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呼呼倒了杯热水,督促他喝了一大口,又去卧室取来毛毯裹住他。
    受到照顾,冷阳暖在心头,低声问:“是姐姐叫你来的?”
    洪爽莫名来气:“她说你昨晚就病了,在家躺了一天,你中午也没吃饭吧?干嘛不早点通知我?”
    他微笑:“我又不是小孩子,得个感冒就惊动所有人,多难为情啊。”
    她摸摸他微烫的额头,突然窜起心疼,果断指示:“我给你带了白粥,吃完去医院。”
    母亲住院期间的经历给冷阳留下严重阴影,小病情愿靠拖,架不住她强迫,饭后去附近医院挂了急诊,却坚决不肯打针输液。
    洪爽只得妥协,开了一些退烧感冒药原路返回。
    他俩在小区门口与前来送汤的洪万好不期而遇。洪万好见冷阳戴着口罩,浑身裹得严严实实,俨然病号装束,惊疑质问:“二妹,这小子怎么了?”
    “哦,他感冒发烧,我刚陪他去医院看病。”
    洪万好又是一惊:“那你们现在准备去哪儿?该不会带去你的宿舍吧?”
    洪爽不得已说实话:“他也住在这个小区,我正要送他回家。”
    洪万好目瞪心骇,嘴空张了半晌方抖出叱喝:“他为什么搬来这里,是不是方便缠你啊?二妹,你竟然还在跟这艾滋佬交往,脑子真的进水了!”
    他冲上来揪住冷阳,颤声怒斥:“衰仔,好端端的感冒发烧,我看你是艾滋病发作了,这样还敢接近我女儿,想害死他啊!”
    洪爽阻拦未果,见他狠狠推倒冷阳,不禁动怒:“老豆你干嘛打人,他在生病啊!”
    洪万好执拗地抓住她的手拽行,强令她回家。
    “放手,我不回去!”
    “你这个傻女,世上男人千千万,你挑个武大郎模样的,或者一辈子吃软饭的,老豆都依你,就是不能选这衰仔!”
    “我不,你放开我,我死都不跟你回去!”
    洪爽用力挣脱,一口气连退数米,脸上堆满抗拒。
    洪万好见她亲近艾滋仔,反把自己当瘟疫躲避,焦急痛吼:“阿爽,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不理家里人又不听我们劝。老豆知道你喜欢他,可他有艾滋嘛,你们在一起没好结果的,拜托你清醒一点,别再糟蹋自己啦!”
    冷阳知道这对父女头顶悬着达摩克利斯剑,赶忙爬起劝说:“好叔,你误会了,洪爽不喜欢我,看我可怜才照顾我的。”
    “衰仔,你有够奸,知道阿爽心软就利用这点吃定她,我打死你!”
    洪万好认定他迷惑女儿,说话便要老拳伺候。
    洪爽抓住他的手腕厉色制止:“老豆,真不干他的事,你别闹了!”
    洪万好气愤不过:“老豆是为你好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找错生意拍档不过赔钱,找错婚恋对象一辈子都不得安生,我和二叔的教训你还没看够吗?”
    “我早跟他分手了,现在只是朋友,这些都是我的私事,求你不要再管了!”
    洪爽心潮跌宕,无法撕开实情,靠别的话发泄怨怼:“我都这么大了,你还管这管那,就算自己不累也该体量一下我的感受啊!被你这么关心我很辛苦的,都快喘不过气了!”
    洪万好再没料到有朝一日会被她扎心窝子,急道:“我是你老豆,关心你有错吗?”
    洪爽的脑子在热油里滚了几圈,很想让他停止演戏,咬牙忍耐:“你没错,错的是我,你对我这么好,欠你的我这辈子都还不起。拜托你以后别再对我好,让我少欠你一点行吗?”
    洪万好日常迟钝,事关女儿却感官敏锐,想拉住她问个明白。
    洪爽烦乱躲避:“我现在很烦,你就当我叛逆期推迟发作,放着别管过阵子就好了。我答应你不会自残,也不会给家里惹事,你把对我的关心分给大姐和阿巧阿欢,她们的问题个个比我严重,你管她们才是正理,何必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曾淑琴不放心跟踪前来,这时远远见父女俩争吵,庆幸自身有先见之明,小跑上去抓住正在拉扯女儿的丈夫。
    “她爸,叫你好好说话,怎么又动起手来了!”
    洪万好激动难言,被她拖拽后退。
    “妈不是叮嘱你别发火吗?你越是这样孩子越要逆反,今天就先回去吧。”
    她夺过他手里的保温壶,走到洪爽跟前和声哄劝:“二妹,你老爸担心你才这样,你多体谅他一点。我们知道你是聪明孩子,不会做傻事,等冷静下来再跟我们说说你的想法好吗?”
    说罢将保温壶塞给她:“这汤你老爸花了一天一夜熬出来的,你一定要喝。最近天冷了早晚要加衣服,多喝点生姜茶驱寒,晚上尽量早睡,别熬夜。”
    洪爽无形中将继母等人卷入冷战,愧疚地含泪道歉。
    曾淑琴知她有苦难言,摸摸她的脸庞安慰。
    “傻孩子,一家人干啥说对不起啊,妈知道你心里难受,凡事看开点,时间久了都会过去的。对了,你奶奶说她下周末想请三姨婆她们到家里吃饭,让你回去做菜,你会来吗?”
    洪爽用力点头,握住她的手请她勿要挂念。
    曾淑琴也点头,让她回去,拉住洪万和不许他跟进。
    进入小区,洪爽不住擦泪,冷阳觉得她的双眼是连接自己心脏的两口井,涌出多少泪水就抽走他多少活力,递上纸巾劝导:“我看你还是找机会跟好叔摊牌吧,长痛不如短痛,早点翻篇,后果兴许没那么糟。”
    洪爽也预备如此:“下周嫲嫲要请亲戚吃饭,等过了那天再说吧。”
    可能与洪万好争执时冒了风,到家后冷阳病情加重,体温升到39°5,缩在被窝里不住寒颤,空调开到最高制热32°也不顶用,深悔没买电热毯和电暖器。
    洪爽见退烧药迟迟不起效,再量体温竟已直达40°,怕他烧坏脑袋,想送他去医院。
    “不要,外面冰天雪地,我一出去就会冻僵的。”
    “你傻了,现在室外温度5°摄氏度,哪有冰天雪地!”
    “对我来说就是冰天雪地,我现在最羡慕北方人,能爬在热乎乎的坑头上,你再帮我拿床被子来,我冷得浑身上下直冒鸡皮呀。”
    体温过高才会畏寒,洪爽想起幼时发烧,奶奶常用白酒替她擦身进行物理降温,忙回宿舍找来一瓶做菜用的烧酒。
    她动手解他的睡衣扣子,冷阳害臊,通红的脸能遮蔽羞窘,言语却走漏痕迹。
    “我自己来吧。”
    “你自己能擦到后背?”
    洪爽白他一眼,倚仗背光的脸保守秘密,从容不迫地替他擦拭身体,发现他的两肋隐约突起,比过去更显瘦削,责问:“你怎么比夏天还瘦,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衣带渐宽左不过一个情字,冷阳不能明言,诙谐道:“我跟一般人相反,别人秋冬长膘,我是一到冬天就掉肉,所以才这么怕冷。”
    他今天练就了一项让洪爽心疼的特技,随口一句玩笑又牵动她的痛觉神经,眉心隐隐显出沟壑:“等你好了,我多做点好吃的把你喂胖点,省得你成天弱不禁风。”
    酒精蒸发带走了部分热度,冷阳轻松不少,喝了她熬煮的黑糖姜茶,重新裹住棉被,哆嗦成功止住了。
    “想不到你还会治病啊。”
    听口气似乎来了精神,洪爽略略放心,用毛巾轻轻擦去他额头的薄汗,说:“这只是土办法,待会儿再发烧还得去医院,拖着有可能转成肺炎和脑膜炎。”
    冷阳嬉笑:“不会,我小时候发烧,经常拖很久,从没恶化过。”
    洪爽奇怪:“为什么拖着?伯母和姐姐不会不管你吧?”
    “她们要去摆摊,有时实在没空,只好让我一个人在家养病。我生命力很强,没别的孩子娇气,难受时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洪爽不忍想象他当时的凄苦情状,口是心非戏谑:“那你刚才还要死要活的,琳琳生病时也没你这么爱撒娇,我以为你生来就是个娇气鬼呢。”
    他照例调皮一笑,甜美的神采未因虚弱减少。
    “因为你在照顾我嘛,有人依靠我干嘛还那么坚强。”
    这次撒娇没得到回应,他误解了她的沉默,忙说:“你是不是怕我以后老像这样给你添麻烦?我没那么无赖啦、,而且你也可以依靠我嘛,我没有强壮的肌肉但有发达的头脑,足够保护你。”
    洪爽低眉强笑:“太依赖别人不是好事,要是有一天离开对方就会失去生活的重心。”
    这句话仿佛反击,回敬冷阳部分心疼,他抓出她放在床沿的右手,暂抛下千结百扣的现状,勇敢告白:“就算有无数原因逼迫我离开你,我也会想尽办法找一个理由留下。做不成夫妻,我们就做一双筷子,酸甜苦辣一起尝。你说好吗?”
    他用微笑建造房屋,用声音开辟花园,或许只是转瞬即逝的一刹那,也让洪爽找到了安居乐业的家园,与他手心相对手指紧扣,点头时落下沉甸甸的泪珠。
    第77章
    半夜冷欣宜下班回家,先来到冷阳的卧室,见弟弟安稳地躺在床上,洪爽蜷缩在床沿上,两个人都睡得很沉。
    她不忍惊扰他们,悄悄为洪爽盖上毛毯。洪爽醒来见到她,慌忙滑下床,左手还与冷阳的右手交握,又忙去掰他的手指,冷阳迷迷糊糊呼唤:“洪爽,不要走。”
    她胸口疼痛,毅然回头恳求:“姐姐,等他睡熟了我再出去。”
    过了十来分钟,她蹑手蹑脚退出卧室,招呼坐在客厅发呆的冷欣宜:“姐姐,我回去了,厨房里有小米粥,冷阳的药都在这儿,明早8点一定让他准时吃,如果再发烧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得去医院打针。”
    嘱咐未完,冷欣宜忽然握住她的手,触及她的泪光,洪爽怕烫似的惊道:“姐姐,你怎么了?”
    冷欣宜哀伤地传情达意:“阿爽,我知道你和冷阳都放不下彼此,可这是不对的,拖得越久,越会令你们痛苦。”
    洪爽心头静静地飘落酸雨,微笑:“你别担心,我们已经想通了,所谓的爱情亲情友情都是爱,只不过形式不同,无论类别怎么转换,我和他都会把对方当做最重要的人,不需要承诺誓言,只要活着,就是彼此最大的保障。”
    真正的爱能唤醒人们内心沉睡的力量和潜能,正如他们这般。
    没条件付出安慰,冷欣宜心疼加剧,抱住她无声痛哭,不停责怪无情的命运和无能的自己。
    星期五关佩珊请洪爽冷阳看话剧,事前叮咛她:“我看冷阳好像不喜欢女生主动示好,你先别说我要去,以你的名义邀请他,不然他大概会拒绝。”
    洪爽信守承诺,一一按她的安排行事,约好晚上在剧场见。
    关佩珊提前处理好事务,下班去附近的轻食餐厅点了一份蔬菜沙拉做晚餐,刚拿起叉子,左边的座位多了个男人,是她眼下最不愿见到的贺阳。
    “晚饭就吃这么点,不会搞坏身体吗?”
    他温柔的问候令她神经紧绷,好在做戏经验丰富,笑容如假包换:“真巧啊,你也来这儿吃饭?”
    “约了客户去你们的会所喝酒,提前过来,刚巧在车上看到你在这里,就顺便进来打个招呼。”
    一堆前缀说明令他自嘲发笑,眼里装着一望无际的深情,腔调不由自主低沉:“其实我只想知道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她加大笑的力度:“很好啊,身体健康,工作也很顺利。”
    若即若离对动心的人来说是一剂慢、性、毒、药,自那日偷欢后贺阳对她的渴望与日俱增,每天总有一个时段为之恍惚。此刻觉察到明显的疏离,自然焦躁不甘,直白道:“最近我一直很惦记你,可感觉你在故意躲我。”
    他尝试去握她的手,女人惊忙退缩,视线也全面撤离了。
    “对不起贺经理,我想我们之间不该存在这样的对话。”
    贺阳叹气:“你想说那天的事都是意外,让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如果可能的话他情愿如此,只因浅尝辄止易生迷恋,他不甘心单方面沦陷,想拖住她逃离的双腿。
    关佩珊要摆脱纠缠又不愿损失人脉,主动自责:“那天是我不对,不该喝得烂醉丧失自制力,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真的很抱歉,还请你原谅我,早日忘记这件事。”
    “你觉得我是有任何女人投怀送抱都欣然接受的男人?如果你这么看我,那就太过分了。”
    被他受伤怨忿的目光炙烤,她暗骂这人不知好歹,吃着碗里想着锅里,完全拎不清自身分量。但要应付他,还得进一步装弱势。
    “贺总,我对你只有感激,除此之外不能也不敢有任何多余的想法。你是知道我的处境的,我在关家寄人篱下,没事还被鸡蛋里挑骨头,要是被抓住这种致命的把柄,今后可能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了。你也不希望我落到那样的下场吧?还是说你认为我是随便的女人,可以毫无顾忌地和男人乱来?”
    贺阳连忙否认:“我发誓绝对没有一点伤害你的念头,我只想……只想关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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