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聂文进没想到史弘肇连自己也敢捶,被打了向眼前金星乱冒,鼻血长流,后接连踉跄数步,全靠着禁卫们的搀扶及时,才勉强没有栽倒。
    这下,他脸上可真挂不住了。站稳身形,一手捂住鼻子,一手紧按刀柄,“枢密使大人,末将可是肩负护卫禁宫之责。在宫门口殴打末将,你应该此举知道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这小王八蛋欠揍!”史弘肇追上前,两只钵盂大的拳头毫不犹豫地朝着聂文进脸上猛砸,“有种,有种你就拔刀啊。看老夫赤手空拳收拾不收拾得你下?护卫禁宫,你还想起护卫禁宫之责来了。这两年,哪怕你尽到半点儿责任,也不会容忍什么那些卖屁股的兔儿爷半夜往禁宫里头钻儿。老子平素对你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不愿让老哥哥的在天之灵蒙羞,却不是真瞎!如今既然你们这帮卖屁股的给脸不要,老子又何必替你们操那闲心?拔刀,有种你就拔刀,或者叫禁卫们一起上来拿下老夫。看老夫就凭这一双拳头,能不能将你们全都活活打死!”
    第六章 帝王(三)
    聂文进的身手原本在刘汉国内也能排得上号,否则也不会受到刘承佑的重视,大力扶植起来跟老帅们抗衡。然而,最近一年多来,特别是掌管禁军以来,他却把全部心思都花在了如何讨小皇帝欢心上,根本没认真打熬筋骨,因此支撑了没几下,就被史弘肇给砸翻在地,腰间的佩刀也摔出去了老远。
    与聂文进一道出来的禁卫们也都跟着吃了不少几拳,忍不住心头火起。大喝一声,就试图拔刀。然而刚刚将刀身拉出一半儿,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金属铿锵,却是史弘肇的贴身侍卫们,怕自家老帅遭了毒手,齐齐上前数步,在宫门口结成了一个进攻阵形。
    “别,别动刀子!小心,小心惊了圣驾!”宰相杨邠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把身体一横,挡在了几个冒失的宫廷禁卫面前,“放肆,把刀收回去。史枢密脾气虽然急,却是国之干城。连陛下对他都会容让一二,尔等岂能对他动刀动枪!”
    即便他不给台阶下,那几名禁卫也知道此刻自己绝对讨不到任何便宜。因此赶紧将佩刀插回了鞘内,接连后退数步,用身体堵住宫门,“我等并非敢对枢密使大人不敬,乃,乃是职责所在!”
    “对,对,他们不是对枢密使拔刀,而是不敢放任何人冲击内宫。得罪之处,还请诸位大人见谅。”聂文进也赶紧打了个滚儿,躲到了禁卫们身后,大声解释。
    宰相杨邠冷冷地看了聂文进一眼,转过头,冲着脸色铁青的史弘肇拱手为礼,“枢密使可曾气消了?若是心中仍有余怒,不妨也锤杨某某几下。反正杨某这一把老骨头也没几天好活了,不妨死在你手,也落个干脆利索!”
    “你这老匹夫,早晚会追悔莫及!”史弘肇跟他交情颇深,不愿误伤同僚,撇了撇嘴,大声冷笑。
    “老夫是大汉国的丞相!”杨邠看了他一眼,叹息着补充。
    他也曾经战场上滚打多年,绝非手无缚鸡之力的纯粹文官。因此刚才在几个宫廷禁卫拔刀之时,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杀气。然而,此时此刻,作为一国宰相,他却只能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化解冲突双方的敌意,而不是凭着直觉去火上浇油。
    九州未能一统,契丹在外虎视眈眈。朝廷不能乱,否则,非但会令亲者痛,仇者快。刚刚过上没几天安稳日子的中原百姓,又要血流成河。
    “我等,终究受了先皇知遇之恩!”三司使王章,也上前数步,叹息着从地上扶起了吏部尚书苏逢吉。“君有过,可谏之,却不可强之。”
    “哼!”见王章也不支持自己继续将事情闹大,史弘肇冷哼一声,转身摆手。
    “呛啷!”“呛啷!”“呛啷……”兵器入鞘声响成了一片。史府亲卫们很恨地收起刀,转身徐徐后退。
    直到此刻,聂文进的魂魄,才终于掉回了躯壳内。抬手擦了把脸上的血,讪讪说道:“史枢密,方才晚辈一时情急,还请您老海涵则个。其实,其实晚辈一直对您老仰慕得很,心中绝无任何敌意!”
    “有又如何?史某巴不得你有!”史弘肇转身看了他一眼,满脸不屑。然而,终究没有冲过来继续老拳相向,而是用眼睛的余光稍稍朝着宫门内扫了扫,换了稍微缓和些的语气喝道:“谁在门后,藏头露尾算什么玩意?是想向皇上表忠心,还是想替姓聂的抱打不平,尽管自己放马过来!”
    “枢密使不要误会,是,是下官!”门背后人影摇晃,走出了两个年青且秀气的面孔。越过两股战战的众禁宫侍卫,朝着史弘肇等人郑重行礼,“三司副使郭允明,见过枢密使和诸位大人!”
    “金吾将军李业,见过枢密使和诸位大人!”
    “你们两个狗贼,又在宫里唆使皇上不务正业!”史弘肇一见这二人,刚刚落下去的怒火,瞬间再度冲破脑门。跨步上前,抬腿就踹。
    “化元切勿莽撞!”宰相杨邠拦了一下没拦住,眼睁睁地看着史弘肇一脚一个,将国舅李业和小皇帝的宠臣郭允明踢翻在地。随即,又一脚接着一脚,冲着二人的身体上猛踹不止。
    “狗贼,你们两个卖屁眼儿的狗贼。先皇眠沙卧雪十数年,好不容易才积攒下这么大一片基业。你们两个狗贼受了先皇洪恩,却不思回报,只是一心想着曲意逢迎,秽乱禁宫。老夫今天豁出去一死,干脆替先皇清了君侧!”一边踢,史弘肇一边破口大骂。声若响雷,隔着两里地,恐怕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冤枉,卑职冤枉!”国舅李业身子骨差,一边吐血,一边哭喊着满地打滚儿。
    郭允明虽然也是文官,却从小历尽非人折磨,因此接连挨了十几脚,居然既不躲避,也不求饶。只是咬着通红的牙齿,低声道:“打得好,打得好,反正你史枢密重兵在握,即便冲进皇宫里行废立之事,也是易如反掌。更何况无罪诛杀忠臣,以剪除陛下的心腹羽翼?”
    “你放屁!”史弘肇被他说得身体一僵,抬在半空中的脚,立刻无法再落得下去。
    的确,郭允明是靠着做兔儿爷上位。而李业,则是靠着时不时地向小皇帝进献春宫之物,才日渐受宠。然而,这些事情,却都属于皇家的隐私,群臣听得到,看得见,却谁都未曾拿到朝堂上公开商量该如何处置。如果今天他史弘肇将郭允明和李业两个失手给打死了,那就真坐实了“无罪诛杀忠臣”的指控,非但得不到百官的支持和理解,跟皇家之间的关系,也必将彻底无法挽回。
    造反,史弘肇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从来都没想过。他只是受了刘知远的临终托孤,试图做一个诸葛亮或者周公旦那样的忠正老臣罢了。如果小皇帝英明神武,他也许会痛快地放弃权力,告老还乡。而小皇帝越是任性胡闹,他越是时刻不敢放松。唯恐自己稍有疏忽,就辜负了老哥哥刘知远的知遇之恩。
    所以,今天接到来自沧州的刺客口供之后,他才迫不及待地联合杨邠、王章和苏逢吉三个,进宫来向刘承佑核实。所以,在看到苏逢吉睁着眼睛说瞎话,李业和郭允明像逛窑子一样出入内宫,他才怒不可遏。所以,明知道郭威和郑子明的先后遇刺,都肯定与小皇帝有关联,他心中依旧存着一份奢求,希望小皇帝是受了郭允明和李业等人的蛊惑,才一时冲动除此下策。只要自己摆出叔父的架子,狠狠敲打一番,整治一通,就能让刘承佑迷途知返。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实却证明,他的奢求是何等的虚妄!
    没等他决定,是继续给郭允明来几脚狠的,还是就此罢手,宫门内,猛地冲出了一个单弱的身影。分开呆呆发愣的禁卫,合身与郭允明扑到一起,“住手!史叔父,你要杀,就干脆将朕一起杀死了干净。他们从没唆使过朕,所有事情,都是朕的主意,朕一力承担!”
    “你……”史弘肇顿时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接连后退了两三步,才勉强站稳。
    “朕自己的主意,刺客是朕派的,与别人无关!”刘承佑双手将郭允明抱在怀里,眼泪滚滚而下。“朕就是看不惯,他一个前朝皇子,只是改了名,换了姓,就能逼得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加官进爵。朕不想养虎为患,但朕若是无缘无故治他的罪,你们肯定又会拦着。所以,朕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陛下,陛下,微臣,微臣粉身碎骨,亦无以为报!”郭允明听得心中发酸,含着泪,低声呜咽。
    刺客是他亲手派出去的,行刺失利的消息,也早就传回了汴梁。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郑子明那厮居然不按常理出招,把此事公然给捅到了台面儿上。所以,刚才接到中书省内眼线的紧急密报,说四个顾命大臣即将联袂入宫之后,他和刘承佑等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一边思考对策,一边派聂文进先到宫门口找机会拖延时间。
    第二个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史弘肇这个老匹夫,居然连说瞎话耽误功夫的机会都没给聂文进,直接动了拳头。
    如果他和刘承佑再继续拖延下去,万一聂文进被逼得忍无可忍,提前带领禁卫与史弘肇束甲相攻,恐怕最好的结局,也是两败俱伤。
    禁卫们能杀掉史弘肇,却杀不掉杨邠和王章,更没机会和借口杀死郭威。而郭威所部数万凯旋而归的将士,此刻就驻扎在城南五里的大校场。只要有人一声令下,攻破皇宫易如反掌!
    所以,郭允明不得不跟李业联袂出现,接替聂文进,承受史弘肇的怒火,以免聂文进冲动起来,提前暴露了皇宫里的密谋。
    所以,当第一脚被史弘肇踢中之后,郭允明就已经豁了出去,准备用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泼史弘肇满身污水。令后者失去道义上的高度,被迫暂时偃旗息鼓,从而给小皇帝刘承佑争取更多的准备时间。
    然而,让郭允明今天第三次万万没想到,也出乎了所有人预料的是,平素一向没担当的刘承佑,居然主动冲了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把责任揽到了他自己头上。实话实说,他就是想要郑子明死,就是因为担心五个顾命大臣的阻拦,才亲自派出了刺客!
    这下,内宫门口,立刻乱成一锅粥。
    有人羡慕,有人感动,有人震惊,更多人,却是彻底的绝望。
    人不要脸,神鬼莫敌。古往今来,一向如此。
    足足愣了小半柱香时间,受命托孤重臣史弘肇,才抬手擦掉了嘴角处的黑色淤血,瞪圆了眼睛再度发问,“你真的承认是你派的刺客?包括郭枢密在城外遇刺之事,也是你的安排?”
    “史叔叔欲寻小侄的错,何必找如此烂的借口?”刘承佑将怀里的郭允明紧了紧,梗着脖子道:“小侄是怕养虎为患,才迫不及待派人去刺杀那郑子明。至于郭叔父,小侄还指望着他带兵替小侄扫荡群雄,一统天下呢。怎么可能大业未成,就自断臂膀?”
    第六章 帝王(四)
    “这……”史弘肇被问得愣了愣,一瞬间,竟然有些精神恍惚。
    狡兔未死,怎么可能烹掉猎犬?天下未定,怎么可能诛杀良将?如今大汉国北有契丹,南有李唐,西有孟蜀、党项,除了东面的大海之外,可谓强敌环伺。这种时候做皇帝的不去高筑黄金台,广纳天下英才,反而将自己麾下的盖世良将置于死地,他,难道是嫌江山坐得太长了么?(注1)
    “是小侄所做,小侄绝不否认!”见自己的狡辩奏效,刘承佑心中暗喜,把脖子一梗,索性变本加厉,“但不是小侄所做,小侄也不能任由别人栽赃。史叔父,各位大人,外界的传言,小侄也曾经听闻一二。然而小侄却以为,谣言止于智者。”
    “嗯!”史弘肇被噎得喘不过气来,心中的疑虑更浓。
    对刘承佑的品行和能力,他早已失望到了极点。然而,他却从没怀疑过刘承佑的聪明。相反,在他印象里,刘承佑从小就工于心计且杀伐果断,否则,也绝不可能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就干掉了他的长兄刘承训,变成了继承刘氏江山的唯一选择。
    “陛下言重了,臣等亦非怀疑陛下。只是两件事前后脚发生,实在,实在过于巧合。”与史弘肇一道被绕晕了头的,还有宰相杨邠。只见他上前数步,躬身行礼,“所以,所以臣等才想请陛下出面驳斥一番,以正天下视听!”
    “驳斥什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刘承佑放开郭允明,起身,甩袖,做不屑一顾状,“若是有人说几句瞎话,朕就出来自辩,朕哪还有功夫处理国事?每天光是为了自辩,就把自己累得筋疲力尽!如此,岂不正中了造谣者的下怀?朕不上当,朕还没有那么蠢,被人牵着鼻子走!谁要是想指控朕,很简单……”
    将史弘肇死纂在手里的供状,劈手夺下,刘承佑笑着抖了抖,大声补充,“就像郑子明这样,拿供词,拿人证和物证。只要拿得到,朕绝就承认,绝不抵赖!!”
    “这……”宰相杨邠也没了词,脸色微红,额头上虚汗乱冒。
    这年头,官府审贼,还讲究个口供和证据呢。刘承佑身为大汉天子,难道待遇连个蟊贼都不如?可只要刘承佑死不认账,普天之下,哪个衙门能问到他的口供?哪个衙门,又敢确定袭击郭威的刺客一定来自于皇宫?
    “朕以为,此时此刻,诸卿身为我大汉国的栋梁,应该做的事情,是追溯谣言的源头,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而不是胡乱听了几句传闻,就来强闯禁宫,要朕自证清白!”刘承佑的心里头头,也吃定了天底下没人敢对自己刑讯逼供。趁着史弘肇和杨邠两人被自己绕得晕头转向之机,果断倒打一耙。
    “臣知罪,请陛下责罚!”话音刚落,礼部尚书苏逢吉立刻躬身齐膝,双手抱拳大声谢罪。
    “陛下所言甚是,臣等,臣等今日的确莽撞了!”中书侍郎王章亦偷偷松了口气,紧跟在苏逢吉之后躬下身子,向刘承佑赔礼道歉。
    能不起束甲相攻,还是各退一步为妙。身为大汉国的柱石,他认为自己和其他几位顾命,必须有肚量和担当,承受这些委屈。
    “臣,臣……”宰相杨邠犹豫再三,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如何选择。
    刘承佑的话,未必为真。枢密郭威和防御使郑子明先后遇刺,也未必就是巧合。然而,将这两件事都与皇宫联系起来所需要的勇气,却远远超过了他杨邠所具备。将真相大白于天下的代价,也远远超过了目前大汉国的所能承受。
    “也罢,你说得对,老夫,老夫的确没资格来审问你!”亲眼目睹了王章和杨邠两个的表现,史弘肇好生失望。又抬手擦了擦嘴角被气出来的淤血,咬着通红的牙齿说道:“只要你不认帐,这天下,就没人审得了你。可你手里的供状,你又怎么说。身为皇帝却行刺手下臣子,你就不怕被天下人所笑?”
    “史枢密责问得对,此事的确是朕做得急了!”早就知道史弘肇不会轻易罢休,刘承佑笑了笑,躬身施礼,“然而,三年不到便从无家可归的孤儿,变成了手握大军的一方强藩,谁能保证,此子将来不会成为我大汉国的心腹之患?他功劳大,做事也八面玲珑,朕想不到任何办法可不受擎肘地拿下他,所以,才出此下策!”
    “你……”史弘肇被气得嗓子眼儿一阵发甜,憋了又憋,才避免了再度当众吐血。
    刘承佑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行为有什么错误,耸耸肩,继续振振有词地说道:“史枢密若是觉得朕冤枉了他,不妨下一道手令,让他巡例来汴梁述职。若是他肯来,朕就当面向他,向诸位爱卿谢罪。从此对他一视同仁,绝不再怀疑他的忠心。可是如果他不来,史枢密,诸位贤卿,不知道尔等届时可以良策应对?”
    “呃……”话音落下,又将众人噎得胸口发堵,脊背上一阵冰凉。
    对于边境上手握一定数量兵马的诸侯,朝廷所采取的策略,向来都是拉拢羁縻为主,很少用召回汴梁述职这种手段,试探他们的忠心。否则,一旦对方出于疑虑,举城投降契丹,就会将朝廷逼到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派兵打,未必打得赢辽军。默认事实,则导致其他诸侯纷纷效仿,十数郡县,转眼脱离版图!
    所以,无论是对于见了辽军就跑的孙方谏兄弟,还是对于跟幽州眉来眼去的高彦辉,朝廷都从不加以苛责。对于骁勇善战的折从阮,杨信等辈,更是高官厚禄,拉拢有加。如果偏偏到了郑子明这儿,就打破惯例,另眼相待。恐怕不用问,大伙就知道什么是必然结果。
    “怎么,诸位也不敢保证他会奉诏么?还是怕他不奉诏后,令尔等难做?”见众人被自己逼得迟迟接不上话,刘承佑撇了撇嘴,继续大声冷笑。
    “陛下既然有命,臣召他回汴梁来面圣便是!”史弘肇被逼得无路可退,一咬牙,大声许诺。“他如果胆敢不奉诏,臣自当提一支兵马,荡平沧州。”
    “当真?”这回,轮到刘承佑发愣了。歪着头,一眼不眨地看着史弘肇,试图猜测后者到底是不是被自己气糊涂了,才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
    “当真,老臣可当着所有人的面儿,与陛下击掌为誓!”史弘肇竖起手掌,果断发出邀请。“他是陛下的臣子,若不奉诏,老臣自当提兵讨之。然而……”
    顿了顿,他俯视刘承佑和歪倒在刘承佑脚下,弱不禁风的郭允明,冷笑着补充,“遣刺客行凶之举,却切莫再为。除了让天下人笑你黔驴技穷之外,不会有任何结果!”
    注1:黄金台,古代燕国缺乏人才,燕昭王便听从谋士之言,筑黄金台一座,招募天下豪杰。从而招来了乐毅,邹衍等贤能,短短几年之内,便令燕国实力大增。
    第六章 帝王(五)
    “成交!”刘承佑稍作犹豫,便迅速举起手掌,与史弘肇伸过来的手凌空相击。
    “那陛下好自为之,老臣告退!”史弘肇铁青着脸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史……”宰相杨邠伸手拉了一下,却没有拉住。只好叹息着转过身,低声向刘承佑劝告,“陛下,史枢密乃武夫出身,脾气难免急了些。但是他对大汉的忠心,却毋庸置疑。今日之事,还望陛下念在他为国征战多年,落了一身伤病的份上,宽宥一二。”
    “杨相何出此言?”刘承佑笑了笑,露出了八颗陶瓷般整齐的白牙。“朕虽然登基时间不长,但轻重是非还是分得来。只要诸位一心为公,哪怕当面吐朕一脸唾沫,朕也理应一笑了之!”
    “如此,老臣替史枢密谢陛下洪恩!”杨邠被笑得心里发寒,却知道此刻说得再多也是徒劳。又叹了口气,躬身告辞。
    他一走,王章和苏逢吉两个,也没心思继续逗留。齐齐俯身行礼,向刘承佑低声说道:“陛下日理万机,臣等就不多打扰了。请容臣等告退!”
    “诸位爱卿自便!”刘承佑继续装作满脸春风的模样,目送大伙离开,然后转过身进了内宫。不待宫门关紧,就挥起拳头,狠狠砸在路边的石榴树上。“老匹夫,朕不灭你满门,誓不为人!”
    “呯!啪啦,啪啦,啪啦……”碗口粗细的石榴树,被砸得来回摇晃,十多个泛色着青的果子,先后掉在地面上,摔裂,迸射出数千惨白色的“珍珠”。
    “陛下,你的手……”郭允明尖叫上冲上前,抱起刘承佑被树皮蹭破了的拳头,放在嘴边,含着泪轻轻吹拂,“陛下,陛下为了微臣,受,受此奇耻大辱!微臣,微臣……”
    “不关你的事!”刘承佑用另外一只手,深情地在他的后背上拍了拍,说话的语气瞬间变得无比温柔,“是朕,是朕这个皇帝做得太窝囊,才连累你受了委屈。你放心,今日的委屈,朕必会让他们百倍偿还!”
    “陛,陛下鸿恩,微臣,微臣万死难报!”郭允明哽咽着哭喊了一声,姣好的面孔宛若梨花带雨。
    饶是早就对他与小皇帝刘承佑两人之间的关系心知肚明,众禁宫侍卫依旧感觉到五腑六脏一阵翻滚,纷纷转过身体,将目光对准了树根下的蚂蚁。
    树根下,两伙蚂蚁正为了领地殊死而战,顷刻之间,就杀得尸横遍野。却不知道,头顶上的人类只要一泡尿浇下来,就可以令两个蚂蚁王国同时遭受灭顶之灾。
    “陛下洪福齐天,臣在这里,向陛下道喜了!”刘承佑的舅舅李业,可不愿意像侍卫们那样,强忍着恶心去看蚂蚁打架,见自家侄儿跟男宠温存起来没完,只好硬着头皮凑上前,低声说道。
    “道喜?朕都快被几个奸臣给欺负死了,何喜之有?”刘承佑被搅了兴,非常不耐烦,扭过头狠狠瞪了李业一眼,大声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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