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啊,反正都要死,跟们拼了!”萧天赐见势不妙,扯开嗓子大声叫嚷。
    “跟他们拼了!”“跟他们拼了!”“反正都是死,跟他们拼了!”走投无路的溃兵们大声哭喊着,拎起兵器自救。转眼间,就跟中原骑兵战做了一团。谁也没留意,就在他们拼命的同时,最先发出呼吁的那个秃顶同伙,已经再度转身逃之夭夭。
    “我不能死,我是北面上将军,我是室乙部的大王!”背对着自家袍泽的哭喊声,萧天赐拼命迈动双腿。
    送死的事情让低贱的家伙去干就行了,室乙部大王尸体绝不能跟普通牧人的尸体混在一处。前来截杀大伙的那支骑兵是从右侧兜过来的,军营左侧好像还没动静。如果现在调转方向……
    人在高度紧张时刻,往往能爆发出非凡的潜能。萧天赐现在的情况便是如此,凭着出色的判断力和出色的奔跑能力,他居然成功摆脱了赵家军的追杀。跟为数不多的几个幸运者一道,逃向军营的左后侧,不多时,目光已经看到了稀稀落落的木栅栏。
    “只要将栅栏推倒,然后逃到后面的山谷里,找个狐狸的洞穴……”即将逃出生天的喜悦,让萧天赐愈发振奋,双腿不停地迈动,将自己跟栅栏之间的距离越缩越近,越缩越近。眼看着就要得偿所愿,忽然间,却听见自己身后的脚步声全都停了下来。
    “赶紧啊……”回过头,他大声招呼幸运儿们跟上。不是因为突然心怀慈悲,而是为了找几个同伴,以备不时之需。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忽然变了调。双腿也忽然从屁股往下开始发虚,发软,变得使不出任何力气。已经扭到后方的头,再也扭不回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不远处,看着不远处缓缓追过来的如林骑枪。
    骑兵,像步卒一样,排着整齐横队,如墙而进的骑兵。从头到尾,一眼望不到边。任何妨碍了其前进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物件,于双方发生接触的刹那间,统统被其碾成了齑粉。
    “噗通!”“噗通!”“噗通!”几个同样已经逃到营墙边上的契丹武士,相继瘫倒于地。
    他们没勇气再逃,也没有勇气反抗,甚至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只是认命地低下头,双手高举,浑身上下抖若筛糠。
    “起来,起来,死战,大辽太祖在看着咱们!”萧天赐在人生的最后时刻,终于没让自己跪下去。哭喊着转过身,直接冲向了如墙而进骑兵。
    既然彻底没了逃命的机会,那就死吧!大辽国的北面上将军,怎么着也得死的像个贵人。
    一杆冰冷的骑枪,捅进了他的胸口。很快,又是另外两杆。他看到自己飞起来,飞起来,飞起来,飞过所有人的头顶。
    “来人,将他们押到一边去,弃械者不杀。”一个清晰的声音,忽然传入了他的耳朵。
    地面上,有人快速跳下马背,跑向瑟瑟发抖的契丹溃卒。将他们一个接一个拉了起来,一个接一个带离战场。
    “我刚才应该投降的!”萧天赐忽然感觉到好生后悔,头一歪,死不瞑目。
    “好像是个当官的。光顾着丢了头盔和铠甲,里边的衣服却还没来得及换,絮的是上好的丝棉。”李顺儿将萧天赐的尸体从骑枪上甩落,用枪尖儿翻着胸前的衣服辨识。
    “别踩烂了,先挪一边去。天明后找俘虏来辨认!”对于宁死不屈的对手,郑子明向来会给与足够的敬重。笑了笑,低声吩咐。
    “是!”李顺儿答应一声,用骑枪再度挑起萧天赐的尸体,加速脱离队伍,冲向树枝做的营墙。不多时,便将尸体安置停当,笑呵呵地返了回来,“有俘虏说,死的是他们的副帅萧天赐。这下,咱们是彻底大获全胜了。耶律察割听闻萧天赐全军覆没的消息,无论已经走到了哪里,都会吓得掉头北逃。”
    “应该如此,希望他还没有发疯!”闻听死者是萧天赐,郑子明也是喜出望外。然而,对于局势的判断,他却远不如李顺儿乐观,“汴梁的战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否则,死了一个萧天赐,辽国还会再派别的将领来。这是他们最好的机会,耶律阮决不会轻易放弃。”
    “应该能尽快拿下吧!郭枢密可是百战老将,刘承佑怎么是他的对手?”李顺想了想,扭头望着南方的天空回应。
    天空中,恰恰有数颗流星缓缓滑落,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你,你为,为什么,为,为什么……”同一片星空下,汴梁城外赵家村,刘承佑扭头看着郭允明,面孔因为剧痛而扭曲,双目当中充满了困惑。
    “陛下,你说过,咱们这辈子要生死相随的。您发过誓的,您忘记了么?”郭允明缓缓从刘承佑的后腰处抽出横刀,嘴角含笑,目光寒冷如冰。
    “郭允明!你,你在干什么?陛,陛,陛下待你不薄……”国舅李业捧着一碗清水赶到,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呆立于地,结结巴巴地叫喊。
    郭允明回刀横扫,一刀扫断李业的哽嗓。“别废话,身边已经没一兵一卒了,说这些有用么?”
    “啪!”李业手中的破碗掉在地上,碎裂,清水溅起,与喉咙处喷出的血浆一道,将周围的干草堆染得通红。
    “呀——”几个随行的太监到此刻才回过神来,尖叫着拔腿逃命,郭允明从背后追上去,将太监们挨个放倒。当他满足的转过身,却看到刘承佑依旧舍不得立刻死去,双手扒住地面,缓缓爬动。殷红色的血迹,在身后洒成了长长的一道。
    “陛下,别跑了。你跑不掉的,乖!”郭允明笑呵呵地追上去,用刀尖顶住刘承佑的后心。
    刘承佑痛苦地扭过头,哭喊求告:“别杀我,别杀我。朕,朕从没辜负过你。朕把所有的都交给了你,朕为你杀了自己的亲哥哥,杀了史弘肇、杨邠、王章和郭威全家,朕为你已经丢了江山,朕……”
    “闭嘴!”郭允明全身发力,一刀砍断刘承佑的脖颈。
    血光溅起,刘承佑头颅飞出老远。郭允明快速追了几步,将人头踩在了脚下。望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他继续咬着牙摇头,“他们都该死,你也该死。老子日盼夜盼,就盼着你们像疯狗一样互相乱咬,然后两败俱伤。呵呵,呵呵呵,不是你为了老子杀了他们。而是老子借你的手,杀了他们。你这个蠢货,真是死有余辜!”
    蹲身揪住人头上的发梢,他快步走进了屋子。“他们该死,你也该死。所有辱我,害我,看不起我,得罪过我的人,都得死。谁都不能例外。”
    关好门窗,他用火折子点燃窗帘、被褥,柴草,以及一切房屋主人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包括你,包括你们所有人。这辈子杀不完,下辈子继续杀。下辈子杀不完,下下辈子接着杀。生生世世,绝不放过!”
    浓烟夹杂着火星扶摇直上,转眼间,就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郭允明一手持刀,一手拎着刘承佑的头颅,在火焰里放声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自打生下来,他就没从这世界上获得过任何善意。
    一直到死,这世界也甭想从他身上获得任何善意的回报。
    第六卷 临江仙
    第一章 家国(一)
    “跟我来!”郑子明枪锋前指,同时轻轻磕打马镫。胯下的乌骓马缓缓张开四蹄,动作优雅得宛若正在跳舞的精灵。
    同一个横排,四百名骑兵也缓缓加速,与自家主将保持一条直线,缓缓朝敌军压了过去。每一名骑兵与其左侧同伴之间的距离都只有一臂宽,每一名骑兵都稳稳地平端着骑枪,四百零一杆骑枪在早春的阳光下,闪成一道银白色的死亡之潮。
    一道枪锋组成的死亡之潮之后,还有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彼此之间,相隔着大约三个马身的距离,枪锋随着战马的移动上下起伏,铠甲的部件彼此相撞,发出一波波整齐的音浪,“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从后汉乾佑三年早冬到大周广顺元年仲春,连续四个多月的战火淬炼,令沧州军无论在装备、士气和作战技巧方面,都更上了一层楼。所以尽管此刻敌我双方之间的人数相差得非常悬殊,他们还是跟自家主帅一道,义无反顾地朝着敌军发起了冲锋。仿佛对面的河东军根本不是一群士兵,而是一群披上了铠甲的土鸡瓦狗。
    “周”“横海军”“沧州”“郑”一面面认旗,在队伍上空随风飞舞。清晰地告诉对手,这支队伍的真实身份,来自何方。
    他们的是沧州军,大周横海军节度使郑子明帐下的嫡系精锐,沧州军。他们主帅,前朝三镇巡检使郑子明,去年春天因为以数千乡勇拖住了南下的幽州军,而被后汉皇帝捏着鼻子封为沧州防御使。他们的主帅,因为在大周皇帝郭威南下汴梁之时,与义兄郭荣、赵匡胤,好朋友高怀德、符昭序一道,留守后路,袭杀契丹北面上将军萧天赐,而威震中原。
    这年头,改朝换代很寻常。诸侯杀掉皇帝取而代之,也司空见惯。但不寻常的却是,有人在短短几年内,从一个走投无路的小山贼喽啰,硬生生坐上了一镇实权节度使之位。有人既没有靠着血脉背景,也没有靠着家族余荫,不到二十而封侯拜将。
    跟着这样的主帅身后,所有弟兄心中都充满了骄傲和希望。他们为自家主帅所走过的道路而感到骄傲,他们隐约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方向。
    连一个山贼喽啰,都可以凭着本事拜将封侯,大伙何愁找不到光明的前途?即便不能同样创造奇迹,成为实权节度使。至少,也能做个刺史、县令,乃至巡检、指挥。只要大伙通过努力上进,只要大伙跟他一样不屈不挠。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马蹄声和铠甲撞击声,宛若春雷,敲得树木山川战栗不已。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整齐的枪锋宛若潮头,踩过松软的大地,踩过刚刚冒出芽来的野草,踩过尚未融化干净的残雪和尚未来得及腐烂的枯枝败叶,缓缓踩向敌军的头顶。
    “放,放箭,赶紧放箭!放箭拦住他们!”望着如同海浪般拍过来的骑兵,河东军的主帅,北汉国荡寇大将军、镇冀节度使张元衡惨白着脸,大声叫喊。
    他本是后汉皇叔,河东留守刘崇麾下的步军左厢都指挥使,因为刘崇痛恨郭威弑君,自立为帝,才跟着一道鸡犬升天,从掌管两千兵马的都指挥使,跃居为统兵数万的一镇节度。名义上坐拥定、易、恒、深、沧、德、棣七州,辖地从太行山一直平推到大海,横贯整个河北。
    只是,名义归名义,事实却比名义相差甚远。
    为了报复郭威先以拥立自家儿子刘赟为幌子,诱惑自己坐视其杀入汴梁。随后又无耻毁约,窃取了原本该属于刘家的皇位。后汉皇叔刘崇自立为帝之后,就立刻引兵取最短距离杀向了汴梁。对于隔着一道太行山的河北,则丢给了他新封的镇冀节度使、魏搏节度使和邺州节度使前去光复。至于这三位节度使麾下能有多少兵马,即将面对怎样的敌人,则一概不闻不问。
    所以,张元衡名义上虽然坐拥七州之地,实际上能掌握的,却只有刚刚从契丹人手里用金银赎回来的易州和被悍将呼延琮控制的定州。名义上为荡寇大将军,领兵十万,实际上真正所拥有的将士数量,却只有区区三万出头,并且其中还有两万多为临时强征入伍的农夫,根本没见过血光。
    没见过血光的农夫,当然不懂得如何把握战机。听到张元衡的命令,他们立刻就拉开刚刚领到手没几天的拓木弓,将临时赶制出来的羽箭乱纷纷朝着正前方射去。其中大部分羽箭,连敌我之间一半的距离都没飞完,就掉头直冲而下。少部分羽箭勉强凑够了射程,却也力道尽失,打在沧州军队伍中,连丁点儿血花都没能溅起来。
    而对面的沧州军,却突然开始加速。虽然依旧不算太快,但那种涌潮般的气势,却令每一个北汉士兵都觉得心脏发颤,两脚发软,握在手里的木弓或角弓,也跟着哆嗦不停。
    “放,放箭,赶紧放箭!接着射,他们队形太密,无论怎么射都能射中。”关键时刻,还是队伍里的老兵靠得住。发现新强征入伍的弟兄们迟迟射不出第二箭,冲上来,挥动刀鞘朝着对方后背一通乱抽。
    脊背处传来的刺痛,令新兵们暂且忘记了恐惧。哆哆嗦嗦地拉开木弓,哆哆嗦嗦地将羽箭搭上弓弦,然后将眼睛一闭,猛然松手。
    “嗖嗖嗖嗖嗖嗖……”数以万计的羽箭再度腾空,然后如同冰雹般迅速下落。这回,因为距离已经足够近,大约有一半射入了骑兵队伍当中。
    数十团红色的烟雾在骑兵的队伍中飘起,数十匹战马嘴里发出低低的悲鸣。然而,整个队伍的前冲速度,却丝毫没有减缓。依旧海浪般向前,一浪紧跟着一浪,轰隆隆,轰隆隆,铺天盖地。
    “放箭,放箭!”看到对手的攻势没受到半点儿遏制,镇冀节度使张元衡的脸色愈发苍白。扯开嗓子,像只输急眼了的赌徒般,将所有的家底一并押上了赌桌,“全都放箭,不要再等了。再等就彻底来不及了。所有人,左厢的老弟兄也包括在内!”
    他忽然想起了临出征之前,定州防御使呼延琮对自己的劝阻。当时,此人曾经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郭威派往河北坐镇的虽然是几名后起之秀,却个个本领不凡。连契丹老将萧天赐都折在了他们几个手里,麾下两万精锐全军覆没。不经过半年以上时间的准备,现在就仓促领兵前去争夺冀州和深州,肯定没有胜算。
    然而,张元衡记得自己当时却斥退了呼延琮,认为此人是怕自家女婿郑子明被打个猝不及防,才故意将敌军的实力往大了吹。现在看来,呼延琮对大汉国的忠诚,好像一点儿都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自己,为了尽快坐稳节度使之位,竟然利令智昏。
    第三波羽箭,腾空而起,数量之多,令天空中的阳光都为之一暗。这次,由于所有老兵的投入,终于给急冲而来的沧州军,造成了比较大的损失。张元衡亲眼看见,与自己所在位置正对的数名骑兵身上冒起了红光,鲜血瞬间淌满了半边身体。然而,那些受伤的骑兵们,却弯下腰,用一只胳膊紧紧地搂住了战马的脖颈,另外一只胳膊将骑枪夹在了腋下,继续前冲,前冲,不疾不徐,百折不回。
    他们的速度不快,比起张元衡所熟悉的骑兵来,沧州军的速度,只能用小跑两个字来形容。他们胯下的战马也不是什么良种,高度比辽国人支援给河东的马匹矮了大半头。然而,他们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却令张元衡感觉眉心发木,头皮发麻,嗓子紧得几乎无法呼吸。
    “嗖嗖嗖嗖嗖嗖!”第四波羽箭不需要任何人督促,再度腾空。有零星几个骑兵中箭落马,转眼就被后排冲过来的自己人,踩得面目全非。为了活命,大部分中箭者,都尽可能地让自己端坐在马背上。任凭胯下坐骑带着自己,与整个队伍一道扑向目标。
    已经没有第五次放箭机会了,北汉军中的新兵们,却依旧哆哆嗦嗦地将羽箭朝弓臂上搭。除了这一招之外,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眼前情况。他们的长矛就戳在身侧,他们朴刀和盾牌就放在脚边,他们却不知道该丢下木弓,伸手将武器抓起、握紧。
    “保持队形!”“保持队形!”“保持队形!”他们隐约听见有人在高声叫喊,却不知道声音来自身边的人还是敌军。他们用尽全身力气将木弓拉满,还没等放箭,就看到无数老兵从自己身边冲了出去,蹲身在地,将长矛后端戳在泥土中,长矛的前端尽量指向了斜上方。
    只是,老兵们队伍,实在过于单薄,也排得过于稀疏。还没等他们想好是该上前给老兵们帮忙,还是掉头逃走,对面的骑兵已经冲到,“轰隆”一声,天崩地裂,仓促间凭着本能前去阻挡的北汉国老兵们,像海滩上的沙堆儿一样,被马蹄卷了个无影无踪。
    第一章 家国(二)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第一排沧州军骑兵平端着骑枪,继续向前推进,速度依旧不算快,队伍当中,也隐约出现了十几个巨大的缺口。
    杀敌逾千自家不损一个,那是神话。几个呼吸之前的正面碰撞中,他们成功碾碎了敌军老兵仓促排出的拒马阵,自身也蒙受了不小的损失。原本看上去连绵如线的队伍,已经变得断断续续。很多勇士手中的骑枪,也因为承受不住撞击瞬间产生的反作用力,而断做了两截。
    然而,依旧端坐在马背上的勇士们,却没有一个主动放慢速度。无论是否受伤,也无论是否还有力气继续将武器端平。只见他们尽量控制着坐骑的速度,同时用眼角的余光寻找距离自己最近的同伴。跟上去,一步不落地跟上去,马头尽量对齐同伴的马头,肩膀尽量对齐同伴的肩膀。
    “跟上!”“跟上!”“跟上!”队伍中,百人将们扯开嗓子,将已经刻进骨髓里的命令,一遍遍机械地重复。
    “一臂距离,一臂距离!”幸存的十人将们机械地补充。每个人都不去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喊,每个人都喊得格外大声。
    断断续续的直线,在前进中迅速合拢。骑枪一杆接一杆平端了起来,没有骑枪者,则从腰间抽出了横刀。枪锋和刀锋倒映着冰冷的日光,随着战马的脚步继续向前平推。宛若一道钢铁铸成的潮头。
    “挡住,挡住他们,咱们人比他们多!”一名北汉国将领,怒吼着冲过来,试图螳臂当车。
    “挡住,不然大伙全都得死!”百余名北汉国老兵紧随其后。
    再往后,则是近千名被另外一伙老兵们强逼着不准逃走的新丁,大部分人手里拿的是盾牌和横刀,还有一部分人手里只有木弓,整个队伍中只有半成左右,手里持的是标准制式长矛。
    “杀!”郑子明大声怒喝,同时毫不犹豫地磕打马镫。乌骓马嘴里发出一声霸气十足的咆哮,前蹄扬起,直奔距离自己最近那个北汉将领的头顶。拦路的北汉国都头侧身闪避,随即挺枪朝着乌骓马的脖颈急刺。另外一杆骑枪恰恰戳了过来,正中此人肋下。
    “噗!”双层牛皮重甲与有战马速度加成的枪锋发生接触,像废纸一样被捅穿,根本起不到任何保护作用。紧跟着,是皮肤、肌肉和肋骨。冰冷的枪锋毫无停滞,直接戳碎了北汉国都头的肾脏。可怜的北汉国都头连惨叫声都未能发出来,五官扭曲,四肢缩卷成一团,立刻被活活痛死。
    “噗!”“噗!”“噗!”……利刃捅入肉体的声音,不绝于耳。中间还夹杂着横刀断裂的脆响。北汉军仓促组成的第二道防线,再度化作了齑粉。沧州军的第一排骑兵,也再度减员将近一成。剩下的骑兵朝自家主帅的认旗处看了看,或者骄傲地甩掉骑枪长的敌军尸骸,或者骄傲地举起横刀,继续策马前行,宛若一群狮子发现了羔羊。
    “嘶嘶,嘶嘶,嘶嘶……”液体喷射声,在马蹄声后出现,迅速变得清晰。数个被横刀扫中却侥幸躲过了马蹄践踏的北汉国士兵,在原地艰难地旋转,旋转。鲜红色的血浆如同喷泉般,从他们身上的伤口处喷出来,高高地喷向半空,然后如同雾气一样散开,将阳光、空气和料峭的春风,都染得一片殷红。
    “啊——”数千名侥幸没有挡在马头前的北汉国兵卒,如噩梦中初醒。一个个倒拖着兵器,踉跄而退。将骑兵们刚才冲过的区域,完全让了出来。转瞬之后,便形成了一条通道,宽阔笔直,鲜血淋漓。
    “跟上我!”郑子明又低低的提醒了一声,同时将染血的骑枪端平。刚才的那轮对撞中,他也刺死了一名北汉军士兵。对方生涩的战斗技巧和临终前绝望的面孔,令他心里头感觉非常不舒服。然而,这是战场,容不下任何慈悲。他所部沧州骑兵不到两千,对手麾下的总兵力却不低于三万。如果这个时候他下令停止战斗,自己和麾下弟兄们肯定都会被愤怒的敌军包围起来,剁成肉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凄厉的画角声,从镇冀节度使张元衡不断转移的帅旗下响起,宛若冬夜旷野中的鬼哭。他再催战,催促自己麾下的嫡系,尽快全部投入战斗。不能耽搁,不能退缩,否则,就不是胜利与大败的问题。而是生与死。
    “呜呜,呜呜,呜呜!”有愤怒地牛角号,在郑子明的侧后方,与画角声呼应。不是所有北汉国将士都被吓丢了魂魄,作为来自刘知远起家之地的强军,他们也有自己的底蕴。一名身穿都指挥使服色的络腮胡子,带领千余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北汉勇士,果断斜插向了郑子明的身后。每个人都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这个空档找得非常准,充分利用了辽东马的速度优势和沧州军在阵形调配方面的缺陷。然而,没等络腮胡子拨转马头从郑子明的背后发起攻击,第二排骑枪组成的潮头已经席卷而至。
    “奶奶的,这……”络腮胡子都指挥使咆哮着拨转坐骑,不是去尾随追杀郑子明,而是被迫先迎接如潮而来的枪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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