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贞酒意微醺,不想起身,看到他居然跳窗户进来,不由嗔道:“怎么能跳窗户?让人看到了,到先生们那里告你一状,抽你板子。”
    太子解开斗篷,交给上前接应的秀秀,笑道:“这大雪天的,谁爱在外面乱跑乱看?”
    万贞不由坐直了些,皱眉问:“王大伴给你安排的从人,连这点随侍不离的本事都没有?”
    太子连忙道:“那倒不是,我使人打了掩护,偷跑出来的。”
    “这也太危险了,万一有什么意外呢?”万贞又好笑又好气,推窗看到外面还躲着不敢看她的韦兴和黄赐,知道他没有独自出来,倒也放下了心,喝道:“还不进屋里暖和着?真在外面冻傻了啊?以后再敢陪着殿下胡闹,收拾你们!”
    太子把堂下的女伎都叫退了,只在屋里留了小秋,这才坐到万贞身边,就着她的碗筷捞了片鹿肉吃了,一边呵着嘴里的热气,一边含含糊糊地道:“好吃!”
    他这样子,俨然便是寻常人家的贪嘴的少年郎,全无半点储君的风仪。也就秀秀和小秋,景泰年间岁月艰难,大家一起凑着吃饭的时候多,才不会大惊小怪,抿嘴笑着替他烫菜。万贞从炕头拿了块热手巾过来递给他,道:“吃慢点,别烫伤了。”
    太子笑道:“我就是要吃这点热乎新鲜。天天让人传菜侍奉,到嘴的东西虽然不冷,鲜味也差了。”
    储君的排场讲究起来,要吃个菜,还得先由负责做菜的厨子先负责尝一遍,奉菜的宫人再试一遍。这程序一道道的走上来,虽然尽显皇室钟鸣鼎食,金馐玉馔的富贵端庄,到底不符合少年人的脾性。加上太子在王府里时年龄再小也算当家,管束的人少,不比现在上有皇帝皇后,中有詹事先生,下有王纶和众内侍,对于现在衣食住行的种种规矩,实在有些厌烦。
    万贞体谅他平时受的压制,来了就不强求他回去,只是不让他喝酒:“殿下还在长身体,酒是不能喝的,叫人把牛奶煮了端上来。”
    秀秀添了副碗筷上来,闻言赶紧把黄酒撤了下去。太子不乐意了:“你们都能喝酒,偏给我喝牛奶,还当我是小孩子哄呢!”
    万贞乐了:“来,殿下想喝,那就试试!”
    秀秀才上过当,见万贞把高度白酒递过来捉弄太子,忍不住扭头偷笑。太子见状,知道其中必有古怪,不肯上当:“我才不要这种,把御酒选好喝的送上来。”
    宫廷中的御酒种类繁多,有不少专为迎合妃嫔口味的甜酒类,很容易让没喝过酒的人上当喝醉。万贞也不敢逗他了,连忙将杯中的白酒一口饮尽,道:“好好好,我们都不喝酒,换牛奶,好不?”
    大家陪着一起喝牛奶,太子也就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秀秀和小秋属于心腹之人,太子说话便也随意,道:“风雪早至,蒙古有小部落南下避寒。大同镇外聚集了不少各部人马,为保边关无事,父皇已经命石彪重返大同,镇守边关了。”
    万贞大喜:“这么快?”
    太子道:“快什么,石彪无赖得很,吵着要补兵器甲胄,虽说已经接了旨,但没有三五天,肯定不能起程。”
    万贞笑道:“镇守边关是石彪的立身之本,他再磨蹭,也不能把这个丢了。既然接了旨,近期肯定是要起程的。”
    太子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已经饱了,让小秋不用再给他烫菜,仰在大迎枕上愁道:“这次算是糊弄过去了,下次他回京叙职,说不定还要生事……就算免了他叙职,以石亨的声势,他这做侄子的要是找借口从大同返回京来歪缠,也没人说什么。这事,总得想个什么办法才好。”
    万贞笑道:“想那么远干什么?一年一年的过了再说呗!”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太子就猛然坐了起来,怀疑的看着她:“你早说到我加冠的事,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如今这没半点安排的话,更不像你。你不是想,实在没办法糊弄了,就搁开手跑了吧?”
    万贞干笑:“什么叫跑了?不过石彪这浑人霸蛮,若是实在逼得急,等他进京,我就借口经营皇庄南下避避风头,等他走了再回来。”
    太子道:“你想得轻松,当年父皇在南宫那么难,可皇祖母硬是不敢前往探望,守着仁寿宫半步也不敢离开。为什么?因为只有在这宫中,名分的威仪才够;离了东宫,你的身份远不足以抗衡石家。万一石彪犯起浑来,直接将你掳了去,那可怎么得了?”
    他两道长眉紧锁,连鼻梁山根上都有点儿皱,玉白晕红的小脸上满是愁容。万贞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头,笑道:“好,那我就不走,躲着。只对外说我走了,可以不?”
    太子松了口气,道:“这也是个法子。不过总不能叫你一直避着他,还是要想个办法,让他死了心才好。”
    万贞随口应和,太子吃火锅是尝个鲜,肚子早饱了,她可没吃饱呢。也就由着太子在身后絮叨,自顾自的和小秋、秀秀一起下菜继续吃。
    火炕温暖,加上铜锅的热气四散,熏得人昏昏欲睡。太子侧靠在迎枕上,看着万贞惬意舒适的微笑,不由得也笑了起来。别人都觉得她五官线条太过鲜明突出,身材高大,显得少了女儿家的柔美;但在他看来,她什么地方都是美的,在这世间,再也没有女子比得上。
    万贞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问:“怎么了?”
    太子软声说:“没什么,就是困了想睡……唔,我睡一觉,等下你叫王伴伴带人来这边接我。”
    万贞替他将被子抖开盖上,道:“好,你睡,我们出去吃。”
    太子摇头道:“不要,我就喜欢听这个热闹。”
    他自皇帝复位以来,为了竖立储君的威严,已经极少在她面前撒娇。陡然来这一下,万贞哪里扛得住,赶紧答应。
    太子眼望着万贞在灯光下明艳俊美的面容,耳听着她低声说笑的嗓音,慢慢地睡着了。几人听着他和缓匀长的呼吸声,说笑的声音也放低了下来。
    小秋掌着燕乐部,忍不住低声道:“咱们殿下,自入东宫以来,除了一日三餐例制的伴乐,从来没有单独召过舞乐。每日里除了学习还是学习,课业繁重,委实太累了些。”
    万贞也知道太子辛苦,但她以前管着沂王府时,以现代人的观点养育孩子,只觉得这孩子又自觉又勤奋,从不忍心强逼太子学习。
    殊不知她认为已经很好的学习规律,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属于荒废不少。因此太子的学业根基确实比先生的要求低那么点儿,现在有人督促太子努力学习,她虽然也心疼,但却不肯抱怨,叹道:“殿下现在不学习,以后又如何有本领统驭群臣,治理这偌大的国家呢?”
    她想起身将炕桌锅子收拾一下,才发现褙子的后摆被太子压住了。她一动,太子下意识的就抓紧褙边,抗议的哼叽。万贞忍俊不禁,只得把衣服解了留给他,这才下了炕。
    秀秀眼看太子睡梦中伸手一捞,把万贞的衣服整件抓过去,压在脸下抱着睡,忍不住吃吃低笑:“殿下现在,还跟小孩子似的。”
    万贞重新在柜里找了件比甲穿上,笑道:“殿下本来就还小。”
    小秋道:“说来也不小了,殿下现在威仪渐生,奴瞧着乐部的伎人,都对殿下颇为敬畏。”
    几人说说笑笑,正在收拾炕桌,远远地便听到一阵喧哗。万贞猜想是王纶发现了太子失踪,怕他闹起来惊动外面,也顾不上收拾东西了,赶紧披上厚袄子赶了过去。
    王纶正在寝宫里大发脾气,叫人拷打替太子打掩护的宫人,见万贞过来,脸上挂不住,阴测测的问:“怎么,万侍过来有事?”
    万贞在东宫的地位虽不比王纶高,但她是女子,对权力无害,又与太子有多年生死相依的情分,皇帝皇后都对她另眼相看,太后更是直接就将她倚为腹心,却也不必受王纶的气。
    王纶不阴不阳,她也就直接回怼一句:“倒不是有事,只是过来看个热闹。”
    王纶被她哽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好在能受皇帝看重的人,虽然权欲熏心,不能容人,笨却说不上,很快意识过来,躬身向她行了个礼:“万侍,都是咱家的不是!看在太子爷的份上,您就别跟我赌这闲气了!”
    万贞轻哼一声,道:“行了,殿下在我那里呢!以后警醒些,少把殿下拘束得透口气的空隙都没有。殿下堂堂储君,日常让你们一让,你们也要知足,别非逼得殿下生气!”
    王纶被捉了短处,也不敢回嘴,只领了六个亲信跟着万贞去了跨院。虽然闻到满屋涮锅子的香气,太子在炕上呼呼大睡,件件都不合规矩,却也忍住了,静悄悄地等在旁边。
    万贞吃饱喝足,此时睡意涌了上来,也不管王纶他们,自己洗漱干净,就在外间的禅床上开了铺盖也睡了。
    一觉好眠,正睡得香,忽然听到内室似乎有些骚动,她猛然惊醒,竖耳一听,便听到太子惊恐的声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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