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呛得连连咳嗽, 待看清眼前场面,咳声立刻止住:“好家伙,什么情况?”
    孟雪里不禁变色:“空间传送阵?蜃气幻景?”
    霁霄平静道:“不, 我们还在镇妖塔。”
    任谁闯到镇妖塔三层, 乍见青翠竹林、林中鹅卵石小径、径旁鱼塘鸡舍,都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里没有血腥气、炽热火气或冰冷寒气,空气中飘散着香浓鸡汤味。
    鸡鸣啾啾,肥鱼摆尾,生机盎然。循着香气向竹林深处去, 小径尽头,通向一间茅草屋院。低矮篱笆扎出菜园,园中青菜、萝卜长势喜人。
    篱笆外,石桌旁,一只胖狐狸手捧饭碗,守着汤锅打盹。桌上铁锅发出“咕嘟咕嘟”轻响。
    白鹤见状,拖起受伤双翼扑上前,一翅拍狐头:“赤初!死狐狸!”
    紫狐猛然惊醒,前爪一抖,饭碗落地摔碎:“飞羽!我去!”
    两妖重逢,互骂脏话问候对方双亲。
    那狐狸一身紫红色皮毛,光鲜亮丽,宛若西天霞光。
    身形圆润富态,好像懒怠成性,提不起精神。
    孟雪里一时失语,白河大王是不是搞错了,名叫“赤初”的紫狐过得自在安闲,真的还用救吗?紫狐愿意冒着风险,越狱跑路吗?
    霁霄处变不惊,开门见山地问:“你想不想走?”
    紫狐还没搞清状况,呆呆地问:“你们是谁?”
    白鹤没好气地说:“算你走运死狐狸,这是雪山旧部,灵山的死对头!”
    紫狐惊喜道:“你们是来救我的?谁请你们来的?”
    孟雪里:“你的老朋友,白河大王,白贝。”
    “原来是她……”赤初若有所思,喃喃道,“贝之大,一斤蒜蓉蒸不下。”
    孟雪里闻言震惊:“白贝费心救你出塔,日夜殚精竭虑,你还想着蒜蒸,你有没有妖性?”
    狐狸吸着口水,发出‘呲溜呲溜’的声音:“我没想啊!这是下意识反应,我控制得住吗?由得了我吗?!她,她过得还好吗?”
    一连串问题令貂头疼,孟雪里道:“她过得好不好,等你出去,自己问她!”
    说话间,地面微微震动。
    霁霄:“没时间了。”他顺手以剑气封锁二层铁门、翻板,但妖兵势众,迟早破开。
    孟雪里伸手去抓紫狐后颈:“现在由不得你,你不走也得走!”
    他所练近身战技,以快为先。出手如电,不留残影,紫狐绝不可能躲开。
    但孟雪里竟没有像拎白鹤一般,一把拎起狐狸,不禁目露惊愕。
    因为,太重了。
    紫狐无辜地抬脚,露出后足纤细锁链:“本来不会胖,我的妖力被禁锢之后,整天呆在这里,吃得多动得少,所以就……”
    白鹤双翅掩面:“造孽啊!”
    竹林外响起爆破声、妖声脚步声,霁霄一剑斩开锁链,叹了口气:“准备打吧。”
    孟雪里:“本来不想搞出动静。”
    ……
    两只昏迷的鬣狗被拖出林中,众妖兵震动,急忙传讯鹰将。
    鹰将大怒,当即带兵入塔:“我看哪个大胆包天的小妖,敢偷天换日潜进塔里,定将他扒皮抽筋!”
    然而塔下老蜃不知吃错什么妖,躁动不安地翻身,一层随之火浪冲天,众妖兵颇费一番力气,才上得二层静狱。
    众妖合力冲开铁门,只见所有穿骨链断裂,罪妖不见踪影,鹰将心知不妙,炸开翻板,跃上三层。
    另一道爆破声几乎同时响起。
    塔顶破了一个大洞,洞宽足有三丈长。夜风呼啸着灌进来,卷起竹叶纷飞,茅屋上三重干草,漫天飞扬。
    鹰将见此,鹰眼射出锐利精光,巡视四周,桌上铁锅打翻,鸡洒落一地,冷风中迅速凝结成黄白色油块。
    点滴血迹、残破鹤羽,从桌边一路延伸,消失在大洞下。
    嗅觉灵敏的妖兵四处嗅闻,却只能闻见浓重蜃气。
    鹰将盯着大洞,双翅霍然展开,利箭般飞出:“他们逃不远,跟我追!镇妖塔罪妖出逃,发射信号,命白河、黑山两王速速来援!”
    鸟类妖兵显出本体,一只只飞出塔顶。
    走兽类妖兵听令,烟火如条条银蛇窜上夜空,轰然炸开,银花璀璨。
    镇妖塔之高,远高于四面群山,塔顶夜风之寒,令翠竹折腰,茅屋摇摇欲坠。
    就在一眼能望穿的茅屋内,简陋的木板床下,孟雪里一行躲藏着,以蜃气遮掩气息。
    地窖狭窄,孟雪里紧靠霁霄怀中。
    白鹤与紫狐缩小本体,挨挨挤挤。
    白鹤低声道:“你还挖了个地窖酿酒?”
    紫狐挠头:“我这,闲着也是闲着,就挖呗。”
    孟雪里奇道:“你知道二三层之间,空间甚大?”
    紫狐笑了:“知道啊。这塔有讲究的,你们想听吗?”
    孟雪里确实好奇,抬头看了眼道侣。
    霁霄:“你听罢。我留意外面动静。”
    紫狐道:“第一层,火海狱。罪妖受尽酷刑折磨,七七四十九天后,磨得只剩半条命,被抬上第二层塔。
    第二层,清净狱。罪妖手脚被穿骨链锁死,妖力被禁锢,吊着一口气不死,却动弹不得,宛如废妖。牢狱要绝对寂静,没有任何声音、光线,除了自己,没有活物。每天吃一样的东西,勉强维持生存。来送饭的妖兵,也不会与你说一句话。如果想说话,只能自言自语。等罪妖不再叫骂,心如死灰,就被抬上第三层。
    第三层,桃源狱。没有烈焰成池,没有清净坟墓,反而有山有水,有吃有喝,还有话本可看、有妖陪你聊天,除了不能出去,什么都可以。再狠再狂的大妖,经历前面两层折磨,再来桃源狱,什么反骨都磨平了。他也不想越狱逃跑,因为外面的世界,还真不如‘桃源’快乐啊……”
    紫狐痴痴笑起来:“这三层牢狱,你说设计的妙不妙?”
    孟雪里实话实说:“神思妙想。”
    其可怕不仅在于折磨妖身,还在摧毁心志,让一位桀骜大妖,变成沉迷桃源,昏沉度日的废妖。
    他想,不知这塔由何妖设计建造。一只老蜃已足够难缠,灵山大王麾下,竟然能妖辈出。
    “灵山大王说,办成这件事,就奖赏我一件大礼,我相信了。”紫狐幽幽道,“这是我设计的塔。”
    第124章 谁有妖火
    夜空如泼墨, 浓云烈风, 星月潜行。
    这般漆黑的夜晚, 镇妖塔忽然飞出道道银光,游蛇般窜向天际,炸开硕大烟花, 绚亮一瞬。
    从黑山到白河,大小妖民举目可见银光。敏锐的妖物从睡梦中惊醒,昼伏夜出的妖物议论纷纷。
    崇山峻岭深处, 黑山寨中。
    黑山大王醉眼朦胧, 左拥右抱,忽有妖将匆忙闯进来:“报——大王, 镇妖塔求援!”
    黑山大王骂道:“大晚上的,鬼吼鬼叫什么, 滚!”
    妖将急道:“大王容禀,是镇妖塔罪妖出逃……”
    话未说完, 黑山大王酒醒了一半,从美妖身上跃起:“来妖!准备出兵!”
    万妖大会将开,他正愁不知如何讨好灵山大王, 谁知机会白白送上门来——
    他距离镇妖塔只有十里, 比白河的水晶宫距塔更近,这次若能抓回镇妖塔罪妖,大功一件,灵山大王必有奖赏。就算没抓住罪妖,只要表现出自己的急切、忠诚, 也能得到新妖王青眼,再过几年,借灵山大王之势,占据白河有望。
    他与白河领地三百年为邻,觊觎白河富饶,无奈白河大王独占地利水利,且妖力深厚,与他不相上下,令他暗恨不已。
    黑山大王一念及此,显出原形。三丈高的黑熊一声大吼,回声震荡山林,鸟雀惊飞,小妖颤抖。
    他率领黑山一众精锐妖兵,横冲直撞,直取镇妖塔,生怕被白河抢先。所过之处,如一阵飓风,林木撞断,草叶翻卷,势不可挡。
    银光亮起时,林中虎将停步,与身后心腹精兵齐齐望天。
    副将惊道:“不好!这是镇妖塔的信号,看来有罪妖出逃!”
    虎将却大笑:“天助我也,全速前往镇妖塔!谁捉住罪妖,重重有赏!”
    他们正往白河、黑山交界处去,此时距离镇妖塔不过十里。这次私下调兵离开风月城,即使没有捉住雪山大王,若能捉回塔中罪妖,也是立了大功,不算白跑一趟。
    虎将一声令下,身后妖兵如猛虎下山,发足狂奔。
    两队精悍勇猛的妖兵,从两个方向,奔向同一目的地。
    从空中俯瞰,林木摇晃,镇妖塔如瓮中之鳖、釜底游鱼,眼看就要被两伙妖团团围住。
    三层塔地窖中,紫狐见众人愣怔,继续回忆道:
    “那时他对我说,他旗下五妖将,虎将刚猛善战,却冲动易怒,头脑简单;鹤将聪慧机敏,却不服管束;鹰将忠心却做事死板,不懂变通;树妖稳重周全,却思维迟缓、瞻前顾后。只有我不一样,我是他最看重的下属,比虎聪明、比鹤忠心、比鹰灵活、比树年轻。我以为他能对我说这些话,就是掏心掏肺了。
    “他想建一座牢狱,飞鸟难渡,猿猴难攀,再厉害的大妖也出不去,象征妖王不容忤逆的威严。我说,容易,这事交给我办……”
    孟雪里道:“你还真是年轻,他也怕你长大之后,不好骗了,所以先下手为强。”
    他观此狐骨龄,仅有百岁,比碧游、阮灰还小,在妖族确实算年轻。
    狐狸被他戳中伤心处,眼眶微红,一滴泪珠滑下:“他怎么能这样,用我造的塔,来关我自己?”
    白鹤今天才知道,此塔是何妖建造,本想破口大骂,却见紫狐落泪,竟莫名心生恻隐,骂不出口。
    一颦一笑动妖心神,便是狐族的血脉天赋。
    孟雪里也一时无言,心中百味杂陈,叹气道:“到底该说你聪明,还是傻呢?”
    赤初同样感叹:“我到底该说你变了,还是没变呢?雪山大王,谢谢你来救我。”
    “雪山大王?!”白鹤悚然变色。
    霁霄先发制妖,一道剑气抵在白鹤、紫狐喉间。
    地窖狭窄黑暗,两妖无处躲避,瞬间被掌控命门,生死在霁霄一念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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