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佶毫不犹豫的一口应下,“成交,等殿下平安被救出,我就还你儿子。”
    韩思贵闻言,立马不满的想要再抗争,但管佶夹在他脖子上的剑动了动,所有的争辩就一下哽在了喉咙,全数咽了回去。
    春光明媚,暖阳高照,和煦的清风如温柔的手抚过大地、树枝、湖泊,旺盛的小草伸着懒腰挺起了胸膛,桃树上的花骨朵越来越多,嫩绿的叶子已经占满了枝梢,被风一落,一片轻盈的小叶悠悠荡荡的飘落到湖泊上,在闪着粼粼波光的湖面漾起圈圈涟漪。
    吱吱——吱吱——
    织布机来回往复,周而复始的声音有节奏的回响在晴空朗日间。百里琪花坐在织布机前,来回踩着长短脚踏杆,梭子在经面上来回飞梭着,手上动作迅速反复,快的让人眼花缭乱。
    一边开口、一边提综、一边投梭,往返千百次后,一段越来越长的靛蓝色绸布卷绕在经轴上,布料柔软顺滑,颜色沉稳却不失活跃。
    百里琪花白衣飘飘的坐在汀香小榭的湖中小亭内,循环不止的摆弄着织布机,目光娴静悠然,感受着颊边清新的春风,夹杂着湖泊的湿意,吹起一缕披散的墨发,整个人神清气爽,安然宁静。
    发间的白玉簪通透温润,别致的随意点缀着素雅的着装,好似超凡脱俗的仙女,不染尘世。
    芦苇抱着一件青绿色斗篷从亭外连桥上过来,身后跟了两个丫鬟,端着热腾腾的茶水和几样点心。
    连桥口守着四个佩刀而立的护卫,目不斜视,尽忠职守。
    芦苇将斗篷披在她的肩上,亲手将热茶奉上,让她歇一歇。
    “您才刚好点,小心又受凉。您已经坐在这快一个时辰了,身体可累,奴婢给您捏捏。”
    百里琪花轻笑着抿了口清新的花茶,瞧见两个丫鬟好奇的视线不时在她和织机上瞟来瞟去,她们还从没听说过哪家千金小姐自己织布,更何况她还是公主。
    只有普通人家的女人才会自己织布自己制衣,大户人家的女人皆是从布庄买布,这个公主的左派还真不与人同,完全没有公主的金枝玉叶,倒也没有公主的架子。
    两个丫鬟的打量越来越明目张胆,连背对着的芦苇都感觉到了,满带训斥的看了两人一眼,两人这才规规矩矩的低着脑袋不敢再随意打量。
    “做喜欢做的事,哪里会累。”
    百里琪花喝了半杯热茶,身体顿时暖了起来,尝了半块绿豆糕便继续织起布来。
    她今日才终于能出房间透透气,身体还未彻底痊愈,芦苇一直体贴入微的照顾她,再小心不过。
    她被困在这汀香小榭半步不能离开,随时被人监视着,实在无聊的很,能做的也只有织布了。
    “只是这个织机的提综有点不顺畅,修理的木匠还没来吗?”
    芦苇回道,“昨日便告诉侍卫了,应该很快便会派人来吧。”
    吱吱——吱吱——
    单调往复的织机声继续响起,清晰飘散在平静的湖泊上,显得格外安详静谧。
    韩思贵从湖岸边走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岁月静好的安逸景象。
    他的脚步不自觉顿了一下,目光幽沉下来,大步走向连桥,将身后垂着脑袋的小厮落在了远处。
    小厮右脸痦子长着一大块黑色痦子,遮挡住了半张脸,看着有些恶心。
    韩思贵在连桥边被侍卫们拦了下来,韩思贵笑吟吟的凑上前,从袖中摸出两锭银子,悄悄塞入侍卫的手里。
    “几位兄弟辛苦了,小小心意,拿去喝杯茶。”
    侍卫为难的不敢收银子,前两日韩思贵闯入汀香小榭,晋王很是生气,如今哪儿敢放他去见三公主。
    韩思贵啧了一声,满脸气愤的长叹口气,“几位兄弟应该听说过,之前那逆贼冒充王妍骗了我不少银子,我这心里实在是……我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兄弟们行个方便,我就说几句话,我知道晋王命令严苛,很快的,不会让你难做。”
    韩思贵又加了两锭银子往前推,侍卫半推半就,既不强硬拒绝,也迟迟不收下。韩思贵干脆一使劲,直接将一整袋银子挂在侍卫的手腕上。
    “兄弟们也辛苦了,去喝口茶歇一歇,很快很快——”
    侍卫们互相交换几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惊喜和认同,将银袋子揣进袖口收下了。
    “韩老爷快一些,可千万别让人看见了。”
    “那是自然。”
    几个侍卫正欲走,看到远远候着的小厮,问道,“那个人是谁?”
    “喔,他是府里找来给公主修织机的木匠,我在门口刚好碰见就直接带来了。”
    三公主找木匠的事几个侍卫都知道,也就没怀疑,得了一笔意外之财,几个侍卫迫不及待得说笑着结伴离开湖边喝酒去了。
    汀香小榭四面八方布满了侍卫,想必不会出什么事。
    侍卫门一走,韩思贵便迈步走上连桥进了湖中的亭子,身后的人默默跟上。
    百里琪花全心投注在织机上,抚摸着经轴上的绸布,完美无暇疵,继续踩着脚踏杆,投梭送纬,听见韩思贵的见礼声也没有抬头。
    湖上的风徐徐吹起四周的粉纱,如美丽的女子扭动着优雅的舞姿,飘逸轻灵,柔弱无骨。
    百里琪花根本不想搭理韩思贵,所以听见他的声音也不曾看他一眼,身后的芦苇却暗自扯了扯她的衣袖。
    百里琪花奇怪的转头看向她,就见芦苇悄悄朝她使着眼色。她心中奇怪,便将视线顺着芦苇的眼睛看了过去,却是瞳孔猛地一缩。
    管佶怎么来了,他为什么没走!
    百里琪花看见伪装成木匠的管佶,脑中第一个想法便是他为什么没有跟着粮食回北境,现在主城很危险,他不可以留在这。
    小亭上还有两个都督府的丫鬟侍候着,百里琪花和芦苇都没有表现出异样神情,气定神闲的从织布机前让出身子,对木匠道,“织机的提综有点问题,你看一看。”
    木匠恭敬的应了一声,便蹲下身子在织机上研究起来。
    百里琪花视线飘悠悠的落在韩思贵身上,短短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略带轻慢的调侃道,“韩老爷是来兴师问罪的吗,阴沉着脸都要把我吓着了。”
    百里琪花轻笑了一声,挥手命令两个丫鬟,“去沏一壶降火去躁的菊花茶来,给韩老爷去去火。”
    两个丫鬟一脸顾虑的看了看韩思贵,瞧他气冲冲的冷冽神情,像是恨不得吃了三公主,担心会出事,不敢离开。
    但转念想想,湖泊四周到处都是侍卫,况且晋王明令禁止任何人靠近、伤害三公主,韩老爷想必也不会违抗晋王命令,做的太出格。
    两个丫鬟前后离开了湖中小亭,百里琪花立马拉住管佶的衣袖,急急的质问他,“你为什么没有走!”
    远山眉黛微微蹙起,剪水双眸盈满担忧和急切,抓着他的指尖微微有些发颤。
    “你未来,我如何能走。”
    湖面凉风习习,这一刻却感觉格外的温暖,强装坚强的心被暖流包围,真正的安定下来。
    管佶安慰的包住她骨节泛白的拳头,蹲在她身侧,粗糙的指腹佛去她眼角的点点湿润。
    “幸好你没事,我带你离开。”
    他硬朗冷峻的脸上贴了大块的黑色痦子,影响了整张脸的美感,但那双坚毅又纯澈的眸子盈满了温柔的笑意,是她熟悉的,让人心安。
    “可整个都督府到处都是精兵侍卫,根本逃不出去,就算跑出都督府,也无法出城。”
    如今城门封锁,整个主城被围得像铁桶一般。
    “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跟我走便是。”
    管佶信心满满的将她从软垫上拉起,一俯身直接将她背到宽阔的脊背上,强壮的双臂绕过她的腿弯,似乎完全感觉不到重量,步履稳健的跑出了小亭。
    芦苇呼唤着哼哈紧跟其后。
    韩思贵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转头望着金光闪闪的湖面,紧紧皱起眉头,拳头紧握,心一横,一个纵身跳进了湖水之中。
    刺骨的湖水汹涌的裹挟全身,他挣扎着从水中露出脑袋,惊惶的不停用手臂拍打着水面,激起硕大水花,牙齿磕磕碰撞着扬声大喊起来,聚集了全身仅存的力气。
    “来人啊,三公主跑了,来人啊,来人啊——”
    管佶背着百里琪花一路往汀香小榭的东南角而去,像是早就计划好了路线,知道如何才能准确避开侍卫,沿途只遇到几个受到惊吓的丫鬟婆子,畅通无阻的便来到东南角的角门。
    角门四周守满了装备精锐的精兵侍卫,至少三十余人。
    管佶将百里琪花放下来,让她们躲在一队草丛掩映的墙角里,独自冲上前拼杀出一条血路。
    整个汀香小榭被凌乱的喊叫声弥漫,越老越清晰的盔甲撞击声传来,大批精兵正循声往这赶来,必须速战速决。
    百里琪花紧张的握着拳头,芦苇也僵硬了脊背,目光灼灼的盯着管佶在严密包围圈中来回穿梭,鬼影迷踪,完全抓不住他的踪迹。
    他如同一条滑溜溜的鱼儿,在水中畅通无阻的游动着,根本抓不住他,如鱼得水。
    但又如一匹凶猛的恶狼,双眼冒着嗜血的红光,张着尖锐的牙齿,只要被他咬住便绝无生还之机。
    管佶利落迅速的将角门处的侍卫解决干净,重新背起百里琪花出了汀香小榭。
    此时整个都督府都已获悉三公主被救走的消息,全府的精兵浩浩荡荡的搜寻起来,严密把守着各个出口,纵横交错的各条路径上盔甲撞击声刺耳骇人,来来往往,惊得下人们四三躲避,整个都督府一片混乱。
    管佶一路浴血拼杀,执着两柄长刀,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
    灰色麻布衣溅满了血渍,似一朵朵妖艳绽放的罂粟花,双剑已被鲜血染红,冷硬的脸庞也被滚热的血水渐染,整个人被血腥笼罩,如同地狱走出的嗜血阎罗,散发出令人望而生畏的阴冷气场。
    猩红的瞳孔布满摄人心魂的戾气,似乎被看一眼便会失去灵魂和生命,成为没有生气的行尸走肉。
    百里琪花害怕的缩在他的背上,脸埋在他夹杂着血腥味和汗味的肩窝处,不敢去看四周惨烈的战况。
    耳边是刀剑相接的刺耳铮鸣声,痛苦的呻吟声,利刃划破血肉的惨烈声,还有血水飞溅的声音。
    啊——
    一声痛苦的凄厉吼声划破苍穹,管佶明显感觉到背上的人身体一震,喷在脖子上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不要看,不要听,不要想。别害怕,我会平安带你离开。”
    背着他的双臂收紧,坚定的嗓音如一根温柔的羽毛,抚顺着她惊慌的心跳。
    “啾啾,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百里琪花将脸埋在他的肩窝,用力的点了点头,“嗯,我不怕。”
    芦苇拼命迈动着双腿跟上管佶的步伐,小心的关注着周围的危险,整个人如绷紧的弦,拉抻到了极致,体力已经透支严重,呼吸凌乱,发红的脸色渐渐变得青紫。
    “我,我……跑不……动了……”
    芦苇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脑子恍惚不清,张着嘴呼呼大喘着气,已经感受不到双腿的迈动。
    身体都失去了平衡,精神恍惚的一下就要栽倒在地,管佶手一捞,拽着她的胳膊直接将她提了起来,脚上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
    “穿过前面的院子,翻过墙头便可以出去了。”
    百里琪花从管佶的肩窝处抬起头来,周围的景致陌生又荒凉,像是一处闲置的院子。
    这里已经远离汀香小榭,是都督府最偏僻的空院,平日少有人来,部署的侍卫也少了许多。
    管佶背身藏在一条廊角后,将百里琪花放了下来,独自解决院墙边的四个侍卫。
    百里琪花将芦苇扶在自己肩上休息,小心注意着管佶与墙边的侍卫交手,突然听到后方一声大喝声,猛地转头,一群气势汹汹的精兵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举着长刀朝她们冲来,目光炯炯,气势逼人,冲阵嘶喊声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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