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西京时新的玩物摆设。
    苏缨情不自禁的,往那边走了一步。
    仆从也不去管她。
    她是一个瞎子,至少,此时此刻是瞎子。
    故而,她身手在前,一点一点摸索,脚步是微微踉跄的。
    阿曼不在,四周又只有一个闷声不吭气的领路仆从,身处黑暗之中,她感到有些紧张和不自在。
    往前摸到一个门廊,木柱挨着手的时候,方稍稍安下心来。
    在这里,“砰、砰”的声音更加明显了。
    她又歪着脑袋,仔仔细细听了一会儿,还是不能听出这到底是什么。倒是能听到有极微弱的鸟叫声夹杂其中,十分虚弱。
    莫非是鸟笼里的雀儿在撞笼子?
    可是若是装在笼子上,怎么会有这样闷闷的声音。
    阿曼怎么还没好?
    就在这时,苏缨感觉眼前微微黯了一下,旋即,慢慢出现了白光。
    想是连日来燕无恤每日给她调息起了作用,竟是自己视觉在慢慢恢复,苏缨心里一喜。手紧紧抓着身旁的木柱,看着眼前慢慢的由暗而明。
    先是灰蒙蒙的,还是重影,朱红的柱子,青色的石砖,都在旋转。
    待眼前的景物,重新浮现出来,苏缨情不自禁的微微眯眼,这轻微的一眯,视线凝定,面前的景象,几乎叫她瞬间魂飞魄散——
    她立在一座精美的院落中,前方屋堂门敞开着,期间立了一个巨大的水精笼。
    笼里,翩翩飞着一只瘦弱的雨燕。
    刚才听到的“砰、砰”声。
    正是那燕子不断撞着笼,发出的响声。
    不远的身前,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萧萧肃肃,如竹如松。
    他面上没有一直以来的温文尔雅,反倒有些复杂的惊惶之色,长眉拧着,微微气喘,手里提了一把剑。
    那把剑,指着自己。
    第76章 步重门庭院深深
    更漏淅淅沙沙的流着, 伴随着水晶笼中的燕子扑腾,或缓、或促, 毫不规律的沉闷撞击……
    苏缨的一颗心, 吊在了嗓子口。
    任谁,经过了数日眼盲, 在重见光明的欢喜一瞬,看到一把刺向自己的剑,都会吓的三魂丢了七魄。
    若非亲眼所见, 她绝不相信云公子面上有这种表情——
    他是仓促赶来的,衣袍翻飞微乱,额上汗涔涔的,看着竟十分狼狈。
    就是一瞬间的时间,苏缨感到自己头皮发炸, 一道寒意顺着脊柱蔓延而上, 恶狠狠的揪着心脏往下扯了一下。
    她立时便知, 自己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疏忽之间,心如电转,数不清的念头划过:
    难道是他怕自己在这里看到了他?
    不对!
    云公子就是五皇子陈云昭, 也是她阿爹所称苏家在朝中的“靠山”,这一点, 陈云昭从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可为什么, 自己究竟是看到了什么,让他现在神情这样慌乱呢?
    由不得多想了。
    他眉目冷冽,杀意已起。
    苏缨内伤未愈, 此刻并调不动内息,不知道有无一战之力,只袖中有一个燕无恤给的烟信,只要拿出来、拉一下,守在门外的燕无恤必携陌刀而至。
    苏缨心中滚过两个念头,其一,从门外到这里就算身法再快,也需要十来个弹指的时间。其二,若不知道云公子究竟掩藏了什么秘密,若让燕无恤也看见,岂不是也陷他于险境之中。
    这一些念头有的是隐隐的直觉,有的是猜想,如光如电,俱在瞬息之间,也就是在她肉眼几不可见的微微眯眼片刻须臾,陈云昭执剑一步靠近——
    片刻时间,苏缨隐隐的汗湿重衣。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歪了歪身体,朝前走了一步,竟浑然不知眼前有一把剑一样,双目发直的迎了上去。
    陈云昭手臂僵住,剑尖垂避让开,拧着双眉,脚步微顿,满肚子狐疑乱生。
    苏缨浑然不觉,仿佛完全没有看到前面还有个人,她眼神呆滞无光,侧过头,对着方才领路侍从的方向:“你瞧见我的侍女了么,她怎么还没有回来?”
    在她回头的当口,陈云昭又提起剑指向了她的颈。
    苏缨回头望,那里哪里还有人在,领路仆从早已退后多步,俯身跪拜在地,瑟瑟发抖,不敢发一言。
    她便又朝前摸索,蹙着眉头,嘴里嘀嘀咕咕,很是不满的模样。
    她双目睁着,却好像完全看不到陈云昭的剑正对着她脖颈,只有三寸之距。
    再度即将撞上去之时,那把剑终于还是让了开去。
    不过数个弹指的时间,已历了两个生死关头,苏缨心口疾跳,一时后怕,一时不知露出破绽没有,竟真如还未恢复视线的盲人一般,猛地撞到了前方的障物上,被绊得跌了一跤。
    膝盖凉凉的,像是跌破了皮。
    钻心的疼痛和巨大后怕,令她双目发红,竟就这般坐在地上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滚出,眼睛也是红通通的。
    陈云昭紧紧蹙在一处的双眉,这才舒展开来,他挪开了两步,施施然走到那跪地俯首的仆从身前,手起剑落。
    血液飞溅,那人如麻袋般悄无声息的跌落在地。
    陈云昭取出袖中巾帕,先擦拭面上的血点,再缓缓擦了剑身,转头看苏缨。
    苏缨屈起跌破膝盖的一条腿,手轻轻揉着,一面擦眼睛,双目无焦,眼周都红了,鬓发微散,衣上尘迹斑驳,望之狼狈非常。
    陈云昭面现轻微的懊恼之色,而后,又掩藏在了如湖面一般纹丝不动,不见微澜的眼底。
    方才一时情急,他这才想起,斥候早报:清歌楼统领苏缨受内伤,目不能视物,清歌、太初二楼满城寻医问药。
    陈云昭望了一眼地上的血迹和尸首,举步上前,靠近了苏缨,温言道:“小丫头,你怎么在此处,燕卿呢?”
    他的姿态,谦谦如玉。
    他的语气,温柔清雅。
    仿佛真是在院中闲庭信步,偶然路过,遇到熟人,过来招呼一声。
    两人之间,还隔着一具才咽气不久的尸首,殷红的血液如蜿蜒盘旋的小蛇,慢慢漫过地砖。
    苏缨听到声音,怔忪片刻,继而,展露笑容。
    她的手上有尘土,又是揉腿,又是抹泪,花脸猫一样的,这一笑倒比哭还难看些。
    “云……云公子?”
    像是不愿在外人面前这样狼狈,她扶着前面的障物,慢慢站了起来。
    眼睛还是下意识的追寻着方才声音的方向,目散无光,只是面对着陈云昭。
    擦了擦脸上的泪,又道:“我、我迷路啦……我眼睛看不见,阿曼去更衣了,迟迟未归。方才还有个小官人领路呢,他现在也不是去哪里耍去了。”
    陈云昭眼尖,一眼看见了她挂在腰间的云纹玉佩,心念如电,登时明了。
    “是我府上的先生请你来的罢?”
    苏缨本不愿说,恐连累了请她过来的叔公好友,但事已至此,决计隐瞒不过,只得轻轻颔首:“上次的玉佩……我不是请您帮忙用过了么。我阿爹担心我,怕我再闯祸,所以……”
    陈云昭微微一哂:“你是挺能闯祸,怎么闹的,眼睛都瞎了。”
    苏缨嗫嚅道:“我被人抓走,燕老二来救我的时候,我自己不小心弄伤了。”她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不过应当能治好的,我现在天天都在喝药呢。”
    这倒是与斥候探的一样。
    陈云昭笑道:“恐是迷了风,我有一味明目方,你明日叫你侍女去衔月居取。”
    苏缨行礼:“多谢云公子。”
    陈云昭又问:“燕卿可是侯在门外的?”
    苏缨点头称事。
    陈云昭笑着抱怨:“这厮是个过不得美人关的。寻你的事,我好歹也出了力,回来半个字没有,天天伴着你,大好男儿,竟是个裙下臣。”
    苏缨微微低下头,缄默不语。
    从陈云昭的视角看,提及情郎,她自然面有羞赧之色。
    而于苏缨,则是这一番平地惊澜的变动、立在尸首旁的谈笑、令她感觉面前这人可怕至极,就连听到他温和谈笑的嗓音,都感不寒而栗,实在不愿意再和他多说话了。
    “我这园子修的深,我因不常来,也时常迷路。你那小丫头,多半是兜在哪里了。”陈云昭道:“这样吧,我送你出去,许久未见了,也和燕卿打个照面。”
    他悄无声息的,放下剑。
    取出斜斜插在他腰间的一支玉笛,探到苏缨手侧:“握着。”
    苏缨抓住他的笛子,在他刻意的引路下,绕过了地上的大滩血迹。
    一直到穿过数条长廊,走到门口,苏缨依旧感觉浑身汗津津的,被外头的烈日照着,一丝暖意也没有。
    陈云昭一声热情的“燕卿”。
    正等候在廊下的燕无恤朝这边看来,略怔了,忙上前看苏缨,见她衣上脏兮兮的,眼圈微红,像是哭过一场。
    他看向陈云昭:“这是怎么了?”
    陈云昭笑道:“能是什么,她眼睛瞧不见,摔了一跤。我听见有人哭鼻子,没想到是个故人。”
    燕无恤见苏缨除了衣袍有些脏以外,倒没有什么不对,伸手携了她拉到近前:“怎么会摔着了?阿曼呢?”
    苏缨道:“她迷路了。”
    陈云昭道:“我已经令人去寻了,我们在此稍候片刻。”
    燕无恤这才将注意力放到了他的身上,从苏缨进白玉京,拿出第一个云纹玉佩起,他就知道苏缨家和云公子有某种关联。听着似乎是,云公子私下的一个幕僚,是苏缨亲戚的友人。苏家爱惜幼女,用钱财疏通,给她找个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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