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走了将近一刻钟才到,老远就听到陆承礼哼哼唧唧的声音。
    “到底怎么了?”
    长安的声音一飘进来,满榻打滚的陆承礼倏地就坐起身来:“长安来了!”
    小七连忙上去扶,生怕他摔倒。陆承礼却掀开被子,赤着脚就往门外奔。长安远远看他披头散发地冲来,连忙去接。这傻子就跟翩跹的蝴蝶一般扑进了长安怀里,坐在树干上远远看着的周和以额头青筋一跳,咔嚓一声拧断了手边的树枝。
    事实上,周和以最近,很有些困扰。
    自从他在法华寺醒来,就渐渐觉察出不大对劲。夜里总睡得不大安稳,虽说庙里的檀香能叫人定心,但这也只是一开始。随着时间的慢慢流失,他发觉夜里沉眠的时辰越来越短。若非整宿点安神香,他一夜至少醒来四五次。
    但王爷私以为,依靠安神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儿。过度依赖安神香,就等于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叫人攻歼的弱点。除非逼不得已,他不会使用安神香。
    然而这般纠结克制的结果,自然是惊梦的情况变得更严重。
    和尚的经文已然解救不了他,他放弃了继续住在山上,搬回宫中。可如今下了山,他发觉夜中惊梦的征兆好污改善,甚至越发得不到控制。太医看了也无用,这是药物无法改善的一个顽疾。
    周和以隐约觉得,是上辈子杀人太多所造成的孽障又回到了他身上的缘故。但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说出来自己都不信,于是他如今发觉自己似乎连性子都暴戾了许多。
    今日之所以会来,一方面是想看看陈二花这女人接到圣旨会不会笑裂了嘴,另一方面,也是想念在长安身边安眠到天明的日子。
    然而陈二花这个女人,当真是令人火大得不行!哪怕无意识,她也能准确叫人火冒三丈。
    无声地从树枝上落下来,周和以捡起地上一颗小石子,啪嗒一下就丢在了长安的身上。长安一愣,皱着眉回头看一眼,又回过头去。
    陆承礼哼哼唧唧地靠在长安的身上,嚷嚷着身上难受。
    长安心疼得不行,扶着人去屋里榻上坐下,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没烧,但脸色却是有些难看。长安看他蔫哒哒的模样,摸了摸的他脑袋哄:“承礼乖,大夫来瞧过就不难受了。”
    陆承礼还哼唧,屋外从未被人无视过的王爷心中的火气蹭地一下就点燃。
    陈二花这个不称职的好.色之徒!美色当前,她眼是瞎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为啥发不上去!!晋江你咋了!!!
    ☆、第三十六章
    陆承礼这段时日身子养得好, 其实也没大毛病。太医来, 只给他抓了两副药。直说往后要多留心他的吃食, 莫要叫他吃太多。这会儿身上难受, 全是因吃多了造的。长安听了就斜眼去看陆承礼, 陆承礼显然也听懂太医说得话, 扭着脸不敢看长安。
    长安这个场合不好教育他,送走了太医, 才拧着这傻子的耳朵一顿训。
    陆承礼呜呼哎嗨的干嚎, 可怜兮兮地讨饶。别看他脑筋不大好, 讨饶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对着长安, 他嘴里好听的话一句接一句,还能半个字不重样。别说屋里伺候的都被他逗笑,长安训着训着便训斥不下去了。
    他靠在床柱上,单薄的亵衣乌黑的发, 水灵灵的眼睛瞅着你,别提多叫人心疼。
    罢了, 跟他计较又有何用?
    长安心里无奈, 抓着人就一顿挠。而后按着陆承礼脑袋叫他喝一大碗苦药下肚,看着他哼哼唧唧地躺下睡着后, 才悄无声息地退出陆承礼的院子。
    人出来, 都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周和以靠在窗边的树, 心情十分的复杂。之前他是陆承礼的时候感觉不大出来,如今站在外人角度看,只觉得, 陈二花这女人宠那傻子是不是宠得太过了?女儿家不都该矜持,有她这么宠男人的么?
    陆承礼再傻,也有二十五了……
    心里说不清是酸还是羡慕,王爷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走了。
    他武艺高超,哪里都来如自如。反正长安全程没留意到有这么个人来,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才出了承礼的院子,被匆匆寻来的王嬷嬷给拦住。
    王嬷嬷素来只伺候在长公主身边,与孙嬷嬷管着长公主私产李嬷嬷管着府上庶务不同,她只管长公主院里的事儿。此时能离了长公主寻到外院来,怕是事情格外紧急。长安不作他想,随她去到一边,便听她说起所谓何事。
    原来,是宫里来信儿了。
    说起来,当今圣上明德帝,是一位多情且极能生养的皇帝。大盛往上祖辈几代皇帝,哪一个都不及明德帝多情。多情的皇帝,后宫除了正宫皇后多年屹立不倒,宠妃每几年宫便要换一位。这几年风头最盛的武德妃娘娘,近来得知姜家流落在外的姑娘忽然找回来,很是关心。今日特意派了宫中内侍来,接长安进宫去小住几日。
    长安不清楚后宫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于是感觉很有些莫名其妙:“咱们府上与那位德妃娘娘,往来很是密切么?”
    王嬷嬷摇头:“公主多年清修,除了皇后娘娘以外,并不与宫里人打交道。”
    长安挑起了眉头,那这是何意?
    “德妃娘娘是武家的姑娘,三年前选秀入宫,一入宫便获盛宠。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十八的年岁,其实与郡主也差不了几岁。”
    王嬷嬷蹙起了眉头,其实她也是摸不准这武德妃是什么意思的。武家虽为京城名门,但几十年来与公主府井水不犯河水,姜家出事之后,更是从来都没打过交道。武德妃本身又没生养过,一个年纪轻轻的宠妃突然邀郡主小住,叫人当真猜不准她心思。
    “奶奶怎么说?”
    “奴婢不知。”王嬷嬷前面引路,“这位邀的不止郡主您,还有怡宁主子。若咱们这边确实与德妃娘娘没交集,那许是怡宁主子不知在什么时候与娘娘有了交集吧……”
    长安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第二反应是提高了警惕。
    不是她小看姜怡宁,是这位女主能厚脸皮剽窃古诗来大出风头,擅长制造众星捧月格局的做派,实在不是个会放低了身架去讨同性欢心的脾气。长安记得全本小说看下来,这位女主就没交到一个半个差不多年岁的至交好友。
    等等,德妃,姓武……长安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
    男主周修远的后宫,似乎后来就有一位先帝的太妃。先帝驾崩之后,新帝继位。这位姓武的太妃以太妃的名义住在后宫,其实跟男主的妃子一样。虽没荒唐到替男主诞下子嗣,但宫人撞见过多次,男主从武太妃的寝宫出来。
    这是何意,不言而喻。不过一想也正常,能玷污弟媳的人还有什么不敢为?
    所以,这位武德妃娘娘为何要邀她跟姜怡宁去小住?难不成是周修远出现在公主府的认亲宴上,这位嫉妒了?不至于吧,这时候离明德帝驾崩还有几年呢……
    长安心里不安,便有些不大想去。
    “我可以拒绝去么?”能在先帝驾崩后还活得有滋有味的女人,她惹不起。
    王嬷嬷无奈:“人就在前院等着,怡宁主子已经在了,就等着郡主您过去。郡主您莫怕,这位德妃娘娘并非什么豺狼虎豹。有咱们公主在,主子们去了,她也是只有捧着的份儿。这次接主子们去小住,许是真好奇,碍不着什么事儿。”
    长安干笑:“既然嬷嬷都这么说了,那我先去换身衣裳,随他们走一趟。”
    打发了一个丫鬟去承礼院子,她则立即返回景庭院。
    公主府的下人训练有素,长安才换身衣裳出来,她们都已然收拾完毕。长公主那边虽叫她不必担心,却还是派了李嬷嬷与两人一道走。若是在宫里遇着什么难处,或是被不长眼的冲撞了,尽管交于李嬷嬷处理便是。
    李嬷嬷一站出来,长安这颗心就踏实多了。这位嬷嬷一看就是宫斗高手。
    临走之前,长公主亲自交代了长安。进了宫也不必怕,该如何还是如何,宫里那些人知道大公主府在圣上心中的地位,轻易不敢冒犯的。
    长安一一乖巧应下,带着李嬷嬷与两个得力的丫鬟,便上了宫里来的马车。
    姜怡宁早先一步上了车,此时端坐在马车正中间。见长安进来,她眉宇动了动,起身挪到了右侧。其实她不动长安其实没那么多讲究,但看她这一动作,顿时也反应过来。如今她才是郡主,这一切都该以她为主。
    眼角余光觊了一眼姜怡宁,她正掀了车窗看车外,一幅不想与长安费口舌的做派。
    她不乐意开口,长安还乐得省口水呢!于是也懒得跟她装什么虚假姐妹情,昂首挺胸地走到正位坐下。李嬷嬷随后上马车,见两位主子互不搭理,便多提及了一些宫里的注意事项,企图缓和一下两个主子的气氛。
    奈何她说了,两人也都在听,只是依旧互不搭理。
    一路从公主府说到宫门前,该说的都说了。长安在这期间倒是看了姜怡宁好几眼,姜怡宁的眼睛却没落到长安身上过,仿佛看一眼都觉得闹心。
    进了宫门,先上来两个侍卫拦查。
    宫里有禁制,任谁家的马车到了宫门口就要停止入行。然而从宫门口到德妃的鹿鸣殿,依照一般姑娘家的脚程,还有大约一个时辰的路程。长安与姜怡宁一道下了马车,按理说,武德妃接两人进宫早该安排好步辇。一行人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也不见有人来接。
    长安起先就疑心这位德妃娘娘来者不善,现如今感觉更明显了。
    李嬷嬷的脸色十分难看,安抚了长安与姜怡宁几句,将被派来接人的几个宫侍叫到一边一顿训斥。诚如长公主所说的,她公主府是半点不再怕的。
    只见几个宫侍面红耳赤,连忙表示是自己记差了,主子安排了步辇,这就去叫来。
    等坐上步辇,到了鹿鸣殿外,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儿。
    一行人下了步辇,立即就一个打扮体面的嬷嬷满脸堆笑地迎上来行礼。这嬷嬷抬头猛一见长安的人,顿时惊为天人。须臾,她再转头,看向旁边的姜怡宁,目光在两人之间犹疑:“不知那位是朝阳郡主?”
    长安看了眼李嬷嬷,李嬷嬷便走出来与这婆子说话。
    三言两语,这婆子才知这位样貌极其出色的少女,就是长公主府那位近来才获得册封的朝阳郡主。于是立即上前一一行礼。姜怡宁这个时候倒是十分老实,退到长安的后面。长安抬了抬手,这婆子才转身引两人进去。
    一进鹿鸣殿,才知什么叫受宠。
    鹿鸣殿里里外外,都在彰显着这位女主人的如何盛宠在身。这殿里的一草一木,奢华而娇贵。想来这位主子应当是十分喜爱牡丹的,走廊,院墙上都刻了牡丹的浮雕。一团一团,一颗一颗的,花团锦簇,满堂妖娆。
    不过长安是欣赏不来这样的审美,不仅欣赏不了,她甚至密集恐惧症有点犯了。
    越往里走,越感觉鹿鸣殿的精妙。雕梁画栋,假山流水,还有各色的奇珍异草。这么边走边看,先前那点紧迫感渐渐就消失无踪了。不得不说,长安有时候也挺佩服自己的,任何时候,都能做到心大得一匹。
    走了不知多久,也许也没一会儿,终于到了内殿。
    因为鹿鸣殿的规矩,丫鬟仆人在外等着,主子随婆子进去见礼。长安姜怡宁于是在婆子的引导下踏进内殿,仓促之间一眼就扫到正上首的高坐上。只见一个浓墨重彩的美人正慵懒地靠着软塌,睥睨着门外走进来的她们。
    长安是低着头的,所以武惠第一眼看到的,是盛装打扮过的姜怡宁。
    打量着姜怡宁,她细长的眉眼微微挑起,不知是夸奖还是不屑的语气缓缓道:“怪不得外头都在传,大长公主寻了个美人回来。这一瞧,还当真是个美人呢~”
    姜怡宁浑身一僵,没动。
    一旁长安听这语气,头皮有些发麻,刚准备抬头的动作滞了滞。
    “那这位便是沅萝?”
    长安缓缓抬起了头,勾唇浅笑:“不,我是朝阳。”
    ☆、第三十七章
    敏锐捕捉武德妃瞳孔剧烈一缩的长安, 心脏也跟着剧烈一缩。
    这位德妃娘娘所表现出的攻击性太强了, 哪怕没多余动作, 那股锋利的气势叫人心中不适。长安大约才到为何, 但是无奈, 她自己不知多少回懊恼这副皮囊。并非她不爱美, 而是美貌这种东西确确实实是过犹不及的。太美艳的皮囊在给自身带来巨大收益之前,带来更快的是巨大风险。比如此时此刻, 她清楚地看到这位年轻貌美的娘娘眼中滚动的暴风雪。
    很显然, 长安给她危机感了。不过, 真是莫名其妙的危机感……
    长安低下头, 两步上前,端着清云姑姑严厉教导出来的礼仪简单地行了个礼道:“臣女朝阳,见过德妃娘娘。”
    事实上,长安如今身份贵重。虽说册封的时日尚短, 但封号朝阳,是实打实的正一品郡主。与四妃之一的德妃是属于同一品级。今日之所以会上前行礼, 是看在辈分先后上。其实若她真不愿行礼, 旁人也是指摘不得的。
    姜怡宁落后长安一步远,也走上前来行了大礼:“民女姜怡宁, 见过德妃娘娘。”
    长安可以不行礼, 她却不能。某种程度上来说, 姜怡宁也算个十分清醒的人。素来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对自己有利,或是知道什么时候,最应该沉得住气。比如现在, 她的这大礼,行得是没半分可挑剔的。
    一红一白两个少女,一站一跪,鲜嫩得仿佛两朵含苞待放的花儿。
    武德妃的目光只在姜怡宁身上粗粗掠过,之后便紧紧锁定了长安。扶着手指的另一只手,手指用力地捏着甲套,慢慢直起上半身。长安感觉有两道利刃刮在她的这张面皮上,硬着头皮不抬眼睛,不过郡主的架势却端得稳稳当当。
    公主府与武德妃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身份地位毫不相干,长安自然没必要畏畏缩缩。
    躬身等了片刻,她便自己就直起身子。
    武德妃见状愣了一下,似乎没料想到乡野间长大的姑娘,竟也能这般有底气。姜家的这个朝阳郡主,可半点不像是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
    长安不知她心中诧异,若知道……估计也没什么感觉。讲真,别的大话她不敢说,但心态稳这一条,她敢说第二,别人都不敢说第一。从现代穿过来,经历一系列诸如被卖掉、火灾、掳走、死人等等什么的都淡定了,这点阵仗,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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