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皇复位以来,石亨被封为忠国公,特加恩宠,言听计从。在朝堂上势焰熏天,不仅亲属部臣经常冒“夺门”之功骗官,还有些贪图升官便利的官吏往石府拜谒,做了石亨的门下客。而石亨也以大权在揽自得,在朝中遍植党羽,排斥异己,以至于朝中官员在铨叙升迁时,有“朱三千,龙八百”的童谣传出。
    无功的亲戚冒功都要授官,何况是本就立下了大功的石彪?石亨趁机对侄儿大加褒赞,要求皇帝对石彪大加封赏,把他从参将提为总兵,提督大同全镇军务。
    从参将到总兵,这已经是越级升官了;若再给个提督军镇的权力,那几乎相当于一战就让石彪走到了边镇重将的顶端,日后难以封赏。
    皇帝对石亨再信赖,对石彪再欣赏,面对这样的封赏要求,也沉默了一下,婉转的问石亨:“爱卿,石彪今年不过三十三岁,本职升迁一事,不如暂缓,改授勋爵如何?”
    石亨打战是把好手,但在讨官这事上,却没有太长远的目光,只要是升官就好。何况职务是流转的,勋爵却可以传家。皇帝不升石彪的本职,能授勋爵,他也没想其中的差别,问:“陛下想授什么爵位给他?”
    皇帝试探着问:“赏个男爵如何?”
    石亨不依:“陛下,石彪立此大功,臣以为只是男爵,不足以酬功。”
    皇帝问他:“爱卿以为何爵当酬?”
    石亨半点都没客气,狮子大开口:“臣以为侯爵当得!”
    正统年间京师保卫战那样的国家危亡之局,景泰帝和于谦都没有滥功赏爵。石彪只是一次斩获二百余人的胜战,就敢讨要侯爵,皇帝修养再好,这时候也有些不乐意了,闷声道:“孙镗等宿将尚不得侯,让石彪在大同好生戎边杀敌,积累军功再议封侯。此捷,赏他一个伯爵罢!”
    虽然没得侯爵,但伯爵也是国朝数得着的高勋了。就连孙太后娘家会昌侯,早年妹妹当皇后时,也只是伯爵呢!石亨心里满意,高兴的谢过皇帝,走了。
    皇帝却坐在御座上久久没有动,怀恩过来提醒:“皇爷,阁老们都出宫了。天凉,您也回后宫吧!”
    皇帝道:“不忙,大伴派个人去,把锦衣卫指挥使逯杲叫过来。”
    怀恩是孙太后得知于谦冤死后,从自己身边拨到皇帝身边听用的,取的就是他忠直敢言。皇帝叫他去传逯杲,他犹豫了一下,道:“陛下,若要制衡忠国公,当选朝中直言敢谏之臣。这逯杲,人称‘随风倒’,怕不是当用之人。”
    皇帝苦笑:“直言敢谏之臣?岳正、孙鹏等人已是折在了他手上,李贤也险些难保。再选直臣,折了哪个,朕都心疼损了国家元气。逯杲这样的人,用来做这样的事,才是正好。”
    他杀了于谦,就是摧折了一次士林风骨,将朝堂里景泰帝当政八年养出来的清风败坏了大半。再加上王直他们那批老臣老病致仕,商辂等人又不敢重用,他手中的得力重臣,着实不多。如今文官他还能选李贤稳定局面,军中却是再也难以找到威望合适的人来制衡石亨和石家,只能动用逯杲这样的小人以毒攻毒。
    石彪以军功封爵,当真是春风得意,荣华无双,献捷后又特意进宫拜见皇帝。
    皇帝原本因为大捷而生的欢喜,因为石亨讨功讨爵过甚,已经去了大半。再加上石亨进出宫门随意,把个左顺门当成国公府似进进出出,如今石彪也学着他叔父来这手,更让他意兴阑珊。
    只不过皇帝的城府在那里,虽然不喜,等石彪进来后,他还是和颜悦色的赐座,温言抚慰。
    石彪是个粗人,心里有事就藏不住,答完皇帝的问话,直接道:“陛下,臣今日进宫,是来向您求个恩典的。”
    皇帝对石家求赏无度的做法很是无奈,但还是捺着性子道:“爱卿想求什么?”
    石彪道:“陛下,臣看中了东宫内侍长万贞儿,想求您赐嫁。”
    他要是给部属求官,皇帝不会惊讶,但是来求娶万贞,却让皇帝很是意外,奇道:“爱卿一向在大同驻镇,何时见过万贞儿?”
    石彪回答:“臣早两年就瞧中了,只是监国薄恩,不肯见赐。”
    这话听在皇帝耳里,却是隐有要胁之意——弟弟不肯将万贞儿赐给他,石彪便觉得“薄恩”,支持叔父参与夺门。焉知他把万贞儿下赐后,石彪再有别的要求没得到满足,会不会也觉得他“薄恩”?
    皇帝心思转折,脸上却含笑,略带调侃的说:“喔,万贞儿如今可不年轻了。比起宫中近选上来的彩女,算不上如花美人,爱卿两年前看中不能得,竟然还念念不忘求娶,想是心甚悦之?”
    石彪脸皮奇厚,在皇帝面前也放得开,大大咧咧的道:“是不比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花俏,可臣看中了,就是想要。”
    皇帝顿时无言,好一会儿,才温声道:“爱卿,东宫早年屡经磨难,有赖万贞儿维护才平安渡过危难。虽是女子,但屡立功勋,忠义不输外臣。在太后眼里,亲近信重,与亲女无异。她的婚事,朕亦不便擅自决定,须得问过太后才好。”
    石彪不信:“陛下,您是一国之君,下赐个宫女,怎么还不能自决?”
    皇帝耐心的解释:“若是普通宫女,爱卿想要,朕给就给了。可万贞儿几次救驾,功劳虽不显于外,但皇家岂能无酬?太后已然有言,她的婚姻之事由其自主,恩赏其夫、子。因此事情虽小,却要问过太后才能做准。”
    景泰帝不肯赐嫁,石彪心生怨恨。但皇帝这么温言款款的解释,石彪却只得闷声应了,又问:“那臣何时来问回音?”
    皇帝没想到他居然契而不舍,只得含糊地道:“待太后决断后,朕再召卿进宫说话。”
    石彪应口接声:“臣过两日再来请见。”
    皇帝见他步步紧逼,心中不喜,回了坤宁宫后,在钱皇后面前便直言道:“石家叔侄都是一般儿品性,骄横恣意,飞扬跋扈。”
    钱皇后劝他:“皇爷消消气,喝杯茶罢。”
    皇帝接过茶抿了一口,叹气道:“朕只盼着君臣相得,善始善终。如今看来,却是难了!”
    能让皇帝说出这样的话来,钱皇后奇道:“石彪怎么惹您了?”
    皇帝将石彪逼问婚事的态度说了一遍,摇头:“石亨为臣属亲戚讨官要官,是如此做法;这石彪,竟然也是这般脾性。”
    钱皇后略一沉吟,道:“说来,贞儿年龄不小了,这石彪年纪轻轻,就累有军功,有爵在身,既然诚心求娶,皇爷何妨成人之美?”
    皇帝摆手,道:“若是个好人家,朕也不找托词,嫁就嫁了。石家……梓娘不知,昨日逯杲私下来报,京中近几年常有良家女子遇拐,就是巨富豪门之家,女子姿容出色的,也不少遭此劫难。锦衣卫侦得从拐子手中买人的主事者,常年需索无度,有边军口音。”
    良家女子的名节关乎生死,这种拐卖,却比一般的骗卖人口更是恶劣。钱皇后骤然听到,不由变色,问道:“莫非是……”
    皇帝阴着脸道:“虽说主事人一口咬定只是正常买使唤人,只能定罪拐子。但这拐卖不是一桩一件,而是常年累月如此。若不得权贵授意,拐子安敢如此肆无忌惮?”
    钱皇后虽然从私心里想将万贞嫁出去,好方便自己加深与太子的母子情。但听到石家如此门风,明知那是个火坑,却是心中不忍:“如此说来,石家果是不能嫁了。”
    皇帝点了点头,有些感慨的道:“万贞儿于吾家,实有大功。若要嫁人,总得找个四角俱全的好人家,保她下半生富贵荣华,才不负了她的忠义之心。”
    钱皇后应了一声,又心疼丈夫要面对石彪的催逼,愁道:“只是这石彪听着像个浑人,若是犯起浑来,如何是好?”
    皇帝笑了起来,道:“浑也有浑的好处,到时让他自去求万贞儿允婚罢!”
    等到石彪来问结果,皇帝便婉转表明自己不能直接赐婚,又哄他道:“爱卿,太后是嫌你已有妻妾,不肯赐嫁,朕也不能相强。你当真有心,何妨直接求娶。若能得佳人允婚,朕再赐嫁也不迟。”
    皇帝是出了名的和软性子,与臣子争持时很少坚持己见,大多数时候都从谏行事。他说自己左右不得孙太后,也没人不相信。
    皇帝话都说到这一步了,石彪也没奈何,但还是不死心,直接就跑到清宁宫去求见万贞,不见就不肯走。
    石亨将入宫面君求赏当成平常,石彪的骄横不下其叔,对于东宫的敬畏之心也少。东宫臣属多是文臣,这劝不走,打不得的实权重将,他们实在无可奈何,只能派人入内禀报万贞,请她拿主意。
    万贞心知石彪这人半疯半浑,实在不好相与,不见麻烦,见了也麻烦。可让他在东宫门口撒泼,未免有损太子名声,不像回事,只得出来敷衍:“伯爷此来,不知何事一定要见我?”
    石彪呵呵笑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当然是来求娶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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