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师千一伪装出现的太突然,她都没好好悄悄他这副独特的妆容,除了那双清亮的眼睛,完全找不到一丝年轻人的痕迹。
    “你若觉得有趣,下次也给你画画。”
    百里琪花小鸡啄米般点点脑袋,“好啊,我也想看看自己变老后会是什么模样,肯定丑死了。”
    宽敞的屋里只有他们二人,师千一笑看着她闲逸、自得的神情,丝毫没被现在的处境打扰情绪,即使被囚禁也这么坦然释然。
    师千一不自觉被她的乐观吸引,呆呆着望着她明媚的笑容,目光温柔如水,似一片绿叶落入水中,荡起层层涟漪。
    “你见我有什么事吗?”
    百里琪花将他从愣神中拉回来,师千一赧然的笑了笑,正了正神情,肃然道,“管佶打到了巡城,晋王的处境越来越紧张,他很可能会对你不利,我们要想办法离开。”
    晋王与九皇子的优劣形式越来越明显,晋王想要挽回局面,很可能会利用她。但凭她的倔强性子,和对九皇子的忠心,怕是宁愿死也不会成为九皇子的拖累。
    “郝将军带兵先赶往了巡城,王副将过几日应该就会带兵赶去增援,我和李兄想办法混进王副将的军队里,到时候跟着他的大军一起出城,到了巡城再寻机会和管佶将军联系上。”
    师千一今日见她就是告知她计划,他会带她一起离开主城,到时她只要想办法出都督府即可。
    百里琪花感激的向他道谢,绽放出迷人的笑容,接着却又拒绝了他。
    “这太危险了,军队岂是随便就能混进去的,多一个人少一个人立马就会被发现。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把我带出虎窝,其实我已经有了更安全的想法,你可否帮我?”
    师千一和李泽涵虽然在被晋王通缉,但他们两人藏的很好,只要继续藏着,耐心等着战事结束,等着九皇子占领阚州,他们便能平安躲过,根本没必要冒险。
    他们提出这么冒险的计划,都是为了她。
    师千一看她充满期待的眼睛,像有无数的星星在眨动,一副信心满满,胸有成竹的样子。
    既然她有想法,师千一也就放了心,“自然,你有什么需要,直言便是。”
    “谢谢。”
    百里琪花这声谢谢发自肺腑,若非因为担心她,师千一早就在封城之前离开,如今又三番五次冒险来见她,这份恩情都不知如何感谢才好。
    “从认识以来,一直都是你在帮我,替我治病,替我掩护,我欠你很大的人情。”
    师千一笑而不语,温润的眉眼荡漾着令人舒心的光彩,五官自然舒展,轻松愉悦,似乎天生带有一种迷惑的力量,让人移不开眼睛。
    百里琪花悄悄的抬眼打量他,轻咬着下唇,似乎在犹豫什么,沉吟许久小心翼翼的问出心里最好奇的话,“你对皇上和九皇子,有什么想法?”
    百里琪花问的含蓄,师千一却明白她真正想知道的是什么。
    如今大楚平分天下,一边是皇上,一边是九皇子,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存两帝,终会有一胜一负,要么成王要么成寇。
    每个百姓们心中应该都有一个支持、向往的君王,百里琪花好奇师千一心中看好的是谁。
    按道理,师千一是百里琪花的朋友,还帮助她隐瞒、对抗晋王,应该算是支持九皇子。
    但师千一却久久沉默,眼神波澜不惊,清明干净。
    “皇上和九皇子,我都没什么想法。我不关心政治,也不喜欢战争和流血,我只希望战争快点结束,让大家重归平定安乐的生活。”
    师千一的回答让百里琪花有点小小的惊讶,但很快便释怀,他是个遁行江湖、悬壶济世的闲逸大夫,所谓政治不过是高位者之间权力的更迭,于他毫无关联。
    他并不是个曲意逢迎的人,所以他不会因为她的立场,故意哄骗她,说违心的话。
    师千一哪边都不站,独善其身,倒是让百里琪花有些羡慕,这种悠哉自由的感觉应该挺畅快。
    但她生来注定不可能独善其身,她代表了身上流淌着皇室血脉,身负着父母家族的血海深仇,永远做不到师千一那般逍遥一身轻。
    “你三番五次帮我,晋王已经将你当作我的同伙了。”
    师千一如今被当作三公主的同伙通缉,在皇上的朝廷种挂了号,在皇上眼中已然是逆贼,与九皇子再也撇不清干系。
    “我帮你不是因为你是三公主,而是因为你是阿琪,是我……很在意的朋友。我只是不想你有事。”
    师千一在江湖上向来独来独往,每个经过的地方都呆不长,自然也不容易交到朋友,李泽涵和百里琪花是两个意外,他与他们一见如故,无需多了解,便能成为交心知己。
    “对了,李公子……他还好吗?”百里琪花突然想到李泽涵,关心的问道。
    师千一隽秀如朗月的面容渐渐暗沉下来,无奈的低叹了一声,看他的神情便知道李泽涵定然不好。
    灭门之灾,换做谁也无法轻易释然。
    “李家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师千一好奇的问道,她整日被关在汀香小榭,哪儿也不准去,如何知道外面的事?
    “那日街上的事我正好看见了,你和李公子逃走后,我便担心韩思贵会找李家麻烦,便想办法赶了去,结果……不过老天垂怜,我听到小煤球的呻吟声,小煤球和欢儿都没事。”
    师千一被突如其来的惊喜怔住了,脸颊不自然得抽动两下,反应过来后,欢喜的急声追问,“你说小煤球和欢儿没死?”
    他磁润的嗓音激动的有些嘶哑,却依然如金玉碰撞声般低沉悦耳。
    “我已经将他们安顿在了安全的地方,你转告李公子一声,让他不必担心。我知道他经历的事非常痛苦非常艰难,但为了小煤球和欢儿,请他一定要振作起来。小煤球和欢儿只有他这个大哥了。”
    滴答滴答的细微声响从窗棂上传来,上午明媚的阳光消失不见,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这会又下起了小雨,绵绵细雨丝丝缕缕,如串联的水珠般漂亮。
    师千一移到窗边将窗户推开,顿时一股清爽的风吹了进来,夹杂着湿润的雨气,还有泥土和嫩草的气息。
    “你一心想着别人,也该关心关心自己。你一个弱女子冲进火里救人,可曾想过危险?”
    “有人活着,我岂能坐视不理,而且李家人曾对我那么好。”
    百里琪花心中对李家存着一份愧疚,李家本不过是个普通人家,若非与百里琪花有牵扯,韩思贵也不会对他们下毒手。
    师千一似乎看出了她眼底隐藏的阴郁,握上她的手,干瘦如枯骨的手与她白嫩的肌肤形成强烈对比。
    “天意难测。李兄很早前便与韩家结下梁子,他又是用韩家的冰山雪莲治好的病,韩思贵一直对他记恨在心,这次是抓着机会发泄私愤。”
    百里琪花抽回手,微垂着眼睑不去看他,双眉轻皱着,颦颦娇弱,伤怀尽显。
    李泽涵与韩家的恩怨根本不足以让韩思贵灭人全家,更多的应该是迁怒。
    韩思贵对百里琪花和师千一无可奈何,便将满腔不遂和怒气迁怒到弱不经风的李家人身上。
    “小煤球和欢儿这么小便没了母亲,实在可怜。”
    百里琪花不由联想到了自己,小煤球和欢儿如今只剩一个大哥了,与当年的她一样。
    师千一见她似是想到了不开心的事,便转移了话题,谆谆叮嘱她要按时喝药,按时泡药汤,她近日大病小灾的太多了,一定要好好养护,万不可大意。
    师千一看见窗棂旁摆着一副绣架,绣架上放着一件男子长袍,正在绣制着狻猊,针法细密整洁,绣出的狻猊威猛霸气,栩栩如生,如同活了一般。
    师千一言露惊喜的细细观摩一番,越看越觉得精美无比,笑说道,“这件长袍是做给九皇子的吧?”
    语气有种说不出的羡慕。
    百里琪花没有察觉他语气的异样,也没有回答他,只是浅浅的笑了笑。
    “你的女工技艺是连江南第一绣娘芸姑都甘拜下风的,将来谁若娶你为妻,便能穿到如此精美的衣裳,好生令人羡慕。”
    百里琪花痴痴的发着呆,敷衍的扯扯嘴角,目光恍惚的盯着窗棂外的雨丝,根本没将他的话听进去。
    师千一失落的放下了衣裳,温润的眸子渐渐暗淡,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湿润了他灰蒙蒙的心。
    突然一只麻雀扑扇着湿漉漉的翅膀从窗棂前飞过,嘴里叽叽叫着,似在给自己鼓劲,勇敢的冒着大雨飞行。
    师千一灰暗的眸子一瞬间亮了起来,盈聚起满眼柔情,充满希冀的望向她。
    “你有空时也为我做一件可好?我喜欢你做的衣裳。”
    师千一坐到百里琪花的床边,紧张而期待的等待着她的回答。
    百里琪花转过头来停顿片刻,然后爽快的应下,“好啊。”
    师千一欣喜若狂的差点冲动的拥抱她,紧接着却有一盆冰水将他从头到脚浇灌的彻底。
    “等阚州的事情结束,我正准备设计几款新样式,到时免费送你一件。”
    师千一幸福的表情僵硬的凝固在脸上,眼角微微抽动着,心瞬间从山巅跌入谷底,几乎快要感受不到它的跳动。
    “新,样式……你在卖衣裳?”
    百里琪花鼓着脸颊吐出口长气,拍着手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小星星。
    “你最近帮了我许多,正不知如何感谢你呢,你喜欢我做的衣裳,那我就特别为你精心设计一款,小小的表达一下。”
    百里琪花滔滔不绝的讲起了对他的感觉,他的气质和身材适合什么样的款式和花样,应该用哪种布料和颜色……
    师千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在表白,她却没有听出来。
    百里琪花托师千一给韩思贵送去了一封信,让他想办法助她离开主城。
    师千一对韩思贵并不放心,他是杀害李家人的凶手,而且他一直想抓住师千一和李泽涵,是不会帮他们离开的。
    “我捏有他的把柄,他不敢不从,放心吧。”
    信送到韩府后,韩思贵大发雷霆,将百里琪花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吓得下人们噤若寒蝉,身体发抖,天气似乎又重新回到暴雪的冬季。
    “百里琪花,百里琪花,百里琪花,你为什么不去死——”
    韩昔翎听闻消息赶来时,听见的就是这句大骂声,明艳的脸庞也瞬间升起厌恶愤恨之色,这个百里琪花就是她们韩府的厉鬼,阴魂不散,怎么都甩不掉。
    韩昔翎将下人们全部赶走,安抚的顺着父亲的脊背,将他抚坐到椅子上,阴狠道,“父亲,我们不能继续受她摆布下去,您已经因为她被晋王殿下厌弃,我们必须要反击。”
    韩昔翎之前并不知道弟弟被百里琪花绑架的事,也不知道父亲因为弟弟处处受百里琪花威胁。
    韩思贵之所以瞒着她,就是怕她冲动,但没想到他看低了自己的女儿,韩昔翎比他想象的还要冷静睿智。
    “父亲,我们与百里琪花兄妹俩恩怨深远,我们想要平安,只能依靠晋王和皇上,所以晋王的信任非常重要,切莫因小失大。”
    韩思贵疲软的身体猛地一震,脸颊的肉轻轻颤抖着,双眼暗如死灰。
    “那是你亲弟弟啊,韩家唯一的香火。”
    因小失大,因为一个韩廷恩,失去整个韩家的尊荣和富贵。
    韩昔翎是要丢弃韩廷恩,不再受百里琪花要挟。
    “我又何尝忍心,但若被晋王知道我们帮百里琪花做了那么多事,您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什么罪都比不上通敌来的可怕,到时皇上才不会念及旧情,我们全家都得死!”
    一阵邪风狂肆,惊得院中的栖鸟受惊振翅,尖声鸣叫着冲入天际。
    韩思贵自然明白这些,但是,他身为父亲,终究无法抛弃自己唯一的儿子。
    那是他韩家唯一的香火,他的命根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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