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茅庐,烟雾袅袅,散发药香,方清渺就在里面。
    安逸找到方清渺时,她正脸色温柔的喂小世子吃一份珍贵的口水,燕子的口水。
    安逸瞥一眼那碗燕窝粥,她视线转向茅庐久经风残的屋顶,最后转向神台上供奉的公主灵位牌。
    她听到屋子里女子说道。
    “看了许久,看出些什么?”方清渺有些冷然的声线说道。
    “屋顶破了个打洞,上回萧皓月来怎么没帮你修,难怪你看不上他,真不体贴。”安逸耸肩,她干脆大方走了进去。
    “皇城没有不透风的墙,世子被劫持的消息你也听到了,怎么不怕我给这孩子下毒?”方清渺挑眉,她刻意拿起燕窝粥塞入小世子嘴里。
    “皇城物价比起地方总是贵一些,一碗燕窝粥最偏远鬼方国需六十纹银,你若舍得用十二金珠的燕窝粥给小世子下毒,却连十二纹铜钱的瓦片都买不起,那可真是一场笑话。”
    安逸挑起手上一丛茅草,寻梯子爬上屋顶。
    方清渺先一愣,她又刻薄的说道:“也许,我算好当着你面给他服食,嫁祸于你。”
    “那我倒是很期待,看看能让神医变成厉鬼,也要让他出现的看戏人是谁?
    我猜,他姓蓝。”安逸手上茅草总是不听话四散开,她摇头决定去城中买些砖瓦再来修理。
    方清渺瞥见那张朝廷通缉皇榜。
    她低喃:“罪犯方清渺劫持小世子,各州县衙门但凡见此女,压入大牢,诛之。人人都说我疯了,爱慕驸马不得癫狂到拐带他与公主的孩儿泄愤,十足疯女子。”
    安逸有些尴尬的摊手,她说:“最新皇城中‘疯女子’的名号已经易主,昨日传言,萧皓月的同门师妹癔症癫狂,她不惜残害同门师兄,逃离萧府。”
    方清渺低垂眼眸微微一动,她问:“你去那里?”
    安逸在衣袖里摸索两下,掏了许久摸出三个铜板,她说:“借我二十文钱。”
    “自家的瓦片破了,何需你出钱。”方清渺从药柜里拿出一株何首乌:“这东西,还值些钱,你去买瓦。”
    安逸正要接过那株何首乌,她又听到方清渺问她:“世人都说方清渺,她疯了,为何还相信我?”
    “大概因为,世人也说,我疯了。”安逸嘴角忽然扯出一丝笑意。
    安逸瞥了一眼小世子脖子上隐约淤青,淤青很大仿若一双巨大的手。方清渺惊觉,赶忙把厚实绵软的小被子盖在小世子身上。
    “你别问。外面大雪,买不到瓦就算了,你早些回来。”方清渺把小世子抱在怀里。
    “我不问。”安逸拿起铜板走了几步,她又补充道:“你若真要对那孩子做什么,他不会活到现在。
    世人只看到方清渺是女人,却忽视她也是大夫。治病救人是大夫的职责,你在救小世子。
    那孩子脖子上的伤,手那么大,是男人的手。”
    “这些话,你是在说服我,还是说服你自己。”方清渺叹道。
    “都是,我相信萧皓月中意的女子,不会用恶毒的手段,方清渺是个好女人。”安逸毫不犹豫的说道。
    听了这话,方清渺忽然大笑起来,她说:“你那油嘴滑舌的师兄还是算了,若你下辈子投胎成为男子,我们倒是可以发展一下。”
    安逸大惊:“想不到你如此看中我,以我现在仙女的职业,投胎估计没戏,不如咱们发展友人的情义?聊聊天?”
    “聊什么?”方清渺眼眉一挑。
    “蓝神乐有什么好?除了那张脸。”安逸摸着下巴问道。
    “萧皓月有什么好?除了油腔滑调。”方清渺一边抱着小世子一边说道。
    “随着年岁的增长,你会发觉和幽默风趣的人聊天,是一种享受,萧皓月是个很懂情趣的人。”安逸无奈耸肩,她坦诚说道。
    “少年时第一次看见蓝大哥,他正被风凌书院的弟子为难。
    他们出了个考题,要他在一炷香的时间里画完十丈绢布的画。十丈绢布,就算奋笔疾书也无法在一炷香时间里完成。
    我那时觉得,这个小白脸输定了。
    他不急不慢的拿起茶盏喝了起来,等那炷香烧到只剩下一小节时,终于提笔。他旁边那些同窗都开始讥笑他,他也不予理睬在绢布画了一只纸鸢,又画了一个童子。
    他提笔极速,十丈绢布瞬间连成一条线,绢布里,童子手持细线放飞纸鸢!”
    方清渺眯起眼睛,她充满回忆的说。
    “蓝神乐为人清高,恃才傲物,一字既之曰,骄。那些谜题,一向来是难不倒他。”安逸听完,她微微点头赞同。
    “恃才傲物,为人清高?”
    方清渺眼眸一动,望了一眼小世子,她嘴角扯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对,他是君子,为人清高,就算心中有恨,最后还是下不了手,让你活着。”
    安逸心中一震,她似乎隐约察觉公主疯癫的一丝隐情,却还不能接受。或许,公主曾是她的朋友,她在这一刻十分憎恨自己对友人莫须有的怀疑,她要时间理清思绪。
    “我去买瓦,一会回来,再聊。”
    “等你买瓦回来,我们便是好友,朋友应该同甘共苦,若你愿意回来,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方清渺眼眉低垂,她轻轻拍打小世子哄他安睡,她望着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
    安逸挑眉:“我学了师兄一些坏习惯,喜欢自作聪明,秘密的答案一向来自己寻找,别人告诉反而不屑于听。”
    “既然如此,送你个问题。”方清渺指着小世子问道:“他,是谁的孩子?”
    “他,本该是谁的孩子,便是谁的孩子,也,只会是谁的孩子。”安逸眼眸一震,后她又淡道:“世人说他的父母是谁,便是谁。”
    “本该是孩子的母亲,已经被折磨的疯掉了,她以死来解脱。
    本该是孩子的父亲,也快了。”方清渺瞥了一眼小世子脖子上的淤青,她继续说:“所以……”
    “所以?”安逸问道。
    “我决定做他的‘母亲’,你来做他的‘父亲’。”方清渺抱着小世子,她眉开眼笑的说道:“喔,宝宝有娘亲,有爹爹,好高兴,对不对?”
    “所以,你刚才说,‘若你下辈子投胎成为男子,我们倒是可以发展一下。’”安逸惊悚,她跌入方清渺文字游戏。
    安逸望着手上金线,好笑的低喃:“想不到仙女会收到,‘成为他爹爹’如此愿望,不知道其他仙女是如何克服性别的障碍,顺利完成托付?”
    安逸徒步走在皇城宽广的街市,红色的彩条铺满街道,春节热闹翻腾气氛还未结束。
    买瓦片的店家大门紧闭,上面悬挂东主有喜,关店半月。
    她叹息,低头决定往回走,视线望向皇宫大门那高耸墙垣,还是止不住绕了远路,她站在那高耸大门前,恍然想起三年前。
    曾有女子柔和高贵的声音,问她,‘当你从这宫门回望萧家,回望市井街道,作何感想?’。
    她是怎么回答她的,安逸蹙眉想了想,她想起那个故事。
    清明时节崔护考中进士,他独自去往长安城郊南庄,走到一处桃花盛开的农家门前,一位姑娘出来接待了他,彼此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第二年清明节,崔护再来时,院门紧闭,姑娘不知在何处,只有桃花依旧迎着春风盛开。崔护回来,便题诗写道。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安逸想。
    “我回来了,可你们都不在了。
    有的人,她死了;有的人,他被替代了;
    有的人,她被说成疯子;而有的人,他变成了真疯子。”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蓦然回首,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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