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宝贝。”
    少女眼泪成串往下掉。
    郑嘉和竟然说她是宝贝。
    得知她身上最大的两个秘密之后,他竟然还说她是宝贝。
    她前世那样待他,她偷了郑家的宠爱,可他却还说她是宝贝。
    “你骗我,我才不是宝贝。”少女奶声奶气啜泣。
    郑嘉和揩掉她眼角泪水,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没骗你,你就是宝贝。”
    她撅了嘴,“我不是宝贝,是公主殿下。”
    郑嘉和一怔,旋即浅笑,语气宠溺:“是是是,不是宝贝,是公主殿下,全天下最尊贵的公主殿下。”
    她自己擦了泪,勉强止住哭声,问他:“既然我不是郑家人,那我是哪家的女儿?我的爹是谁?你全都告诉我。”
    郑嘉和思忖片刻,没有回应。
    他可以挑明重活一世的事,也可以挑明她不是他亲妹妹的事,因为这两件都与他有关,所以他有资格告诉她。但是关于她生父的事,是那个人和她的纠葛,他不能插手。
    他自己的事,他亲口告诉她。
    她生父的事,也该由那个人亲口告诉她。
    少女摇晃他,有些焦急:“郑嘉和,你说呀。”
    郑嘉和紧皱眉头,犹豫许久,告诉她:“我虽然知道,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她猛推他一把:“你混蛋。”
    郑嘉和一时没站稳,朝后倒去,沾了一身的白雪。令窈呆了呆,上前扶他,神情别扭:“你这个病秧子,弱不禁风,一推就倒。”
    郑嘉和没有起身,攥过她的手腕往前一拽,他倒在雪里,而她倒在他身上。
    郑嘉和俊白的面容在月光下笼了一层朦胧光纱,他神情认真,凝视她:“卿卿,并非我不愿意告诉你,而是有些事情,只能由你去问,亲耳听见才算真。你放心,我随时都在你身后,若你要跌倒,我会接住你,若你要哭泣,我会陪着你。要是可以,我情愿用我一生的苦去换你一世的甘甜,但我知道,我再怎么想护着你,世事无常,你总有受伤的时候。但是卿卿,受了伤不要紧,只要你愿意,我会竭尽全力治好你。”
    她挣扎起身的动作蓦地僵住,半晌,她重新伏下去,伏在他心口处,脸贴着他衣袍沾上的白雪,听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强劲有力。
    他说这么多作甚,怪肉麻的。他又不是大夫,她哪用得着他治。
    她最后问一遍:“你真的不肯告诉我吗?”
    郑嘉和想了想,道:“你可以去问圣上,他会告诉你。”
    “可他上次已经告诉过我。”
    “他说的是假话,这次你再去问,兴许他会说真话。”
    令窈不再往下问。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
    郑嘉和不肯告诉她,等她回了宫,去问舅舅好了。
    今夜郑嘉和向她坦白的事已经足够多,再多一件,她未必能够承受得来。
    令窈呼口气告诉自己,不必慌张,人生总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坦然面对即可。这一个月来,发生了很多事——先是孟铎的身份,再是郑嘉和的事,最后又是她的身世重提,桩桩件件皆是大事,若无一颗坚毅的心,只怕早就崩溃。
    还好她素来自私惯了,这些事情再大,也大不过她自己的事。
    她都能重活一世了,还有什么事情不能接受的?除非她现在梦醒,回到前世死的那刻,发觉自己并未重活,而是做了场梦,那她才要崩溃呢。
    想到这里,令窈忙地掐自己一把,痛得嗷嗷叫。
    郑嘉和疑惑,“卿卿?”
    令窈掐完了自己又去掐郑嘉和:“痛不痛?”
    郑嘉和茫然脸:“痛。”
    令窈松口气,不是做梦就好。
    郑嘉和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伤心难过到宁愿这一切是做梦也不愿直面,他呼吸微紧,更加憎恨自己,为这无法挽回的一切,也为他无法再遮掩下去的私欲。
    他无疑是爱她的,爱她这件事,从前世就开始了。从前拖着残缺的身体,他不敢肖想她,后来腿好了,他还是不敢肖想她,他只敢守着她。守她一辈子,只要能待在她身边,即便是以兄长的身份默默看着她,他也愿意。
    想到这,郑嘉和自嘲地笑了笑。
    他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难道不是他借以兄长的身份,卑鄙无耻地靠近她吗?
    没了兄长的身份,她会多看他一眼?
    后背已被雪浸湿,刺骨寒冷,郑嘉和躺在那,双目无神盯着夜空,喃喃:“卿卿,对不起。”
    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
    对不起,卑鄙窃取你的亲昵。
    对不起,擅自将真相告诉你。
    郑嘉和捞起令窈的手,“卿卿,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杀了我?你动手吧。”
    令窈收回手,“郑嘉和,你有病啊。”
    郑嘉和苦笑,他确实有病,他因她而病,病入膏肓,已无药可救。
    令窈方才哭了一番,哭得累了,已经没有兴致赏雪游玩。她拍拍他:““郑嘉和,起来,雪里冷,你不怕染风寒吗?”
    郑嘉和不动。
    令窈:“你不冷我冷,我要回去了。”但她没有穿鞋,理智回笼后,她早已察觉到双脚有多僵冷。
    令窈暗下决心,以后再说秘密,绝对不选寒冬天。
    太受罪了。
    令窈见郑嘉和没有反应,抿抿嘴,轻声吩咐他:“郑嘉和,你倒是抱我回去呀。”
    郑嘉和回过神,瞧见她嗤嗤呼出的白气以及冷颤的双肩,不敢耽误,立刻将她抱起来。
    大概是最后一次抱她。
    没了兄长的身份,以后她再也不会许他亲近她。
    令窈缩在郑嘉和怀里,抱怨:“你快点走嘛。”
    郑嘉和留恋不舍的脚步滞了滞,加快往前。
    快要走到主将大帐的时候,怀中少女忽地开口说:“回那作甚?”
    “不回那里,回哪里?”
    “去你那里啊。”
    深更半夜,穆辰良肯定已经在她的大帐中呼呼大睡,若是吵醒他,他肯定会缠着她问为何这么晚还不睡,说不定还会让她亲吻,毕竟她占过他便宜,主动吻过他,他向她讨要回来也是应该的。
    还是宿在郑嘉和帐中更好。
    又暖又安静。
    郑嘉和不敢相信地问:“你确定吗,去我帐中?”
    令窈点点头。
    “你仍愿意……”与我亲近,后面四个字没来及问出口,少女打断他。
    “郑嘉和,我真的很困,你再在这里站下去,穆辰良就要醒了,他鼻子灵得很,总能嗅到我。”
    郑嘉和一颗满怀希望的心顿时跌落。
    是了,是因为怕吵醒穆辰良,所以她才愿意委屈自己跟他回去。
    她只是缺张睡觉的软榻,而非枕边陪伴的人。
    是夜,重回营帐,令窈在锦被里等了许久,不见郑嘉和上榻。
    被挑破的秘密交织复杂将她的脑子打乱,她只能将它们通通丢开,一切皆靠本能行事。例如说现在,她在雪里挨了冻,正渴望有人为她暖身子。郑嘉和的身体暖洋洋,比汤婆子还管用。
    令窈等着等着,实在撑不住,闭眼睡过去。她入睡后,郑嘉和从暗处走出,走到她的榻前,静静看着她,一坐就是一夜。
    第二天令窈醒来,见榻前伏了个脑袋,郑嘉和侧脸清隽,睡得不是很安稳。
    他怎么不上榻睡?
    令窈疑惑着,轻手轻脚替他披了衣,这一动作,郑嘉和醒了。
    两人四目相对,郑嘉和主动移开视线,起身往外走。
    郑嘉和鲜少不看她,令窈想到昨晚的事,未来得及细尝的事经过一夜的发酵,清晰现于脑中。
    她忽地有些慌张。
    郑嘉和与她一样,皆有前世的记忆,他们之间发生过那么多事,以后他会怎么待她?
    他挑明了身份,她不是他妹妹,没了这层羁绊,郑嘉和还会像以前那样陪着她吗?
    令窈彻底清醒。
    难怪昨夜他不肯上榻,原来是不愿再伪装下去。
    郑嘉和端了茶水回来,少女正忙手忙脚地收拾,准备从榻上下来。
    他以为她一刻都不肯多留,呼吸越发僵凝。
    她回头瞧见他,见他面无表情地站着,以为是他赶走她却耻于开口。
    令窈眼眸酸涩。
    她以为自己可以承受所有的事,却从未想过,是否能够承受郑嘉和不再与她亲近的事。
    他陪了她那么多年,如果以后要做陌生人……
    令窈呼吸滞住,眼睛越发红,收拾锦被的动作慢下来,一头扎进软枕里,像鸵鸟般埋起来,企图与外界隔离。
    少女突然趴下去,一动不动,像死尸一般。郑嘉和以为怎么了,连忙走过去:“卿卿?”
    “你别过来。”少女的声音含糊不清。
    郑嘉和正欲搭过去的手悬在半空,尴尬收回:“好,我不过去。”
    他不过去了,她反倒将头抬起来,被闷红的巴掌小脸神情委屈,不甘心地望着他:“算了,你还是过来吧。”
    他才一走近,被她拽着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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