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看到郑嘉和,即便数月未和他说过话,此刻却蓦地有了力气推开郑嘉辞,不管不顾地冲过去,跌进郑嘉和怀里,哭腔惶惶:“哥哥。”
    郑嘉和柔柔地抚着她后背安慰:“哥哥在这,卿卿莫怕。”
    令窈哪能不怕,方才绷紧的神经瞬时瓦解,搂紧郑嘉和,怎么也不肯松手。
    郑嘉辞凝视数秒,原本打算放回笼里的蛇又缠上手腕,他朝前方走去。
    “我正想与四妹商讨该如何喂养这条蛇,既然二哥来了,便为我们出出主意罢。”
    令窈一张脸埋进郑嘉和袍间,打死都不肯往回看,嘴里喊:“哥哥,我不要那条蛇,你让他拿走!”
    郑嘉辞刚准备说些什么,郑嘉和发话:“三弟,你听到了,卿卿她不喜欢你的蛇。”
    郑嘉辞假做无奈:“这可如何是好,送出去的礼,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郑嘉和单手搂住令窈将她扶起来,她不得不抬头,余光望见郑嘉辞的蛇近在眼前,尖叫声未喊出来,便听得郑嘉和说:“卿卿,你看。”
    话音落,郑嘉和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抬臂自郑嘉辞手里夺过那条蛇,指间狠厉,将蛇掐死甩到地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乎是眨眼间的事。
    令窈傻愣,嘴里情不自禁唤:“哥……哥哥?”
    郑嘉和从袖中取出巾帕,擦拭方才碰过蛇的食指与无名指,语气低柔,垂眸问令窈:“但凡让卿卿担惊受怕的,都该死,对不对?”
    令窈瞄了眼地上的死物,被恐惧吓走的底气瞬间又回来了,她点头:“对。”
    郑嘉和:“卿卿记着,有时候旁人越是让你怕,你就越不能退缩。”
    令窈以为他下一句是让她直面自己对蛇的恐惧,有些犹豫,郑嘉和却说:“实在面对不了的东西,还有哥哥替你挡着,就好比今天这条蛇,卿卿怕它,哥哥不怕,有哥哥在,卿卿便可放心。”
    飞南得到示意,立刻进屋将死蛇挑出去。
    眼不见心不烦,令窈总算活过来。
    郑嘉辞目睹一出兄妹情深,冷笑:“二哥什么意思?”
    郑嘉和抬目对视,面上依旧端得和善:“我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见卿卿实在不喜欢三弟的礼物,怕三弟为难,所以替卿卿收下三弟的好意罢了。”
    郑嘉辞笑弯一双眼,语气咄咄逼人:“二哥收礼的方式真是别致,我花重金寻来的玉蛇,二哥说杀就杀。”
    郑嘉和笑:“我缺一味药引,三弟的礼物药效极佳,拿来入药再好不过。再者,提起说杀就杀这四字,我哪及三弟杀伐果断?”
    郑嘉辞笑意退散,面容阴沉。半晌,他双手合拢做时揖:“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二哥和四妹。”
    鬓鸦端肉牙枣梨条进屋,刚好撞见郑嘉辞离去,问:“发生什么事,三少爷脸色那样难堪?”
    令窈嚷:“不许提他!”
    鬓鸦走近,看见郑嘉和也在,惊喜:“二少爷来了。这下好,郡主再也不用日日缠着我们陪她下棋,我们也省得再受她嫌弃。”
    令窈急忙止住她:“鬓鸦,不许胡说,我才没有日日缠你们下棋。”
    鬓鸦看清令窈脸上的泪痕,吓一大跳,半跪下去,捧了令窈的脸蛋为她擦泪,问:“好端端怎么哭了?”
    令窈轻轻捶她:“还不是那个郑嘉辞,他拿蛇吓我!”
    鬓鸦明白过来,声色俱厉扫视屋里的小丫鬟们:“郡主最怕蛇,你们为何不阻拦!”她骂完小丫头,转过脸对令窈请罪,语气愧疚:“都怪我,我要是守在跟前,管他千条蛇万条蛇,只管杀了去,何至于让你被蛇吓。”
    令窈早已从惊吓中回过神,语气也恢复平时的俏皮,点她额头:“知道你勇猛,只可惜今天英雄救美的机会,没有你的份。”
    令窈神色如常,鬓鸦松口气,看向郑嘉和,感恩戴德:“还好有二少爷。”
    令窈悄声跟着说了句:“对呀,还好有他。”
    鬓鸦没有多留,特意唤走其他丫鬟,只剩令窈与郑嘉和独处。
    受了郑嘉辞的威吓,此刻面对郑嘉和的安静,令窈忽地有些不自在,脑海中千万个疑问冒出来,每一个都与郑嘉和有关。
    自上次假山一事后,她再没有同他说过话。
    他会不会觉得她小气?
    前世她也总是和郑嘉和闹别扭,像今日这样相对无言的场面,她经历得太多。每一次都是她耐不住性子先去寻了他。
    正当令窈迟疑时,这一次,郑嘉和却先行开了口。
    他挪着轮椅抵到她脚边,什么都没提,就只轻轻说了五个字:“是我来晚了。”
    第31章
    屋内静悄悄,令窈脚上一双丝云双鸾鞋低斜朝下, 抵在郑嘉和青色右衽圆领袍间。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软似香鼎一缕细烟:“不早不晚, 刚刚好。”
    文绉绉的回应, 透出别扭的欢愉与蚯蚓般的扭捏。令窈为自己感到羞耻。
    她不擅长和好这件事,都是别人回头讨好她。即使前世她先去寻郑嘉和, 张嘴也没有好话给他。
    令窈垂了眉眼,做不来的事, 不做便罢。他嘴里有下一句就行。
    郑嘉和果然开口说:“夜晚只怕又要做噩梦,记得让鬓鸦点一支梦甜香,兴许能睡得安稳些。”
    他关心她,令窈心里高兴,面上不显出来,只是点点头。
    郑嘉和往前倾,修长手指悬在半空,骨节分明:“伸出手我看看。”
    令窈唔声:“作甚?”
    郑嘉和拉住她的衣袖, 喃喃:“若是起疹子,也好让李太医早些过来。”
    令窈呆愣。
    她受到极大惊吓时,身上便会起红疹。从有记忆起,也就发作过几次。她自己都没想起有这回事,郑嘉和却点了出来。
    令窈咬唇:“哥哥怎么会知道我会起红疹?”
    郑嘉和手中动作一滞。
    令窈坐在高高的灯挂椅上, 增长的身量仍够不到地, 郑嘉和的轮椅虽比椅子矮一截, 但他长瘦的身形即便坐在轮椅上, 依旧能与她视线持平。
    她炯炯黑亮一双眸子望过去, 郑嘉和不得不和她对视,身上缥缈的兰香也随之落到她鼻间。
    令窈等待之余,忍不住猛嗅一口。
    前世她喜欢兰花,恰好度月轩种了大片兰花,株株皆由郑嘉和亲自打理。这一世,郑嘉和的兰花提早好几年,在她回府前就已种下。
    世事并非样样都合她记忆。
    “偶尔我也会如此,你我是兄妹,我想着或许你也会同我一样,惊吓过度便会起红疹。”
    郑嘉和替她捋起衣袖,小心捧着她细白一只手查看,皓腕凝霜雪,小姑娘白皙的肌肤无半点瑕疵。
    令窈丢了自己的手往他掌心放,另一只手半撑下巴,侧头凝视郑嘉和清秀眉目,好奇问:“哥哥也有这病,我怎么不知道?”
    郑嘉和笑着为她整理弄皱的袖口:“现在不就知道了?”
    令窈想想觉得也是,毕竟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只爱自己的人,万事皆不操心。
    她相信了郑嘉和的话,语气轻松地问:“那二姐姐呢?她也同我一样吗?”
    郑嘉和摇摇头:“并不。”
    令窈笑道:“那便只有我和哥哥是一样的。”她觉得好玩,又道:“下次哥哥惊吓过度,起了红疹子,定要喊我过去瞧一瞧。”
    郑嘉和应下:“嗯。”
    令窈想起什么,咦一声:“可是哥哥,你也会惊吓过度吗?”
    她可从来没见他被什么事吓倒过。他在她手底受罪多年,连她都吓不倒他,天底下还会有什么能令他惊吓过度?
    郑嘉和道:“只有过一次。”
    “什么时候?”
    “我记不得了。”
    令窈知道他肯定在撒谎:“能吓到起红疹的事,定是十分可怕的事,哥哥怎会记不得,只是不愿回想罢。”
    郑嘉和双眸含笑:“卿卿真聪明。”
    令窈撅嘴:“我若聪明,就早该料到三哥笼子里装的,不是稀罕宝贝,而是吓人玩意。”
    郑嘉和见她心有余悸,伸手牵她手,朝花窗边去。花窗外回廊曲折,廊中竹枝翠绿,风漾起碧泉般的波纹。
    郑嘉和有意替她纾解郁闷,捧了果盘放膝上,将回马孛萄果皮仔细褪去后,才喂入她口。
    美景美食令人心情愉悦。
    令窈将心思转到正事上,问:“我怎么也想不通,他到底是从何知晓的,若要怀疑人,我情愿怀疑自己,也不会怀疑鬓鸦。”她顿了顿,加一句:“以及二哥哥。”
    郑嘉和:“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令窈:“什么事?”
    “元姑娘死了。”
    令窈瞪大眼,并未惊讶太久:“是郑嘉辞做的?”
    “是。我一得到消息,便往你这里来了,刚巧赶上他在你屋里。”
    “我原以为会是三奶奶。”
    郑嘉和熄声片刻,道:“还记得你曾让鬓鸦试探元姑娘是否愿意拿了黄金百两出府做生意吗?”
    令窈点头:“我只是让鬓鸦问两句罢了,又没有留下把柄。”
    “元姑娘死前,悔哭当初就该拿银子出府自谋生路。嘉辞生性多疑,逼供之后,认定此事有你一份。所以才有了刚才的事。”
    令窈皱眉。
    郑嘉和:“还在害怕?”
    令窈摇摇头:“不是害怕,是后悔。”
    郑嘉和窥出她的情绪,张开臂膀,宽大的衣袖足以让人深埋其中。
    令窈顺势伏过去,郑嘉和的手落在她前额,一下一下,温柔抚摸:“人性本善,你无需因为自己的一时善心而否定全部。”
    令窈细声说:“若不是我多此一举,又怎会被人识破,可见善心不能泛滥,做大事者该狠心绝情。”
    郑嘉和笑问:“卿卿有何大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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