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没有坚持,离开寝宫后,先拐了个弯回到水榭。
    潜意识中,他知道那影子投掷石子打水漂时露出了某种破绽,现在回来,就是查找疑点。
    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交给小太监:“往湖里扔,打水漂,打得越多越远越好。”
    打水漂是小孩子的游戏,那太监不明就里,敷衍行事,弯腰向湖里一扔。石子只在水面上飞腾两次,力道就尽了,无声地没入水中。
    “用上全身力气,看看能不能让石子飞到对岸的竹林里?”狄仁杰再次吩咐。
    小太监自己捡来了七八块石子,连续向湖里投掷,最多的一次,连打了六个水漂,但石子距离对岸尚远,根本上不了岸,更不要说砸到竹身上去了。
    狄仁杰自己也实验了一次,情况比小太监稍好一些,石子能到对岸,但已经软弱无力,落地后没能反弹起来。
    “如果石子是玲珑的魂魄掷出的,依照她平时的身体状况看,也就最多扔到湖心,而不是跨湖而过,直达对岸。也许,那影子是一个臂力超强的男人假扮的,为了引起我的注意而扔进了竹林。当务之急,就是任由天竺僧和詹布作法,先稳住皇上的心再说。”狄仁杰终于想通了。
    “大人,反复扔石子打水漂干什么?”小太监累了,靠在廊柱上歇息。
    狄仁杰不想解释刚刚发生的事,以免吓坏了对方。
    “于公公看见过玲珑妃的鬼魂?”他问。
    小太监很肯定地点头:“没错,他见过。只不过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遇到任何事都不慌不忙。玲珑妃化成烟雾消失后,他就忙着安抚别人,还反复告诫大家,不要把话传到皇上耳朵里。于公公是我们的榜样,在宫里很有威信,每次来玲珑轩,连玲珑妃都对他十分尊重。”
    皇上宠爱玲珑,到玲珑轩的次数远远高于其它地方,所以小太监说到“每次”,是十分自然的事。
    “每次……每次?”狄仁杰很敏感,从一句话里窥见了疑点,“除了跟随皇上过来,另外的时间里,于公公也经常来玲珑轩?”
    小太监有些迟疑:“是啊——皇上有时候赏赐玲珑妃一些好玩的好吃的,自己没空来,就会差遣于公公送来。”
    狄仁杰把手中最后一块石子掷出去,手法有些问题,一个水漂都没打起来,石子直接入水。
    小太监捂着嘴笑:“大人打水漂的技术也不熟练,我曾见过北方来的胡族人打水漂,一块石子掷出去,打十几个、几十个水漂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且水漂还能拐弯,在水面上划出一条蛇形曲线来。那些人常年在水流急湍的黄河上讨生活,臂力和水性无与伦比,当真厉害。”
    言之无心,听者有意。
    狄仁杰把小太监说的话全都记下,准备回去慢慢分析。
    出了皇宫,狄仁杰牵着马进了附近的小巷,立刻有两名斥候跟过来。
    “陶荣搜索悦来客栈的结果如何?”狄仁杰问。
    他将天竺僧、詹布带到皇宫来,除了拜谒皇上,也有调虎离山之意。
    “陶大哥说,毫无发现。他判断,两个天竺来客的奇异之处都在脑子里,所以无需借助于外物就能兴风作浪。”斥候回答。
    狄仁杰略微有点失望,因为自己的安排又一次落了空。
    他回到大理寺,没有召集其他三人,而是一个人躺下,双眼盯着屋顶,反思玲珑轩里发生的一切。
    皇上与玲珑之间发生的私密之事能够瞒过其他人,却瞒不过于公公。对于皇上来说,于公公就是他的影子,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忠心耿耿,任劳任怨。
    “于公公是一颗无缝的蛋吗?但愿是,但愿是……”狄仁杰已经对于公公起了疑心。
    那个鬼影出现后,两次投掷石子吸引狄仁杰的注意力,但后一次却发力过度,出现了极大的破绽。狄仁杰按照经验判断,那绝对不是一名女子,而是臂力超群的男子。
    现在,就等詹布今晚的“招魂之章”了,如果他真的能发挥异能,将玲珑的魂魄拘来与皇上相见,狄仁杰就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只不过,那种事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招魂”不成,詹布将与很多江湖术士一样,为长安城再添一回笑柄。
    砰的一声,有一样东西撞到门上,随即是翅膀搧动声、禽鸟哀鸣声、脚爪抓地声。
    狄仁杰起身,外面脚步声响,接着是柳叶的惊呼声:“是信鸽,是军中信鸽——竹筒空着,看来信已经丢了。”
    “什么事?”狄仁杰开门。
    柳叶双手捧着一只灰白色信鸽站在台阶下,那鸽子的胸上穿着一支羽箭,半身羽毛已经被鲜血染红。
    “大人,是一只军中信鸽,撞到门上掉下来。竹筒空着,没有信函。”柳叶回答。
    “难道是桶间峡谷那边飞来的信鸽?”狄仁杰有了不祥的预感。
    屈汾阳的回信太简单,语气也不够刚烈,所以,狄仁杰对那封信的真伪十分怀疑。但是,信使是大理寺的自己人,中途不会造假或者调包,让狄仁杰找不到勘察的切入点。
    “大人,信函丢了,就算出去找,也未必找得到。”柳叶再次禀报。
    狄仁杰摆手,还没来得及解释,陶荣就到了。
    “我猜,竹筒里根本没有信函。信鸽在飞行时中箭的可能性极小,所以能够判断,它是在静止状态下遭人射中。可以想象,当时现场一片混乱,信鸽的主人甚至来不及提笔写字,就把鸽子释放升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信鸽的脖子上划下了两笔——”陶荣走过来,在信鸽脖子上闻了闻,“这两个指痕是人血,跟信鸽身上的血不同。也就是说,当时发生了紧急情况,主人刚刚把信鸽从笼子里拿出来,追兵就到了,一箭射中信鸽,贯穿其胸。追兵以为信鸽已死,才放弃了进一步杀戮。”
    这些话与狄仁杰想的一致,因为他早就注意到信鸽脖子上的两条血红指痕。如果把它们看成是一个汉字的开头两笔,就等于是两条上下叠放的横杠。
    在陶荣提示下,柳叶在信鸽脖子上闻了几次,红着脸点头,完全同意他的观点。
    “大人,再派人去桶间峡谷屈汾阳大将军处?”陶荣低声问。
    “不要只派一个人。”狄仁杰吩咐。
    陶荣立刻明白:“我派一个二十人的斥候马队,分成四拨,来回以响箭传递信息,确保探听到最准确的消息后平安归来。”
    他准确地领会到了狄仁杰的意思,但表情顷刻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们两人一起预料到,桶间峡谷一定是发生了军队哗变,才导致连信鸽都传不出消息来。极有可能,斥候小队抵达桶间峡谷时,看到的只是满地尸体。
    “我命人拿着信鸽去跟传讯营的鸽子比对,就能知道它来自哪里了。”柳叶说。
    她把重伤的信鸽交给身边的人,命令对方去传讯营跟其它信鸽比对。
    这当然是必做的一项工作,但侦缉破案的关键点在于“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如果没有“假设”的能力和灵感,就找不到方向。
    在这一点上,陶荣远胜于柳叶。
    “大人……大人,风起于青萍之末,而止于瀚海之滨,或须臾升之青冥之上,或瞬间潜于江湖谷底。我怎么觉得,对手已经编织好了一张漫无边际的大网,将整个长安城笼罩住,将我们要做的事、我们这些做事的人也全都构陷其中,无论怎样来回冲撞,都撕不开这张网。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大人,我猜您一定预感到了,这次的对手不是虎狼熊狮,而是一条盘绕云端的长龙,始终占据制高点,对我们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出奇招,弄瞎对手的眼睛,就会处处受制……”陶荣一边思索一边低语,直到最后也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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