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们这样见惯了红颜枯骨的人,都被台上那人的样貌给摄住,还要连忙撇开眼,怕出了差错——丢差事便罢,别连魂也给丢了。
    来的报讯上写,这人原是南竹馆的公子,意料外情理中的,偏偏还是不卖身的白倌……虽说今夜之后,这要不要卖身也难说准了,但哪里有选举花魁还没成,便急色着要将人掠走的。
    这是打他们秦水城的脸面。
    谢虚在台上,自然也听见了那公子的叫嚷声。
    他心中虽是一片“……”,面上却不显,只将舞剑的动作又放利落了些。可他心态再稳,也忍不住在转圜间瞥了一眼那喧闹的客人。
    锦衣华服的公子已是拨开众人,要闯上台了。那一眼恰好落过来,如蒙春雨,一点便叫尚书公子心花怒放。
    他一下悸动不已,心好似都被电的滋滋发麻,更是失了魂般便往谢虚那走。
    他也不知晓谢虚的姓名,嘴里便喃喃着美人。因他身边还带着家丁,那些护卫更是不敢真碰伤了精贵的尚书公子,一时这么多人,竟还拦不住他。叫那只会些粗略武学的尚书公子,一举翻上了花楹台。
    这一下不仅是秦水城的掌事心焦、台下的客人愤怒不已,便是连台后的柳玉生,都是转瞬间白了张美人面。见那外表正经算是个人中龙凤的公子一幅色魔嘴脸,恨不得他害了急病横死花楹台才算好。
    借着酒意和迸发的兴奋,尚书公子的双目不知为何熬得通红,一张
    白面连着脖颈都红成一片,步伐还有些踉跄。他原本走得急,真要待谢虚眼前了,却又停了下来,宽慰他道:“美人儿别怕,我、我不弄你,疼你还来不及。你若跟着爷,爷纳你为男妾……不、抬你为男妻,从此这房中,我只留你一个贴心人……”
    谢虚:“……”
    他的剑舞至最后一式,那剑锋轻飘飘便点过尚书公子的脖颈间,谢虚唇微挽了挽,低垂的眼睫将情绪遮掩得颇好。
    “我只怕让公子害怕。”
    谢虚也是有些被气着了,那般多的佳人献艺,偏偏只到他这里就出差错。
    可既要成为一代名妓,便是这种尴尬境况,也该从容不迫才对。
    谢虚还生着闷气,尚书公子却只觉得美人声音也是勾人的悦耳。
    灯下观美人,本就更显身段,那尚书公子挨得如此近,更是被他的样貌给摄住了。原以为看的清楚,少了那般“半遮面”的朦胧美感,就没有那般念想;没想到却是又将谢虚稠艳面容映进了眼底。
    “好美人,你便是索我的命,爷也愿意。”尚书公子嬉皮笑脸地道。
    他大概是分毫不惧那软剑的,侧过身子便要钩人……却叫谢虚收回了剑,转身便走。
    没想到不通武学的尚书公子却反应极快,一下又扯住谢虚的袖摆,要往怀中带。
    这自然是带不动的,只是谢虚一时也走不了。
    只这么微微一来往间,有个听着极其骇人的低沉声音从隔间中传来。
    “放开他。”
    “燕兄——”
    那人也从隔间中出来,是个俊美的年轻人。谢虚蓦地看去,竟觉出他有几分面熟。
    “杨公子好大的脾性,此处不是京城,还是收敛些好。”
    “你又算个什么玩意。”尚书公子掀了掀眼皮子。
    燕夺盛身旁的人打着眼色,但燕夺盛根本没去看一眼,眼底冰凉地道:“迁安居士罢了。”
    迁安居士听着像是文人拟的酸名,但这大裕朝绝不会有人不清楚,当今裕朝独一份的三王爷燕夺盛便自号为迁安居士。
    燕夺盛旁的人,便都发出一声“嘶——”的呻吟来。
    他们今次来这里,为了低调行事,身旁并未带上那些大内的高手。现在世道本就不太平,若是让人知晓他身份,引来那些居心不良的刺客怎办?
    王爷虽说平日风流不羁,却是个稳重人物,和他离宫时,哪曾想过今日的光景!
    那尚书之子,果然被王爷的名头压得脸色微微发白。却还是强自讽笑道:“你这张口便来……”
    他们斗法还未斗到底,谢虚已是将袖摆抽出,往台下去了。
    尚书公子有些心慌,正要截住他,却见那美人仿佛察觉到什么一般,顿了顿步子。便是隔着殷红的衣袍,也似能看清他清瘦的脊背,遒美端正好似劲竹般。
    “担不起公子厚爱。”谢虚语气平平,似有恭让。
    燕夺盛及尚书公子听见这话,不知怎么都怔了怔,忽地生出不自在来。
    对花楼中人而言,两个贵人要为其争斗起来,是再长脸面不过的事。但让他们套进眼前人里,却莫名觉得好似折辱。
    这样清风霁月的人物,本不该沦落此处,想必深有苦衷,可他们……
    第217章 天下第一(三十四)
    陈少爷见着被捏成齑粉的玉石杯子,融城主的神色又是骇人的冰冷,小心试探道:“融城主若是不便出面,我现在先去拦着他们……”那朝廷里的人物虽是精贵的官宦弟子,但如今是江湖人的天下,他又有些官场人脉,身份上是够了。
    融司隐才从那满眼的骇气中清醒过来,抿了抿唇,将手上的玉石渣子清理干净了才道。
    “不必。”
    “他会不开心。”
    ·
    谢虚从花楹台上下来,那些原本捏着裙摆,神色好奇的美人都似被惊了的游鱼,一股脑地溜走了。
    美人们虽说嫉恨——尤其是还未出场露面的,叫谢虚这么一趟剑舞,只怕台下那些客人也无心再张望了;但他们真正瞧见这样修长貌美的美人,却又说不清,心底嫉妒的是这定然要夺他们花魁宝座的谢虚,还是能将这样美人揽回家中的达官显贵了。
    那些美人避开了,倒是柳玉生还在等谢虚。他见到那人收束着剑,一截雪白的腕子晃眼,目光略微有些闪烁起来。到最后却还是将带着的斗笠递给谢虚戴,别扭地扭开面去。
    谢虚虽是接了过来,神色却不解。
    “现在不是不用戴?”他问道。
    柳玉生:“……”
    可你要不遮着脸,那些人只怕魂都要飞了。柳玉生暗暗唾弃。
    他定神盯了盯谢虚,忽而犹豫地劝说:“你要不要现在,先溜回南竹馆?”
    谢虚:“?”
    他献艺虽说出了些差错,但自觉还没有到堕南竹馆名声,要掩耳盗铃的地步。
    柳玉生也是后知后觉自己说了混话,回过神来。
    “算了……你也走不了了。”
    谢虚:“……”
    怎么听着更像是大祸临头了。
    ·
    鱼贯的美人又上台献艺,可不论是那动人舞姿还是丝竹悦耳,妖娆多情的公子还是媚气自华的姑娘,都没有方才的美人令人心动。
    以至月上柳梢,香烛燃尽,各楼的美人们都露过面,气氛被顶到热闹喧哗的顶峰,客人们才兴起兴致。
    到评选花魁的时候了。
    众人用足锭的银两去置换花笺,在上面写上姓名。每个价位的花笺都不同,评重也不同,哪位美人收到的花笺价值最多,便是今次花朝节的花魁了。
    这虽是个大肆揽金的机会,但秦水城揽金的诚意也十足。最贵要百两银才能兑的君子莲花笺,特意撒了药粉留存香气裁剪形状,还点了金银磨出来的粉末勾勒边角。
    各个花楼出的各色美人,也在这时盈盈踏上花楹台,带着香风阵阵,衣香鬓影。
    正含羞带怯地望着下面的客人,希望也能激起这群客人的怜惜之情,总不至于空手而归的尴尬。略微言谢俯身,露过面后,又回到了台下……往日他们这个时候,都是在争夺花魁之名花落谁家才对,但既然出了那么个妖孽,便也不如何计较,只取个二、三的名次,也算是长脸了。
    谢虚身旁一个同行的美人也没有,连柳玉生都不愿和他走在一处。他经过花楹台时,也安静的莫名,半点不见客人们热情。
    料想是先前出差错的缘故。
    谢虚微一敛眸,也下了台。
    ·
    哪怕有那些娇盈盈的美人,那些客人却也当真不解风情,花笺上的名字,几乎都是同一个,让记名的掌事数的都有些麻木。
    这些花笺里,哪怕是最最便宜的白盏茶花笺,也是要十两银锭的——这钱花出去,还听不到个响。这般阔绰
    的出手,只略微算一算得银之巨,都觉得要晕厥过去了。
    等谢虚被知会了结果,也是神色略微吃惊,眼睫颤了颤,眼底都覆上些疑虑神色。
    报讯的侍童只以为是谢虚没想到得的花笺数量之巨,哪里知道谢虚是在怀疑他通知错了人——
    可若没有错。
    便是他当了这花朝节的魁首。
    谢虚先是高兴,毕竟离任务又近一步,后来却又觉得有些蹊跷起来。
    那君子莲花笺上纹的金银粉末被碾在指尖,花汁的香氛都染出来。
    谢虚有些出神,心道这些花笺,可别是旁人为他“刷票”得来的。
    可谁又会做这样的事?
    客人的花笺,边投边数清算半天才算完。
    数目摆在那,只敞开便心中有数,这都是要换做真金白银的,账房记好数目,得的钱财取出四分送往南竹馆,剩下的便留作秦水城的贴己。
    谢虚又被唤到花楹台上,只是这时秦水城的管事长了心眼,让人摆了扇屏风,隔着谢虚的身影。只由那鲛灯映出的修长影子,覆在雪白的屏风面上。
    可只这影子,却也让那些客人们如饮鸩止渴般迫切。
    “多谢诸位。”
    谢虚也想不到该说什么,便只留这一句,要往台下走。
    那管事拦在阶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谢虚:“?”
    掌事无言:“谢公子不再说些什么?”只这样便走,怕是台下有更多客人要闹了。
    谢虚:“……”
    掌事见他似还在思索,微微提高音调,当着那些客人的面问道:“谢花魁可要纳礼?”
    这也是前几届朝花节中挑出的规矩,花魁可挑选一位递花笺的恩客,收下他送出的贺礼,接下来的一月,便归这位客人了。
    其他的佳人们虽没了花魁的名头,但也会借着差不多的名目搜刮油水,只是没有花魁这般气氛正好,客人们都似被魇住了般,往往会“送”出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高价——就是将整个花楼买下来也不为过,更别说是一个小小花魁了。
    而依着谢虚的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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