及防地被推到在榻,打包行李一般被整个塞进被褥,推进床里。
    香软的气息自鼻尖传开,王爷的眼皮子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地又一阵香风袭来,就见长安脱了鞋子也窝进被子里。
    长安:“别说话,躺进去!”
    周和以:“……”
    王爷老大一团贴着墙壁,长安将他从头盖到脚。
    耳边细细索索的声音,片刻后,周和以发觉,长安给他盖了这么多东西还不算,又兀自脱了外衫,拆了头发,一幅衣衫不整的模样。床榻四周的纱帐放下来,帷幔也放下来,密闭的一方天地之内,仿佛铺天盖地都是长安身上清淡宜人的莲香。周和以慢慢吐出一口气,若非这天儿不热,否则他能被憋死在这里头不可!
    小丫头敲了半日无果后,温廉终究是不耐烦了。玉玺之事关系极大,可容不得他在此处一而再再而三的耽搁。他于是一手挥洒扫丫鬟,抬起一脚,踹开了屋子的门。
    ☆、第八十九章
    门哐当一声撞在墙壁上, 惊得内室长安‘啊’地一声尖叫, 随后便是大声呵斥:“何人在门外放肆?!”
    红雪红月闻言,连忙推门进了屋。
    屋里帷幔全放下来,遮得屋里昏沉沉的。两人小跑着追上来要拦住往里闯的温廉。红星嘴皮子利索, 一边追上来告罪一边告状地将外头的情况一一说给长安听。温廉不耐, 直接出口打断道:“郡主, 搜查贼人乃下官职责所在, 若有冒犯之处, 还请您海涵。”
    说罢, 他不顾自己的行径是否合乎礼法,抽出腰间的佩刀便向帷幔一刀劈了过去。
    布料落下,内室里的场面就一览无遗。温廉的双目锐利如鹰凖, 快速扫视起了一圈内室所有可以藏人的角落。目之所及之处, 景象尽入他眼底。
    窗户是洞开的,外间的透过窗子送进屋内。
    凉风袭袭,拂得垂落的纱帐与纱幔随风荡出一波一波浅浅的波纹。半透明的床帐之中,一个纤细却婀娜的身影半拥着被子坐起身。倩影朦胧,虽看不清此中人的面目,却清晰可见女子娇美的仪态和惊慌失措。
    温廉心口倏地一跳,飞快地收回目光别过头去:“郡主恕罪, 下官冒犯了。”
    红雪红月此时已然追上来,一左一右挡在了床榻之前:“既知冒犯,还不速速退出去!搜查贼人搜到了郡主的院子,这位大人, 你好生放肆!”
    温廉眉头一蹙,刚要说什么,榻上之人抬手掀起一边帐帘。
    长安的脸半露出来,只是半张脸,倾城绝艳的容颜也叫温廉看得呼吸一滞。他到嘴边的话噎住,倏地低下头飞快退后三步,人便退出了内室。
    长安的声音从纱帐中传出,冷淡淡的:“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我闺房?!”
    话音一落,温廉的耳尖烧得通红。他不敢抬头与长安对视,只得躬身镇定地回道:“下官乃禁卫军统领温廉,奉陛下之命捉拿昨夜闯入宫中的逃贼。事关重大,下官迫不得已才有如此冒犯之举,肯定郡主千万原谅则个……”
    正当他说着,床榻里侧的人动了一下。被子之下,周和以是预备起身的。只是身子才刚刚一动,就被长安给眼疾手快地按个结结实实。
    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哪怕温廉此时心绪纷乱,也立即察觉到了不同。目光流转之间,他正要仔细瞧,就见守着床榻的两个丫鬟飞快地张大了手臂将床榻挡得严严实实。温廉目光一利,眉头立即就蹙了起来。
    红雪红月盯着他的目光,头皮渐渐发麻。
    “郡主……”耳尖的热度退下去,温廉嘴角满满抿成一条线:“昨夜之事事关重大,若有任何异状还请郡主务必不要隐瞒。若耽搁了陛下的大事,下官与郡主都担待不起。”
    长安看也不看他,只有两个字丢过去:“出去!”
    “郡主!”
    “叫你出去没听到吗?!”长安嗓音一利,怒道。
    温廉一顿,闭嘴了。他无声地上前拱手行一礼,似打算退出去。长安主仆三人紧盯着他,见他缓缓转身正要吐出胸口一口气放松下来。猝不及防的,就见这人去而复返,速度极快地闪身冲进内室,抽出佩刀便一刀劈向床帐。
    刺啦一声布料碎裂的声音,青纱帐被削了大半,大片地掉落下去。
    床榻之上,长安的身影整个露出来。里闯一个黑影眼疾手快地扑上前,将长安的整个挡在了身后。与此同时,清冷中不掩暴怒的男声喝道:“温廉,你放肆!”
    温廉被吓了一跳,飞快退后,反手下意识挥刀。
    床上之人手更快截住,握住他的手腕顺势狠狠甩了出去。温廉被这巨大的推力给甩得退后三步才站稳,抬头定睛一看,这才看清床榻之上还有另一个身影——是溧阳王。
    凌乱的床榻之中,一身亵衣披头散发的十九王爷周和以长腿半跨,将背后女子当得严严实实,连一根头发丝儿都瞧不见。平素清冷的面孔仿佛敷了一层冰,冷得能随时掉下冰渣子。温廉张了张嘴,有些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
    ……为何十九王爷会在朝阳郡主的屋里?!不是!这位据说和尚一般清心寡欲的王爷,居然青天白日的上了朝阳郡主的榻?!
    温廉不敢置信!
    周和以单手捋起胸前的墨发,抓着往肩后一甩刷地站起身:“本王不管你捉拿什么贼人,擅闯本王王妃的闺房,简直狂妄至极!”
    “十九殿下,”温廉瞳孔剧烈地震动着,不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下官……”
    “闭嘴!给本王滚出去!”
    周和以一双狭长的眸子里都射出了利芒,那股抑制不住的杀气直逼温廉面门,“本王不想再说一次,温廉!你给本王立即滚出这间屋子!!今日你在此处所见,若有半点风声传出去,本王会要了你的命。”
    温廉头皮一麻,立即认罪:“下官告退。”
    内室的景象一览无余,确实没什么可藏身的地方。况且有十九王爷在,一般贼人也不敢藏在此处。温廉当下不再耽搁,郑重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了。
    人一走,红雪红月再坚持不住,腿一软便跪坐在地。
    长安赤着脚下来,踩在床帐的碎布料上。
    帷幔被劈得七零八落,屋里的摆设器具倒是没怎么毁损。看来这位温廉温大人还算是知情识趣,否则照着外头的动静,毁坏得必定不止这点东西。长安走了两步,正打算说些什么,忽地被人打横抱起了。
    周和以蹙着眉头:“天儿还凉。”
    说罢,把人放到床榻之上。瞧着温廉方才的态度,根本就没怀疑到周和以的身上。长安垂眸盯着他嘴角的笑意,心知这回是她多此一举了。
    周和以倒是没取消长安这点自作主张,只是翘起的嘴角怎么都按不下去。
    长安两只耳朵都烧得通红,心中尴尬便冷着脸送客:“既然王爷都事事自有打算,不必旁人多此一举的操心。那我在此便不留王爷了,王爷请回吧。”
    “恼羞成怒,这就要赶本王走了?”周和以在长安身侧坐下,好整以暇地撑着下巴看她。
    长安窘迫非常,冷哼着不想搭理他。
    周和以啧了一声后,大发慈悲地没继续羞她:“娘子如此向着为夫,是为夫之幸。方才在榻上滚了一圈,发丝乱了。不知娘子束发手艺如何?可否帮为夫整一整?”
    长安这下子是真羞涩了。几百年没被撩动的心,这会儿砰砰乱跳。懒得与他争辩这等口舌上的便宜,瞄了一眼他,发丝确实凌乱。长安于是趿了鞋子下榻,拽着周和以便去梳妆台前坐下。第一回弄也没个轻重,王爷头发那么韧,也被她扯下来好几根。
    周和以由着她弄了两三遍,终于把头发给束得像模像样。
    整好了衣冠,周和以便没再多留,与苏家人打了个招呼便领着人从正门走了。
    人一走,苏老太太就拄着拐杖匆匆赶来。温廉搜查闹得几房姑娘都在哭闹,似是被那群禁卫军吓得不轻。苏老太太怕长安这里没人宽慰,急急忙忙就亲自赶来。得见长安安然无恙,也没有被吓到,好生松了一口气。
    及笄礼后,长安又在苏家住了三五日,提出回郡主府去。
    苏老太太不想放她走。难得外孙女能与她亲近些,拉着长安好絮絮叨叨好一番不舍。但长安在苏家住了将近半个月,去意已决。
    拗不过她,最后只能作罢。
    京城进来乱得很,封锁的城门虽解了禁,但进出城门的盘查比之之前有过之无不及。街道上禁卫军一圈一圈的巡逻,闹得出门走动都不得松快。
    还有一个月便是长安与周和以的大喜之日。公主府派人都派了五六趟,长公主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长安没个长辈撑腰,独自一人自郡主府出嫁的。长安本意是不愿叫长公主掺和,但这事儿并非她不乐意就能不叫长公主插手的。推三阻四的话,闹到最后只会是她的亲事难看。一辈子才成这么一次亲,长安也不想闹得难看,只能妥协了。
    巧的是,姜怡宁的婚事也在这个月。
    她的肚子快要三个月,藏不住了,拖到这个月已经是最后期限了。虽说她只是侧妃,但周德泽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定然要给个体面的。侧妃进府要大办,风光大办。这般一来,两个人的亲事就撞在了一处。
    长公主愁得头发都掉了不知多少,这一前一后错不开日子,连吉日都选不好。
    孙嬷嬷看她愁了几宿,食不下咽,提议不若姐妹俩就选在同一日:“这古往今来,并非没有姐妹同一日出嫁的先例。都说怡宁主子与小主子有缘,生辰差不了几日,出嫁也赶到了一起。看来,当真缘分很深……”
    孙嬷嬷一手拿着篦子替长公主篦头发,一边劝慰道:“虽说怡宁主子是以侧妃的身份进的五王爷府,不比小主子正经嫡王妃。但出生年月,出嫁的时辰都能碰在一起去,这可是谁都碰不来的缘分。”
    她话里有话,长公主心烦着也没能听出来,只自顾自地闭着眼思索选同一日的可行性。
    姐妹选在同一日出嫁,在世家大族并非不可以。只要人手安排得妥帖,办得好了,也不失传为一番美谈的可能。长公主唯一担忧的是,一个正妃礼出嫁一个侧妃礼,必然规格不同。怡宁心性狭窄,眼睁睁看着长安十里红妆,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
    重重叹了口气,她道:“罢了,就选同一日吧。也是时候叫怡宁清醒清醒了。”
    ☆、第九十章
    长安没搬回公主府, 只留在郡主府待嫁。等出嫁的前两日再从公主府出嫁便是。长公主自然不允, 只是她也拗不过长安。亲自前来劝说过多次,长安都拒绝得很干脆。一来长安不愿与姜怡宁搅合在一处,二来公主府也没有她的院子。
    说起来, 认祖归宗了这么久, 长安一直都是与长公主同住的。原本她觉得祖孙多亲近是好事儿便没怎么放心上, 如今再想起来才觉出不同。不过算了, 这都是些小事, 不提也罢。
    皇子正妃, 凤冠霞帔是有规制的。长安的嫁衣不必亲自绣,自有内务府操持。早在一个月前宫里就有人来拿过长安的尺寸,如今怕是都绣得差不多。刘皇后知道长安的情况, 特意派了教养嬷嬷来指导长安皇家礼仪和规矩。长安如今每日除了学学规矩, 就在熟悉皇妃的职责。
    埋头学了大半月,长安不得不感慨皇家的媳妇不好当。
    这厢,长安为了出嫁事宜忙得脚不点地,陆承礼终于还是跟安王的人搭上线了。
    两个月的功夫,他的身子也彻底养好了。自陆承礼的神志恢复以后,长安就不再限制他的行动了。陆承礼在后院也待不住,时不时会带几个护卫出门, 天黑之前回来。一次两次的,长安还会询问一下。此处多了,长安习惯了,便不会过多地问他在外面做什么。
    这日, 京城又出了一桩稀奇事儿。
    前些时候因秽.乱后宫被押入天牢的安王殿下,忽然间又被放了出来。
    明德帝虽没有明着说赦免安王的罪责,但却将扣留宫中的安王家眷放回了安王府。猝不及防的,朝野上下为此深受震动。尤其是这小半年里已渐渐投靠周德泽的安王一系的官员,一个个惊骇不已,又进退不得。
    周修远是怎么也没想到,周德泽会在他倒下之后冒出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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