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在走廊上,莫名感到脊背一凉,忍不住挠了挠脖子,才回到教室去。
    走廊尽头,刚从洗手间出来的杭祁,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死死盯着,紧抿着唇,因为太用力,而使得脸色有点阴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由自主神经质蜷了蜷,冷漠的表情令人发寒。
    嫉妒缠上他每一个细胞。
    ……
    谭冥冥提着奶茶回到教室,有些无奈地放在了桌子一角,幸好因为她在班上比较透明,还没人起哄,否则她真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了。但坏笑着起哄的人还是有的,那就是任栗。
    “你太聒噪了!”谭冥冥刚要让任栗闭嘴,忽然,就对上了从教室门口走进来的杭祁的视线——
    这次她没弄错,她看了看自己左边身后,又看了看自己右边身后,确认杭祁眼眸漆黑,眉弓下掩藏着一种晦暗不清的情绪,一瞬不瞬盯着的,确实是她的方向。
    谭冥冥心头重重一跳,怎,怎么了?
    可随即,杭祁就垂下眼眸,有几分冷淡地快步回座位上去了。
    ——是觉得自己太吵了?毕竟自己平时为了引起同学们的注意,声音都必须很大,刚才忍无可忍让任栗闭嘴,声音也尖锐了一点……
    啊,好丢脸。
    每次他盯着自己,自己都在丢脸,国旗下晕倒,公告栏前被挤成沙丁鱼想必他也看到了。
    怪不得冷冰冰地看着自己。
    只怕自己再丢脸几回,他对自己的印象就是智障了。
    谭冥冥默默给嘴巴拉了条拉链,恹恹地趴到桌上,也没心思管八卦的任栗了,她摊开本子写写画画,在冷漠的杭祁小人身边画了一台冰箱,戳了个剪头,把他丢了进去……
    啊啊啊杭祁何止是冷漠,简直就是浑身带着从冰箱里卷挟出来的寒气好吗?!
    这杯奶茶谭冥冥还是喝了,好歹是自己花了十块钱买来的,不能浪费,何况,寒冷的冬天喝一点奶茶,也比较暖和,就是总感觉背上凉飕飕的。
    而且,奶茶喝多了,频繁上厕所,弄得肚子怪不舒服的。
    这一下午都没有机会接近杭祁——中途杭祁离开教室过一趟,正好任栗也不在,谭冥冥眼尖地飞快起身,打算去往杭祁桌子塞点什么,好多一个对勾。
    这阵子杭祁和周岩打架留下的淤青好像已经消失了,身上没再添新的伤口,谭冥冥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一旦受伤,自己就可以送伤药和创可贴来降低自己的透明度……
    但比起这个,她更不希望他疼。
    可塞什么好呢?有了,谭冥冥注意到杭祁桌子一角有一点点崴了进去,有点儿不平稳,他可能没太在意,但自己可以暗搓搓给他垫平,于是谭冥冥兴奋地扯了张草稿纸,叠了几叠,就站了起来——
    但没想到她刚站起来,任栗就回来了,还刚洗了手,两只手甩来甩去!
    她气得要命,没忍住瞪了任栗一眼,弄得任栗莫名奇妙,还有点小忧伤……自己怎么什么都没做就被讨厌了呢。
    ……但是,谭冥冥坐下去后,安慰着自己,清晨的灯泡数以几十计,无论如何都能换两三个人的降透明度了,今天没机会,明天再想办法好了。长日漫漫,自己需要有耐心。
    于是,放学后她也没再继续逗留,而是拎起书包飞快回家去了,今天谭爸爸要去医院看邬念,想必回去会比较晚,谭妈妈也要加班,刚好,她可以和狗子玩一会儿。
    ……
    放学的时候,所有人一哄而散,迫不及待地回家,她也不例外,一下子就活泼地没影了。
    杭祁慢了一步,无法送她过马路,收拾着书包,心情一再沉沉坠落。他朝着她座位看了眼,最后抿着唇,还是一言不发地推着自行车棚,去了打工的网吧。
    好不容易染上颜色的冰冷生活,好像又恢复到了以前孤单、晦暗、没什么期待的黑白日子。
    杭祁心中压抑,有种快要破土而出的冲动,可被他拼命抑制住。
    他心想,即便她帮了自己,那也是因为温柔和善意,而并非,喜欢。可自己想要的并不只是那些,自己想要的,却是喜欢。
    是自己太贪心。
    ……
    十点多钟,杭祁从网吧出来,单肩背着书包,骑上自行车飞驰到家。
    寒风凛冽,刮过他略显苍白的脸色,他一言不发,沉默无声地飞驰过一条暗淡的马路,抵达楼下小区。
    然而,就在这时,他脚下自行车猛然刹住,在结了霜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重重刻痕。
    只见——
    电线横贯、老旧失修、从来都是漆黑一片的小区,一道道路灯竟亮着,在乱七八糟、脏乱不堪的巷子里,竟像是低低点燃的无数星辰,细碎光芒尽数落在垃圾桶上、泥泞的路上、生锈的铁门上。
    于是,平时最肮脏的垃圾桶、生锈的铁门竟然也死而复活,反射着淡淡的路灯的光……
    他下了单车,喉咙发紧,缓缓推着自行车朝前走去。
    一颗颗星星随着他的脚步声悄然亮起,汇成星河,照亮了他回家的路。
    也照在——他死灰复燃、熠熠生辉、悲喜交加的眼底。
    很多年后,杭祁回想起少年时被残忍生活的獠牙践踏在泥沟的那些黑暗日子的同时,却也同时会想起,这一晚,无数星光,温柔地等候他回家。
    即便心知肚明,她所做的这一切……并不是因为喜欢他,他也无法抑制地、无可自拔地,沉沦。
    ……
    而与此同时,坐在公交车上的谭冥冥翻找着书包,打算找根橡皮筋把头发扎起来,突然从书包里掉出两本全新的化学资料,砸在地上。
    谭冥冥一愣,捡了起来,一脸懵逼,这是什么?自己没买过啊?
    突然出现在自己书包里?
    谭爸爸昨晚放的?还是任栗?
    她捏着化学资料,只见这本资料的腰封上印着王后雄成功人士的头像,旁边的宣传语是——“要学化学,就要向成绩最好的学习,向第二名学习,没什么意义可言。”
    谭冥冥:“……?”
    啥?
    第27章
    谭冥冥带着满脑子的问号回到家, 就见今天谭爸爸谭妈妈都回来得格外早, 谭妈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但很明显, 脸色很不好看,而谭爸爸躲在厨房里洗菜,又怂又可怜, 时不时往外探头偷看一眼谭妈妈消气了没有。
    ……气氛如此古怪, 吵架了吗?
    谭冥冥换了鞋, 将冲过来的狗子拨到一边,就钻进了厨房。她关上门,本来想问问化学资料的事情的, 但见谭爸爸满面愁容, 忍不住先关心谭爸爸和谭妈妈的事, 小声问:“爸, 怎么了?”
    “还不是医院那小孩的事情……你妈说什么也不同意收养……”谭爸爸道:“唉, 你说你妈这人怎么这么固执啊,我今天去看了, 小念那叫一个乖巧懂事,太乖巧了!乖到让你爸不带回家都不忍心了!带回来恐怕也不敢多吃几口饭, 能花几个钱?大不了我再多加点班……”
    谭冥冥:……乖?
    难道他没捉弄谭爸爸吗?!还是谭爸爸太傻,没感觉出来?!
    谭冥冥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爸爸, 突然觉得,他这么多年没升职成经理,可能除了太透明的原因之外, 还是有其他原因的……
    谭爸爸一边择菜一边傻乎乎地抱怨:“再加上,你爷爷去世前最大的心病就是这个,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找到这小孩,以前没找到也就算了,现在福利院主动给我打电话了,我怎么好眼睁睁看着他在外面无家可归、到处流浪?太可怜了!”
    “那现在怎么办?”谭冥冥摸了摸脑袋,也有些两边为难:“我去劝劝妈?”
    谭爸爸眼睛一亮,低下头瞧着谭冥冥:“可以吗,闺女?”
    谭冥冥哈哈笑着道:“谁让你是过年给我最多压岁钱的人呢!”
    谭爸爸听懂了她的疯狂暗示,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抬起手就想揉揉她机灵的小脑瓜,但谭冥冥嫌弃他手上还有沾着菜叶的手,飞快拉开厨房的门,躲开了。
    谭冥冥坐到沙发上去,搂着靠过来的狗,琢磨了下怎么开口,片刻,才对谭妈妈笑着劝道:“妈,那小孩可以和我一样读公立学校,不花什么钱,再加上,他自立能力很强,说不定还能上交钱给你呢?家里到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是吃白饭的大蛀虫,你可别光顾着关心他,不关心我了啊……还有……”
    话还没说完,被谭妈妈直截了当打断:“不可能,我告诉你,让你爸别惦记着这事儿!”
    谭妈妈青着脸,眼睛盯着电视机:“我一百个不同意,莫名其妙的带一个没见过的孩子回家里来,这算什么事儿?谁知道他长啥样有啥毛病啊?”
    “妈——”谭冥冥还要说什么。
    谭妈妈豁然起身,走到厨房去拎住谭爸爸的耳朵,拎得谭爸爸嗷嗷叫,歪着脑袋跟谭妈妈踉跄出来,谭妈妈怒着脸把谭爸爸带到房间里去了,主卧房门一关:“谭浩,你长进了,还让孩子帮忙说服我?!”
    留在客厅里的谭冥冥被房门震得一哆嗦,完了,看来这事儿还很有点棘手,谭爸爸为了爷爷走之前说的那些话,无比迫切地想把邬念带回家,但谭妈妈也有她自己的立场,不肯松口不愿同意。
    谭冥冥夹在中间,自然是左右为难,她叹了口气,决定不再掺和,抱着狗子切了个频道,看起电视来。
    而狗子这两天结合家里的情况,也总算弄明白了这个邬念是谁了——谭爸爸打算收养的小孩儿?
    它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听到对方要来家里,又闻到谭冥冥身上接触过对方的消毒水的味道,嫉妒得不行。
    但现在,郁卒的心情稍微好了点。如果是一个小孩儿的话,顶多也就五六岁?还需要人帮忙换尿布的小屁孩年纪,能和自己争什么?!谭冥冥说不定就只把他当成一块尿不湿上的小鸡仔!
    狗是长得很快的,再过几个月,说不定自己都可以一口叼起他了。
    狗子拼命安慰着自己,对,要进家门的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即便朝夕相处,谭冥冥也不可能对他生出除了弟弟之外的情绪,自己只需要戒备着点,但也不用太过担心。而且是自己先进的家门,谭妈妈现在已经看它顺眼了,冥冥也说过不会抛弃它——
    ……不会的吧?
    狗子眸子里划过一丝浓浓的不安情绪。
    它只是一只,身上藓还没好、后腿还没彻底恢复力气的、可有可无的小狗。
    ……
    这周末,谭爸爸让谭冥冥再去医院帮他看看邬念。
    他毕竟工作忙,不能天天去看,但又惦记着那小孩一个人住在冰冷的医院里,身边连个扶他起身的人都没有,大冬天的,应该连热水都喝不上一口吧,多可怜呐。
    再加上,万一以后将这孩子带回家,谭冥冥就是姐姐了,姐弟俩处理好关系,不正是他乐见其成的吗?
    谭冥冥本来打算这天下午去杭祁工作的游乐场的呢,虽然计划被打乱,有点不满,但还是听了谭爸爸的话,去医院一趟,出门之前,她想了想,跳到床上去,打开衣柜上方的柜子,从中拽出一床轻薄的羽绒被,艰难地拖下来打了个包,打算拎到医院去。
    病房没有空调暖气,外面天寒地冻,就只能靠着厚一点的被子取暖。
    上回去她就感觉医院里,邬念病床上那医院的被子太薄了,软塌塌皱巴巴一团,半点不抵寒,枕头更是,芯子都空了,薄薄一个旧套子皮,想靠在身后垫一下都被病床铁条烙得慌。
    邬念又瘦,指不定脊背有多难受。
    她还悄悄观察了下其他几个病床,其他小孩——包括上次那两个往自己身上泼水的少年,病床上都有家人从家里带过去的暖和的被子、水盆、暖水壶、书、甚至是小太阳暖风机。
    旁边还有个凳子,方便家人坐在旁边陪。
    ……就只有邬念的床上空荡荡的。
    空荡荡到,一片洁白的病床单,有些刺眼,和邬念这小孩一样,安静待在角落,没什么生气。
    床边也没有凳子,应该是之前没人去看他。
    ……自己上次去都只能坐在他床边,非常不慎就容易压到他骨折的脚。
    除了被子之外,谭冥冥又按照谭爸爸的嘱咐,用保温桶带了一桶早上谭爸爸炖好的排骨汤,热气腾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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