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去南京路途遥远,天色未亮,锦衣卫便起床收拾行囊,并采买路上所需的物资,变得异常忙碌起来。
    青枝伺候倌倌起床梳洗后,先一步将倌倌的行囊拿到马车上,她刚要转身折返,背后却猝然撞到什么钝物,身子踉跄了下险些摔到。
    与此同时,只闻身后一阵噼里啪啦重物萎地的声音,青枝一惊忙回头看。
    离她半步远的地面上散落着十几本厚册子,虽沾染上了些泥土,可丝毫未损坏。她松了口气弯腰去捡,就听站在她跟前的六.九骂道:“你这死丫头,白长了一双眼睛会不会看路。”
    早前在襄县时,因小姐和柳时明关系和睦,她爱屋及乌的对柳时明身侧的跋扈的六.九诸多忍耐,如今小姐和柳时明撕破脸,她也无需再顾及什么了。青枝当即掐着腰怼回去:“我好好的站着,是你瞎了狗眼硬往我身上撞,你恶人先告状倒还有理了?”
    昨夜秦倌倌骂他也就罢了,如今这小丫鬟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新仇旧恨一叠加,六.九气的怒不可支,叫骂道:“我看你这死丫头是欠收拾,今日小爷非要揍你一顿不可。”
    他说罢,恶狠狠的撸起袖子朝青枝扑去……
    ……
    倌倌得知消息时,已是一盏茶时辰后了。
    她匆忙赶过去,就见被六.九打的鼻青脸肿的青枝抱膝正坐在地上哭,被围观的锦衣卫拉开的六.九,他人冲青枝骂骂咧咧的叫骂,言中极尽折辱。
    因她和柳时明皆不是锦衣卫,这等家宅私事锦衣卫不会管,方才若非两人打斗的厉害,锦衣卫认出青枝和她是韩暮的人,也不会出手制止并通知她。
    倌倌心中一凛。
    青枝是她的丫鬟,脾性她最清楚不过,轻易不会惹是生非,倒是六.九……自她爹入狱后,他对她主仆两人极尽恶言。
    不用再问旁人,事情大眼一扫便知,定是青枝和六.九因事起了争执,六.九率先出手打的青枝……
    她先过去将哭着的青枝扶起来,所幸,青枝脸上虽受了伤却没破相,身子也无明显的伤痕,她重重松了口气,这才抬眸看向六.九。
    这一照面间,正叫骂的欢的六.九似想起了什么,忽失了气势。
    他眸底显出畏惧的神色,嘴上却挑衅道:“秦小姐,您这丫鬟牙尖嘴利的,撞坏了我家公子的书不说,还辱骂我家公子,你说她该不该打……”
    他话音未落,脸上骤然重重挨了一巴掌,霎时,他那张白.皙稚气的脸颊上浮出五个鲜红指印子。
    “你竟然打我?”六.九不可置信的怒瞪倌倌,身子剧烈的挣扎想要摆脱锦衣卫的钳制还手打倌倌。
    倌倌面上毫无惧色,只冷冷的道:“青枝是我的丫鬟,她若做错事我自会教训她,轮不到你出手,今日.你越俎代庖打了青枝,我这一掌打你,是你咎由自取。”
    “啪啪啪——”
    又是几声脆响。
    直到六.九.白.皙的脸颊高高肿了起来,和青枝所受伤无二,倌倌这才收了手,她冷声道:“这几掌是还你打骂青枝的。”
    六.九似是被她打怕了,他只恶狠狠的盯着她,再不敢叫骂。
    倌倌心中微微诧异。
    这六.九平日只听柳时明的话,除柳时明以外,他对旁人皆是不屑的神色,是个硬骨头,若放在往日.他挨打了,定会拼了命的讨回去,而不是像这般认怂。
    她脑中这念头方一闪过,就见六.九蓦然变得激动,他朝她身后哀嚎:“公子,您快来救救六.九,六.九快要被秦倌倌打死了。”
    倌倌心头骤然一沉,转身看向来人。
    柳时明负手站在她身后,正目光沉沉盯着她,一语不发。
    他应是仓惶奔来,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胸口微微起伏,与平日无欲无求的谪仙模样大大不同,好似沾染上了一丝世俗气。
    平日.他在外人面前甚是维护六.九,今日见她打六.九,不知待会要如何雷霆震怒。
    倌倌深吸口气,扯扯唇准备迎接他的怒火。
    下一瞬,却见他冷冷的瞥向禁锢六.九的锦衣卫,霎时,那些锦衣卫似被他身上凌然寒意惊到,忙松开了六.九。
    “呜呜呜,公子您可要替六.九做主啊。”一经得脱的六.九奔到柳时明跟前,愤恨的剜倌倌一眼。
    “书呢?”柳时明并未理睬告状的六.九,寒声问。
    六.九面上有一瞬的慌乱,忙垂着头讨饶道:“六.九这就去捡。”说罢,临走时还不忘又剜倌倌一眼。
    猜测柳时明要息事宁人,不追究她了。倌倌提到嗓子眼的那一口缓缓落下,她拉起青枝就要走,却忽被柳时明拦下。
    他居高临下的睨着她:“昨夜你说错了,我对你并非不甘心,只是不愿见你自甘堕落,以色侍人。”
    从前她最怕他鄙夷厌弃的眼神,那会令她伤心,会令她不住地想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又招他不喜,如今她却是再也不怕,也不愿和他过多纠缠,便淡声道:“是非对错转头空,柳大人何必紧抓着旧事不放?”
    心中“腾”的升起一股怒意,击打着胸口。
    短短几日,他在她眼里就成了旧人?那么,昨晚他还为自己对她说了狠话的话辗转难眠,以至于今日眼巴巴的找她解释算什么!
    柳时明愤怒的紧攥着拳头,忍住想冲上去质问她的念头,直至她路过他手边时,他忽然擒住她手腕。
    倌倌身子一僵,忙要挣开柳时明。柳时明已越过她望向她身后的方向,幽了声:“前几日我在你.娘老宅说的话依旧算数,你回去想好了再给我答复。”
    不意他忽然提起前几日的事,倌倌一怔,就见他唇角掀起一丝讥讽的笑,松开她手腕,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了。
    “表姐,你前几日答应柳表哥什么啦。”
    与此同时,一道惊诧之极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听出是小八卦精任道萱的声音,倌倌心中咯噔一声,唯恐她再喊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忙转身看去。
    当看到身后站着的人时,她呼吸猛的窒住。
    韩暮,任道非,任道萱三人齐刷刷的站在她身后,不知站了多久,也不知听了多少她和柳时明的话,只见韩暮脸色黑沉的可怖,一股山雨欲来的架势。
    然而,任道萱却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她雀跃的跑到她跟前,叽叽喳喳的显出她那沙锅问到底的拿手本事,“柳表哥到底给表姐说了甚么了呀?”
    ”我猜猜……”
    她眸色一闪,倌倌只觉准没好事,忙要捂住她的嘴,却是抢救不及。
    任道萱已石破天惊发的惊疑道:“难道柳表哥是让你考虑嫁给他吗?可也不对呀,表姐您不是和韩大人是一对吗?”
    任道萱此话一出,霎时周围的温度似凝住了。
    她似也觉出自己此时说这话不妥,猛地捂住了嘴,可却是晚了。
    倌倌捂着发颤的小心肝,已经不敢去看韩暮的脸色了。
    下一瞬,只见韩暮幽幽的朝她招手:”倌倌,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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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韩暮人看起来明明是笑着的,可那笑意却不达眸底,阴沉中带着嗜血的暴虐意味,令人胆战心惊。
    她有些怕露出这种神色的韩暮,尽管她知晓……韩暮不会将她怎么样?
    毕竟当日在她娘老宅柳时明和她说的话,韩暮早已尽数听入耳中,更深知她和柳时明情断再无可能。
    可……不知怎的,她忽然怕看到她和柳时明纠缠的韩暮生气,怕他误解她。
    “小姐……”被六.九揍得鼻青脸肿的青枝似是怕她被韩暮揍,攥.住了她手腕示意她不要过去。
    倌倌好笑的对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便朝任道萱道:“萱妹妹,我记得马车上有伤药,你带着青枝过去擦擦。”
    知晓说错话的任道萱如蒙特赦,立马将青枝扯走了。
    倌倌这才深吸口气,像犯了错的幼童似的,一步步挪过去,站在韩暮跟前。
    “想好给柳时明答复了吗?”韩暮眼眸一深,瞥了眼身侧的任道非,幽声问道。
    “啊——”
    倌倌脑子懵了一瞬,再没料到一副当场抓奸神色的韩暮,出口竟问了这样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身为她未婚夫的韩暮,他不是应该先质问她和柳时明背着他是否有纠缠?抑或是令她解释事情经过,再不济也该怒气冲冲的骂她两句不知羞耻给他脸上蒙灰?
    “若没想清楚,你站在这再想一想。”韩暮又问,语气较之方才骤沉,是势必要问出个结果的态度。
    倌倌吃不准他心思,忙实话实说道:“倌倌既跟了韩大人,今后便是韩大人的人,不会对除韩大人以外的男子存任何心思,更不会背叛韩大人。”
    “木三”便是韩暮的事,既然他没朝外公布,她自然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称呼他为木三。
    至于这门亲事……若被外人知晓韩暮和身为罪臣家眷的她有婚约在身,定会对韩暮仕途不利,她也不愿在外人面前泄露,眼下,她现在的身份是韩暮的丫鬟,理应说符合痴缠男主子“丫鬟身份”才会说的话。
    韩暮似猜到她的心思,他并未辩驳,挑唇笑问:“包括柳时明和任道非?”
    他沉厉的语气中,似夹杂了五分戏虐的恶趣味。
    “……”
    倌倌瞥了眼站在他身侧脸色黑沉的任道非,一刹那,仿若灵福心至,猜测韩暮是醋昨夜她假装考虑任道非纳她为妾的话才逼问她,忙厚着脸皮表忠心:“倌倌对他们两个从未有非分之想,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倌倌此生是属于韩大人的!”
    韩暮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看向任道非,冷嗤道:“副指挥使可听清楚倌倌的答复了?”
    任道非面无表情,掩在袖下的大掌却倏然紧握。
    今晨他去找韩暮商议南京布政司的案子,想要尽早赶去南京,韩暮并未答应,并问他可还有肖想倌倌的念头?他摸着隐隐作痛的左掌心称再无此心。韩暮这才满意的放过他。
    他刚松口气,跟着韩暮从房中.出来,迎头便撞上柳时明和倌倌正在纠缠,听到柳时明对倌倌重提起替他游说倌倌做他妾的事,他心中咯噔一声,大感不妙。
    就见韩暮那老狐狸便当着他的面将倌倌叫过来问话,令他亲耳听到倌倌对他的态度。
    韩暮此举是纯心折辱他,叫他明白……他自不量力倾慕倌倌甚至失掉一只康健的手的他知晓,夺他韩暮的人是自取其辱。
    废掌之仇,今日之耻,他记下了。
    等来日.他绊倒了韩暮,他定要从韩暮身上千百倍讨回来,左掌伤口痛意沿着手臂袭来,任道非屈辱的咬牙道:“是。”
    韩暮似懒得看他一眼,冷嗤道:“下去吧。”
    任道非不甘心的瞥了眼倌倌,大步离去。
    待任道非走后,韩暮挥退围观的锦衣卫,直到无人时,他这才目光沉沉的盯向倌倌,“怎么回事?”
    知他问她方才院中发生的事,倌倌便一五一十的同他说了,生怕他误会她和柳时明之间再有什么,重点解释道:“……那日在我娘老宅时我已和柳时明说的很清楚了,不会回襄县等他娶我,后来发生一系列的事,我也对他死了心,再无半分念想,至于今日.他旧事重提,我还是当初的想法不会改变,你要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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